《普通故事》咬金兽

1、离程

　　洛斯李在基地醒过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想要去监控中心申请查看5586号的航线，但由于降落偏航，太空舱的受损让洛斯李昏迷了半个月，当他站起来的时候头一晕整个人又倒在了地上，所以这第一件事没有做成。

　　之后负责人又以后遗症为由让他好好躺在病床上，直接将他身份卡的权限降低了好几个等级。洛斯李很生气，但只能在病房里破口大骂。他偷偷溜出去过一次，走到监控中心门口碰上了飞船升空，看着飞船发射的洛斯李有了应激反应，再次晕了三天。

　　他醒来后依然坚持查看航线，负责人将航线调出。其实由于5586推附近的电磁干扰过强，显示的线路中断在洛斯李脱出后的几分钟，已经是快三年以前的了，负责人之前都没预料到洛斯李能回来。不再年轻的欧洲男人一动不动的盯着屏幕上代表着5586号的小绿点，负责人安慰他，“这个线路按计算是能逃出‘云翳’的。”

　　“那……”洛斯李知道5586号大概率回不来了，“那我能去找他吗？”

　　“当然，只要你能克服应激反应。”负责人答应的很快，“我还可以为你提供帮助。”

　　洛斯李的大学叫国际航天学院，这所学院是人类对宇宙开发发展到一定程度的产物，他们需要很多可以熟练驾驶新型飞船并且能够适应宇宙环境的年轻人去外太空寻找更多宜居星球。

　　从进入大学起洛斯李便开始接受训练，大部分是体能与基操，他明白自己是一位执行员，因为和学院里其他有梦想的年轻人不同，他能来就只是因为不惧眩晕的体质被一位教授看上了而已，其他体能数据同样优秀可以说是意外之喜了。那时每一位执行员都有一位操作员搭档，领导者觉得这样就能使强大的身体配上聪明的头脑，所以即使他的文化成绩从没及过格也还是理所应当的留在了学院。这种搭档方式据说已经沿用很久了，洛斯李知道后对自己会搭档到谁很好奇。

　　洛斯李的搭档是一名清秀的亚洲人。他们不久后在走廊里有了第一次会面，对方站的板正，向他敬礼，说自己叫程江寒。他有些好笑的接受了这个敬礼，觉得青年的声音挺好听。

　　后来洛斯李听朋友说那个青年是操作员中成绩最好的一位，然后才将人与一个同学对上脸。那个同学自我介绍的时候因为成绩拔尖声音还好听，被起哄表演才艺，青年选择用中文念了一首诗，原来是他。

　　起初洛斯李觉得程江寒只是个书呆子，他们一周只有三天时间待在一起训练，程江寒在在那三天里总是在向他解释各种操作的原理。但随着各自学习进程的结束，理论学完后实践被摆在了第一位。他们在一起训练的时间逐渐延长，后期连宿舍都被分在了一起，对彼此的了解也难免深入。

　　事情发生在第三阶段训练期间，学院里发生了一次斗殴事件，那个年级几乎一半男生都参与了进去，包括程江寒，却漏了爱凑热闹的洛斯李。洛斯李从学院外一家餐厅回来，见证了斗殴的结束。几个教执行员的老师将学生麻醉全都拖回了禁闭室，洛斯李从一边经过，在一堆七倒八歪的人中，居然看见了自己那规规矩矩的搭档。

　　程江寒晕在别人身上，额角有两道血痕，手里紧紧攥着几根注射管。

　　禁闭结束已经是一周后了，洛斯李抱着手臂看程江寒回到宿舍，脸上是难得的疲倦。其实他们彼此相互并不信任，从他们训练的成绩就可以看出，洛斯李没有把自己的生活分享给程江寒，因此也并不怪程江寒遇到麻烦没有告诉自己。

　　但洛斯李看着程江寒眼中的难堪，把他喊住，“你为什么要打架？”

　　宿舍一时被沉默填满，程江寒转头对上洛斯李，好像在一瞬间思考了很多，最终也只是摇头，“没什么。”

　　洛斯李不甘心，“学院都通报批评了，说你滥用药物，所以你关禁闭的时间比其他人要长。就为了那个学妹吗？”

　　在一周禁闭中，洛斯李没有搭档，空了一大段时间，便去打探程江寒关禁闭的缘由。斗殴是程江寒挑起的，因为一个一年级的女孩子被男生骚扰。程江寒听说后二话不说就约了场架，骚扰的男生人缘好，就集结了一大帮人赴约，那时候倒在地上的人中，有看不惯以多欺少帮程江寒的，有男生的朋友，还有去拉架的。

　　程江寒听到话后眼睛慢慢红了，洛斯李继续说，“教练说我们在各自的训练中都是佼佼者，一起配合不好的原因就是因为相互不信任，你要是愿意信任我，我也会给出我的信任。程你考虑好，我们毕业后要一起在很远的地方共事的。”

　　程江寒明白，在晚上洗完澡后他坐在了沙发上，洛斯李那时正在旁边观看一部获奖的电影。他看见程江寒来了，关掉电影，立马坐直，心脏莫名跳的快了些。

　　“那个学妹是我老师的女儿，我老师叫方道峰。”程江寒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单薄。

　　“方道峰！”洛斯李有些惊讶，那是他们的学长中飞的最远的操作者之一，前几年他发现了一个新的星系，被命名为雪克，但消息传来没多久后那艘飞船就失联了。

　　“他毕业后选择先留在学校，他的房子就在我隔壁，他教给我最基础的原理，后来他等师娘生下女儿后就走了。他是我的启蒙，他走了，我不能让方雪珂受欺负。”

　　方雪珂，洛斯李想也许是那个小师妹的名字，“虽然我觉得那些人禽兽不如，但你也不该偷舒缓剂。”舒缓剂是长时间在宇宙中飞速行驶缓解不适的药物，正常状态下注射却会造成不可逆肌肉损伤，程江寒很下得去手。

　　“我有分寸。最多让他们疼几天。”程江寒不去看洛斯李。

　　洛斯李只想翻白眼。

　　那是两人开始进入彼此世界的契机，后来老师说很多次洛斯李把程江寒带坏了，也说过很多次他们进步飞速。

　　磨合的时间并不短，两人揣着摸爬滚打才得来的默契，毕业后驾驶着探索者5586号去往一个遥远的星系，那个星系名为雪克。

　　洛斯李觉得自己恢复了，他给负责人打申请，负责人分给了他一间训练室。让助手陪着洛斯李去。

　　助手看上去有些眼熟，过了一会儿说自己叫曼·法里奥，洛斯李这才想起来这就是当年那个被他和程江寒揍过一顿的禽兽不如的男生，现在居然在基地当助手。

　　曼把他领到训练室在一边看着他。洛斯李坐进训练舱，为了避免意外发生这个训练舱采用的是透明材质，方便曼对训练进行及时终止。

　　在训练舱启动的那一刻，洛斯李眼前闪过很多摇晃的镜头，脑子里面被混乱嘈杂的声音填满。他控制不住的开始痉挛，冷汗同时把他的背部打湿。好在这令人喘不过气的感觉没有持续很久，曼让机器停止了下来。

　　第一次尝试失败了，以一种令人丧气的方式。

　　那是两人十几年宇宙旅行的开始，并没有想象中令人兴奋。为了躲过发射后速度最快最难受的那段时间，他们登上飞船后在休眠仓里睡了一个月，醒的时候，两个人看上去都是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在看见外面漆黑的景象时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原来的星球很远了。

　　“你们好。”

　　突然响起的电子音将两人吓得一跳，“我是飞船自载智能语音系统，你们可以叫我5586。”

　　洛斯李心有余悸的与程江寒对视一眼。

　　“接下来让我为两位驾驶员介绍飞船。”

　　飞船供活动的地方不大，只有操作室，洗漱室与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学生们把那个房间叫做“大厅”。大厅里只有两个被固定的休眠仓与一些脱离引力四处乱窜的驾驶员私人物品，洛斯李出了休眠仓便被一本程江寒带上来的诗集给砸到了头，而程江寒则抓住了一个很古老的单机游戏机。

　　大厅装载了一面完全透明的飞船玻璃，距离近一点的恒星的光会从那里透出来，整个房间的颜色都暗淡地很不真实。

　　“根本就和训练机一模一样。”洛斯李毫不留情的点评。

　　在到达雪克之前飞船都是自动驾驶，一路上采取光热，慢慢的向着目的地漂浮。洛斯李无聊时会尝试发消息给学院同样在和他们一样旅行的朋友，这类消息都有延迟，往往十天左右才会收到朋友的回话。后来回话越来越慢，洛斯李在等待的时候一般都会让5586放一首民谣，和程江寒一起在大厅向着那面玻璃坐着。他用游戏机打发时间，而程江寒一般捧着那本砸到洛斯李的诗集，偶尔看一看窗外有没有星星。

　　两人之间的谈话基本上都是洛斯李发起的，他会故意问一些很弱智的问题打发时间，看着程江寒的注意力从诗集转移到自己身上洛斯李都会有一瞬间的得逞感，那时他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具体从何而来。

　　前进方向由程江寒确定，他时不时就要去驾驶舱确保路线的正确性。洛斯李会缠着程江寒，程江寒将采集到信息绘制成的电子图时他就负责在一旁看着，手里拿着程江寒的诗集。

　　“为什么你要画这东西？”

　　“要及时发回基地确保线路图准确，可以起到保险和矫正的作用。”程江寒果然看了洛斯李一眼。

　　“那……”洛斯李看着程江寒，好一会才回过神，“那不怎么及时吧，我发个聊天消息都有那么久的延迟。”

　　“有空间基站，里面的信息每5分钟更新一次，要是探测到了干扰情况频率会更快，一个可以负责一大片空间飞船，不过去雪克的就只有我们一组。我把信息发给基站，以我们独一份的尊贵待遇，信息到学院基地最多不到一个月就能收到。”程江寒想了想，“基站还要及时复制飞船的内部状况，像飞船长在外面的一个黑匣子，结构很复杂，速度也很快，但可惜聊天消息不通过它传递。”

　　“那我怎么没看见那个东西？”

　　“它在我们飞船与地球距离的五分之一的地方，其实离我们比较近。”说着，程江寒让5586将电子图发了出去。

　　一段时间后洛斯李终于问到了那本书。

　　“这本书？这本书是很多不知名的诗人写的诗拼凑起来的，我从方老师书架上拿过来，一直带在身边。”程江寒笑了笑，洛斯李拿过来随手翻开一页，是他看不懂的中文，他就让程江寒翻译给自己听。

　　“这首叫《雨中的马》，我在开学的时候还被起哄念过。”程江寒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笑话讲给洛斯李听，然后他开始念，“黑暗中顺手拿起一件乐器，黑暗里稳坐……”

　　洛斯李听着，觉得程江寒的声音真的好听，让他总是想起自己家乡飘着一层冰的海岸。

　　“……雨中的马也注定要奔出我的记忆……”

　　洛斯李一直要求程江寒为自己念诗，但印象最深的始终是那首《雨中的马》。他也向程江寒介绍自己的游戏机，是他离开家的时候他的母亲送给他的，“这个游戏机很旧了，像你的诗集一样旧。里面有俄罗斯方块，你要玩吗？”

　　循环的颜色容易让人忘记时间，洛斯李看着程江寒靠在那面玻璃上观察着外面来自最近恒星的粒子流，脸上微微带着一点光，在仔仔细细的听外面的声音。洛斯李于是也把耳朵贴上去，看着一边的程江寒。这种粒子流不是常见，每一次洛斯李都会陪程江寒一起听。

　　海浪声从耳朵里响起，一瞬间宇宙很像深海，包含着它原有的，也包含着乘着潜艇到来的两个人类。洛斯李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

　　“怎么了？”程江寒一下就看了过来。

　　“我想起来今天是仲夏节。”洛斯李笑的更开心了，“我家乡大部分时间都在过冬天，仲夏节会在海边围着篝火跳舞。我最喜欢仲夏节，因为大人不会管我，那天白天也很长，我感觉太阳能够一直烧到第二天。”

　　“你看外面，现在太阳真的可以烧到第二天。”程江寒也在笑，他看着洛斯李，觉得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仲夏节快乐。”

　　在程江寒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洛斯李感觉到一簇火焰从心底燃起，他伸出手扣住程江寒的脖子。程江寒没有丝毫准备，他狠狠撞在了洛斯李的脸上。两人疼的立马分开，程江寒疑惑的看着洛斯李，眼睛里面裹了一点试探。

　　“我想亲你。”洛斯李不再避讳搭档的目光。

　　第二次两个人都小小心翼翼的，在恒星散发出的一片火红的粒子流中，取得了彼此的光与热。

　　洛斯李花了一年多的时间，终于可以在训练舱里面呆上几个钟头。

　　那段时间充满希望，他不用在曼的监督下进行训练，白色的小花茸茸的铺在路边，洛斯李祈祷着能在最近收到程江寒的消息。

　　他从训练舱里出来后又看见站在一边的曼，曼背对着他，看上去不太自然，像在忍住兴奋的样子。

　　“怎么了？”

　　“5586号的空间基站成功回收了。”曼语速很快，并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洛斯李，“负责人要我告诉你，让你去监控中心。”

　　如同许多年前第一次和程江寒亲吻时一般不受控制的欣喜涌现上来，洛斯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监控中心。负责人率先看到了手足无措的他，并把他带到了一个角落的办公屏幕前，屏幕上是一个飞船的基本信息。

　　“这是空间基站，上面有飞船基本信息的纪录……”

　　“我知道，就像一个长在飞船外面的黑匣子。”

　　“……对，因为能源不足采取休眠模式，昨天晚上到达基地上空，被成功回收。”负责人看着洛斯李不停冒汗的鼻子，轻轻地笑了一声，“看，这上面显示，5586号失联时能源充足，一切正常，甚至最脆弱的氧气转换系统都还在运行。”

　　“那你们可以对5586进行回收吗？”洛斯李沉默了一会儿，反常的冷静。

　　“我们现在有了数据，马上就会派取回收器去‘云翳’附近寻找5586。”

　　“云翳”是新发现没多久的一个黑洞，新到洛斯李返回基地苏醒前，负责人都不知道这个黑洞的存在。

　　到达雪克是在他们醒后的第十个月，那个星系的遥远超出了洛斯李的想象，他估计现在将消息发出要过近3个月才能收到回信，但更大可能他的消息找不到接收器，在巨大的外太空乱窜等着哪天有人类设施能接收它。程江寒不允许他进行尝试，因为不知道飞船要在这里留多久，他们必须节省能源。

　　“雪克好亮啊。”洛斯李握住程江寒的手。

　　“当然，那是一个星系。待会儿我们就要换成手动驾驶了，人工控制速度和方向。”

　　他们按照方道峰的线路成功的进入雪克。

　　之后的几年里不出意外他们都会往雪克深处探索，在飞船衰老后躺进逃生舱里慢慢返回基地。虽然没了来时路上那份惬意，但他们之间亲密的距离让洛斯李十分满意，他们检测到有大气层与海洋的星球便会想办法采集到样本，分析后将数据发送向基地。洛斯李也会和程江寒做一些成为情侣后会做的的事，并且肆无忌惮。静谧的太空为他们创造了一个只有两个人的世界，没有社会，没有文明，只有洛斯李与程江寒。

　　他们在雪克里不分彼此的流浪了九年。

　　洛斯李时常自嘲等他回去后可能已经变成长满胡子的老头了，他吻着程江寒，“到时候你不嫌弃我就行。”

　　只是他回去的时候还正值壮年。

　　他们像往常一样漫无目的的在雪克里驾驶着飞船，突然一阵剧烈的摇晃。没固定自己的洛斯李直接撞到了头顶。程江寒及时的观察前方，并没有任何异常。洛斯李回到座位上，试图叫出5586，操作台上突然红灯一片，刺耳的警告声与第二次震荡一齐袭来。

　　“5586，怎么回事？”洛斯李大喊。

　　“左前……信号……延迟……建……前行。”5586断断续续的，“建议停止……”

　　在一片红灯中，程江寒飞快的调整着飞船参数，同时努力辨别着方向，“掉头！等我掉头启动加速器……”

　　船身一直在摇晃，两人死死咬牙挺着，等一切恢复正常后洛斯李拉住加速柄的手几乎僵硬，他看向一旁。程江寒比他早一点反应过来，此时正仰头在一边缓解眩晕，他拧着眉，“智能语音系统损坏了，之前我们碰上了磁暴。”

　　“你没受伤吧？”

　　程江寒微微摇头，等着飞船完成自检。

　　他们的光热吸收器被损坏了，飞船为了逃离大范围磁暴能源见底，除此之外一切安好。洛斯李需要换上衣服到外面去装架好备用能源吸收板，程江寒在那个过程中始终观察着四周。程江寒对回到飞船的他扯起一个笑容，洛斯李无缘无故觉得对方过于紧张了，嘻嘻哈哈的，“怎么了，这不是没事吗。”

　　“有事洛斯李，有事。”程江寒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好听，只是有些颤抖，“我们碰到了一个新生黑洞。”

　　洛斯李身体有点僵硬，他知道新生黑洞，引力强大，磁场混乱，“之前那场磁暴？”

　　“对。”程江寒把他带到大厅，那面玻璃外不知道何时，又是被谁放下了一个庞大的怪物。黑洞离他们有些距离，但是洛斯李还是不想再多看一眼。

　　“我们赶紧储存好能源，然后赶紧返航。”

　　“好。”程江寒看了他半晌，答应了他。

　　洛斯李没告诉程江寒他经常做噩梦，梦里全是飞船被黑洞吞噬的画面，当时他们一刻不停的利用转化的能量加速，想逃离黑洞，但黑洞始终在那个方向，大小依旧不变。

　　万里无云的一天，训练基地经常是这种天气。可洛斯李回忆那天总觉得有哪里不寻常，或许是因为那是个发射飞船的好日子，又或许是因为他早上休息时梦到了程江寒，或许是窗户外面的树叶落到了他的脸上，那一天很多事都不寻常，只是都在那个消息来之后才显现出来。

　　在回到基地的五年后，他的身体素质开始急速下降，他无法驾驶飞船，即使他能克服自己的应激。他只能年复一年的等着，他把程江寒作为操作员所要学习的知识都学习了一遍。基地换了一位总负责人，曼也选择回到家乡继续生活，回收器还是杳无音信。

　　他吃完了早饭，被新负责人喊去了办公的地方，负责人递给他一个储存信息的设备，“一艘在雪克附近的飞船偶然接收到了一份有关‘云翳’的基本信息，里面附带了一份录音。”

　　打开播放键，不知道在“云翳”中兜兜转转多久才闯了出来的声音响了起来，背景里有很大的沙沙声，让人想到上个世纪的音乐录音。

　　“操作员方道峰失联原因已查明，其驾驶5123号被雪克座内新生黑洞卷入，重复，5123号被雪克座内新生黑洞卷入……”

　　是洛斯李喜欢听的那个声音。

　　程江寒看着洛斯李惊醒，立马将头转向另一边。他告诉洛斯李，这次要等能源续满再加速，因为他计算过，全力加速可以逃出黑洞的引力。

　　能源续满需要三天，这三天程江寒没有睡，他只是不停计算着加速角度与所需燃料。

　　三天后他把没睡醒毫无防备的洛斯李打晕，放进了逃生舱，随后放进了自己的诗集，最后亲了亲洛斯李。

　　程江寒回到操作台，在逃生舱发射的同时引爆附近的信息储备机器，在助推下，逃生舱飞出了很远，5586号被反作用到黑洞附近。两个机器如同完成了最后的拥抱，然后义无反顾的奔向各自的宿命。

　　他想要是洛斯李醒着的话，一定会说他们这几年来还没有距离这么远过呢，真奇怪，不但没有解脱感反而还有些不习惯。

　　信息储备器被炸毁，基站无法再同步飞船信息，程江寒只能用洛斯李发消息给朋友的方式发出信息，他不知道那些信息什么时候会遇到人类的接收器，只看着自己离黑洞越来越近，逐渐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

　　“5586号已被卷入黑洞，5586号已被卷入黑洞，请勿采用原始路线……”

　　录音中断了，洛斯李愣了很久，负责人看着他，很莫名。洛斯李笑了笑，“可以给我一份完整录音吗？”

　　“可以，但是不能把录音带出基地。”

　　“好的。”

　　基地的人们都很高兴，因为有了一份崭新的研究数据，好像除了他洛斯李带了一份录音回自己住的地方，晚上一个人的时候放着。

　　黑暗里顺手拿起一件乐器。黑暗里稳坐

　　马的声音自尽头而来

　　雨中的马。

　　洛斯李想起了那首程江寒为他念过许多遍的诗。

　　这乐器陈旧，点点闪亮

　　像马鼻子上的红色雀斑，闪亮

　　他想起来那本被救回来的现在放在他床头的诗集上布满的两个人交叠的指纹。

　　像树的尽头

　　木芙蓉初放，惊起了几只灰知更雀

　　他想起来他们一起训练时临出发时程江寒用他喜欢的声音说过很多次的话。

　　雨中的马也注定要奔出我的记忆

　　“我想去的地方太远了，前人只为我搭了一座岌岌可危的桥，如果桥断了，就回不来了。你还愿意和我一起踏上那座桥吗？”

　　像乐器在手

　　像木芙蓉开放在温馨的夜晚

　　“我当然愿意，我亲爱的搭档。”

　　“不后悔？”

　　“我做事从不后悔。”

　　走廊尽头

　　我稳坐有如雨下了一天

　　我稳坐有如花开了一夜

　　他默默想着，我后悔了。

　　雨中的马。雨中的马也注定要奔出我的记忆

　　他再之后想起了程江寒。

　　我拿过乐器

　　顺手奏出了想唱的歌

　　“……请勿采用原始路线……”沙沙的声音在房间里放了很久，突然中断了一下，程江寒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好好睡觉，洛斯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