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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贴花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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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露成霜,沉醉换悲凉,又何妨?
恨无千日酒,解化愁满腔,梦一场。
林长欢昏迷了三日,安错醉酒了三日。
至第四日清晨,见长欢悠悠醒转,睁开了眼睛,坐起了身。谢白棠喜极而泣,终于跟着松了口气,连日来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小暖,以后不许再睡这么久,知道吗?”谢白棠柔声嗔怪的同时,已紧紧搂住了长欢,道,“你吓坏阿娘了……”
“阿娘,我饿了。”
“好,知道饿了好…饿了我们喝粥……”
加了红枣的小米粥,可益气补血,谢白棠一口一口吹凉了递过去。
长欢没有拒绝,小口喝着,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滴进了碗里。
谢白棠忙放下碗,掏出绢帕轻擦着泪水,心疼道,“小暖,怎么了?可是粥太烫了?”
长欢一脸忧伤,清澈的眼眸带着说不出的悲凉,道,“阿娘,她不要我了…阿错,不要我了……”
谢白棠不知该如何劝慰,只是想到之前荆九歌说的话--她需要发泄出来,否则憋在心里,只会加重病情。
“想哭就哭吧…这里没有人会笑话你”,谢白棠说着一把将长欢揽入怀中,轻抚着那一头青丝,喃喃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怀中人,瞬时崩溃了防线,泪如雨下,泣不成声,问道,“会…吗?”
谢白棠跟着酸涩了鼻头,强挤出一个笑来,道,“会的,一定会的。”
这肯定的一语,明知是安慰,却是此刻,长欢最需要的回答。正如以往伤心难过时,杨延也这般告诉她。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话语,像是有魔力般,让长欢渐渐止住了泪水。
止得住的是泪水,止不住的是心伤。
待吃完了一小碗粥,趁着谢白棠亲自去厨房端药的间隙,长欢披着外衫下了床,来到书桌旁坐下,翻开了那本《浮生梦》。
只剩最后一个章节,便要读完。长欢一手拿着书,眼睛虽在纸上,可无一字入心。
半天,没有翻动一页。
时光悄然溜走,步履匆匆渐行渐远,可还有人留在原地,徘徊不肯前行。
良久,书被缓缓合上。
谢白棠端碗进了屋,见状道,“这书不是快读完了?怎么收起来了?”
“还有最后一章。”长欢轻轻抚平了书面,似抚摸珍宝般,带着款款眷恋和丝丝不舍。
“不好奇结局吗?”
长欢点了点头,道,“好奇…”
“那趁着现在有时间,可以看完了,以后便不会再想着它了。”
“可是现在,又不想知道了……”长欢第一次觉得,不知道结局,也挺好。
儿时对一清二楚的向往,长大了才发现,原来有一种叫未知的情况。
未知的世界,充满了可能,还有希望。正如同过去埋藏了太多悔恨,而未来虽未知,却至少值得自己畅想和向往。
长欢想,不看结局,至少还有一种可能,最后的最后,书中的主角没有生离死别,没有天各一方。
读了,看了,知道了,便一切已成定局。而尘埃落定后,便再改变不了什么,包括他们的命运,他们的走向,和他们的一切。
她只想,按照自己心中所想,给他们一个美好的结局,一个没有句点的终章。
而后长欢接过药碗喝了起来,没有注意到那药的苦涩难咽,还有谢白棠的暗淡神伤。
北风一泻徒凛冽,黄云千里日昏茫。
长欢出了门,谢白棠没有阻拦,只叮咛了一句,“早些回来。”
这一日,已是农历腊月二十八,在北方除了凌晨祭祀外,还要把面发,贴花花。
而所谓贴花花,便是贴年画、贴春联和贴窗花。
静园门口,大红的对联已然贴上。
行草疏狂,长欢只一眼,便认出了是阿错的字,而后便呆在了当场。
“人来人往似流水,缘聚缘散皆云烟。”
“小暖姑娘,觉得写的如何?” 不知突然出现,背着手望向门框处。在他身后,安错与桃夭也自北面缓步而来。
长欢没有回答,目光已被白衣摄取随之而动。
“阿错--”
面对那炽热的眼神,安错没有回望,更没有回应那句耳熟能详的轻唤。
桃夭看了那对联,举着妖艳的兰花指,努嘴晃脑,啧啧道,“字是好字,句也是佳句,只可惜,不适合这个场合,也不适合挂在这里。”
不知扭头道,“那依你说,适合哪里?”
桃夭道,“寺庙双柱上…或是自己的小本本上…哈哈哈…小暖姑娘,觉得人家说的,可有道理?”
未待长欢回答,安错面无表情,已率先进了门。
不知耸了耸肩,补充道,“桃夭你还忘了一个地方,就是刚才祭祀的祠堂门口,这对子一贴,岂不是更契合,人来人往都成了云烟……”
桃夭听罢,已捂嘴笑着和不知一同迈步入了内。
不知与桃夭刚走两步,均止了笑,对望了一眼,都觉察出了不对劲,又同时回头齐声提醒道,“小暖姑娘…”
长欢这才回过神般,跟着小心的跨过了门槛。
西窗梅树下的雪人,不知是因雪融化,还是被故意挪走,已不见踪影,了无痕迹。
路过之人皆无留意,除了她。
长欢愣了一下,跟着进了屋。
正厅内胡蝶飞打着瞌睡,听到动静见了来人,这才兴奋地起身笑着问候。虽只换来安错的一声闷哼,她已甚为满足般殷勤的倒着茶,只是待目光瞟见门外之人时,突然止了笑。
几人在矮几边落了座,只有长欢还站在门内入口处,无措的手不自知的绞着衣襟,眼含期待,看向了阿错。
安错似没有看到般,端起茶杯,呷了一小口,道,“茶凉了,去换一壶新茶来!”
胡蝶飞面露不悦,却还是端起茶壶朝外走去,经过长欢身边时,故意狠狠撞了她一下。
长欢一个趔趄,扶住了门框才没摔倒。
不知伸手在碳炉边烤着,笑道,“你这又从哪里弄来一个小美人,脾气和小辣椒一般,惹人喜欢!”
桃夭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揶揄道,“你不是不喜欢吃辣椒吗?!”
“阿错--”长欢紧张道,“我…能单独和你谈谈吗?”
安错抬眼,冷冷道,“你没看到,我在待客吗?”
“我…我只需要一小会儿,不会耽搁你太久……”长欢再次恳求道。
“说过的话,我不喜欢再重复一遍。”安错说完,似忘了手中的茶已凉,跟着饮了一大口。
长欢从未想过,阿错竟也会有如此决绝对待自己的一日。
其余两人听罢面面相觑,登时有些尴尬。
屋内气氛,多了一丝冷清。
不知打着圆场,笑道,“怎么了这是?小两口吵架了?!”说着已前倾凑近了安错,又道,“何必呢?大过年的,至于吗?!”
桃夭见安错一脸的冷漠,抓起桌上盘中的一块桂花松糕便塞到了不知口中,道,“就你话多--”说罢又嫌弃般抽出手帕仔细擦着手。
安错微眯着眼睛,直直看向了门边站立的紫衣身影。
那静静的凝视,透出的冰冷,深深刺痛了长欢。
再顾不得屋内他人异样的眼光,顾不得场合,顾不得一切,长欢鼓足勇气,道,“过去的事,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长欢说着上前跪在了安错身边,拽住了那如玉纯白的衣袖,即便卑微到了尘埃里,依旧苦苦哀求道,“阿错,你打我骂我都好,只是…不要不理我…”
安错猛一甩手,没有丝毫顾忌和留情。长欢随即向后倾倒,胳膊肘重重撞击到了冰冷坚硬的清灰地板。
泪水划过脸颊,悄无声息的,碎了一地。
待长欢摇摇晃晃起身,胡蝶飞自屋外拎着茶壶入内,见了心生不快,道,“让开!”
长欢只闻得声响,下意识的向左一个转身,与胡蝶飞撞了个满怀。
相撞也罢,力道并不大,可两人之间,还有一个滚烫的茶壶。
还未泡展的新茶绿叶伴着刚烧开的热水,噗呲一声倾斜一地,伴着浓浓水汽,瞬间在地上留下一片湿痕。
安错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
长欢刹那间变了颜色,啊—的一声,惨叫出声。头皮发麻的同时,灼热的疼痛难耐,自左手手背一阵阵传来。而那里,早就赤红一片。长欢右手不自觉的已紧紧覆上了左手手背。
握紧了只想止疼,可疼痛并未因此而停止。
不知和桃夭也跟着吓了一跳。
不知站起身来近前道,“小暖姑娘,你伤到哪里了?”
长欢松开了右手,不知脸上现出不忍和难色。
“安姐姐,你看到了,是她故意撞过来了,我提醒过她了……”胡蝶飞嘟嘴告状道,“她就是这般爱装可怜,就想赖在这里不走…”
安错未言一语。
不知扭头看向安错,道,“这烫伤,很严重…得立即用冷水冲泡…小暖姑娘,莫要再碰伤处……”
安错声音微颤,皱眉道,“林小暖,你还不走吗?”
长欢流泪摇头,道,“阿错,原谅我好不好……我们从头开始,好不好……”
“安姐姐,她心机如此重,你可不能再上她的当……”
安错说眼含隐痛,面上已现出激动之情,道,“林小暖,第一次见面,我问你,可认识我,你说不认识…第二次见面,就在门外的梅树下,你可还记得,你说了什么?!”
屋内一时沉默。
长欢泪眼朦胧,哽咽道,“记…得……”
“我要你,今日当着所有人的面,再说一遍!”
“我…我说……”长欢对上那狠厉冰冷的眼神,悲痛欲绝,就着袖子擦了把眼泪,望向阿错,道,“对不起…是我之前…骗了你…”
那次相见,她说的第一句,便是这句。
对不起…是我之前…骗了你…
一语落,安错红着眼睛,突然苦笑出了声。胸膛起伏,心亦如是。
“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接着,你还堂而皇之的告诉我,你骗了我……林小暖,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是个傻子…活该被你玩弄在股掌之中,是不是?!”
长欢摇头否认,呜咽道,“不是--不是这样的……”
“林小暖,之前我上当,是我蠢…现在,你的眼泪,你的话,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长欢突然捂住了耳朵,摇着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安错,步步后退,一个趔趄重心不稳,险些摔倒在地。
幸而,不知伸手扶住了她。
为何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何自己的心,阿错不信?她不明白,更不愿相信听到的一切,见到的所有。长欢扭头看向不知,哭诉道,“我…不是…不是这样的……”
而后,似最后一丝勇气被抽离,长欢哭着跑出了屋门,跑出了静园,摔倒在了长长的院道上。
长长的院道,像极了长长的过往。
两旁高悬的红灯笼,迎风摇晃,似早已在等待黑夜的降临。
遥望路的两端归处,长欢恍觉,不知所归,无处安放。
无处安放的身心,还有那无处安放的过往。
林长欢蜷缩在墙角,哭了许久,直到满秋突然出现在身旁。
满秋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拉过她的手,涂了治疗烧伤的药。
长欢像是突然见到了希望,一把抓过满秋的胳膊,急急问道,“是阿错让你来的吗?”
满秋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刚从南城为主子打酒回来,听说你出事了……主子不知……”
一个苦涩的声音,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呆滞了的彷徨,落寞了的惆怅,最终还是痛了那份痴情的重量。
是选择封藏和成长,还是选择坚持和向往?
长欢看着手上已发紫的伤,被敷上一层膏药的白茫,痴痴道,“可有一种药,可以让阿错,回心转意?”
满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不知。”
“可有一种药,可以让我们,回到从前过往?”
满秋摇了摇头,又道,“不知。”
长欢慢慢抬首望天,如恢复了知觉般,那彻骨的钻心疼痛,油生出一种同样彻骨冰凉的绝望。
像是一下子没了力气,长欢喃喃道,“天,快要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