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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绊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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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园,东厢房。
满秋遵从命令,给胡蝶飞上药时,一直仔细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可有心之人,不止她一个。
“我不能再让她纠缠安姐姐,害了安姐姐--”
满秋按住她的胳膊,怒怼道,“那是他们的事,关你什么事。”
“你放开我,我要出去,我要赶走她--”
当胡蝶飞继续吵闹着要出去时,满秋再忍不住,一掌劈在了她的颈后。
“真是聒噪,祸害精…”满秋对着趴在桌上晕过去的胡蝶飞,低声抱怨道,“你没来之前,都好好的,好不容易见到主子变了个人般,都爱笑了…这下好了,又回到从前了…你啊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满秋嘟囔完,屋内这才安静了下来。
透过窗沿,满秋见到长欢一脸神伤,还在正厅门口呆坐,随即叹了口气,无奈有命令在身,只得继续给这宵小上药。
似时光与她作对般,一下子慵懒了太多,只是半晌,已如过了几日那般漫长。
而静园中有这感觉的,不止满秋一个。
待上完药,又将一壶茶,都入了肚,满秋在屋内坐的实在沉不住气,起身再瞧,才发现不见了长欢的身影。
当目光移至梅树下,才发现那个熟悉的紫衣,倒卧在地。
雪人身上,竟有鲜红几许。
红白交染,太过醒目。
满秋深吸了口气,本知不该多管,可还是推门而出,跑至长欢身侧,轻声唤道,“小暖姑娘,醒醒--”
无人回应。
见长欢嘴角的血渍还未干,胸前身下,更有鲜红痕迹。满秋一时慌了神,忙跑至前厅门口,拍门急道,“主子--小暖姑娘她晕倒了,不省人事,属下发现,她吐了好多血……”
屋门人听罢,猛地站起身,握紧门边的手,在挣扎过后虽开了门,却没有动身。
安错望向梅树,颓然道,“满秋,把她送回锦绣园吧…”
“主子,你不看看她吗?”
“不必了…”安错的神情,略显呆滞。
“是--”满秋没有再问,回身走至长欢身侧,将她拦腰抱在了身前,又最后看了安错一眼,见她迟迟不动,随之不再犹疑,朝院门外快步走去。
安错就这么静静看着他们消失在眼前,低垂的双手不自觉的握着拳。
指尖太过用力,早已泛白,犹不自知。
空落落的院子,同样空落落了心。
回到锦绣园,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谢白棠的质问一句接一句,满秋有些招架不住。又碍于荆九歌在场,不得不实话实说,于是将长欢安放在东厢房床上后,未待气喘匀,将事情简述了一遍。
谢白棠心急如焚,为长欢把脉后,脸上的神情依旧没有丝毫放松。
“阿棠,她是什么情况?”
面对荆九歌的问询,谢白棠像是没有听到般,冷脸起身便朝外行去。
荆九歌也不恼怒,反而坐在了床边,亲自把了脉后,不禁皱了眉。
一旁候着的白芍,问道,“主子,林小暖她怎么了?”
“悲伤过度,气血淤结无处发泄,才导致的内伤。”
一直呆站在旁的满秋,插嘴道,“很严重吗?她何时能醒?”
荆九歌没有回答,只是吩咐道,“白芍,你去跟着夫人,她若需要什么,都给她,我珍藏的那几味药材,也不例外,去吧…”
“是--”
见荆九歌瞥了自己一眼,满秋识趣道,“属下也告退。”说着恭敬退步出了房门。
偌大的室内登时只剩两人,一躺一坐。
塌上之人双眼紧闭,眉心却微皱,似昏睡中依旧不得解脱。
荆九歌见状,轻声道,“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你说,是不是?”
长欢自是没有回答。
荆九歌走回矮几边,端起早已微凉的茶,饮了一口,扭头看向塌处,低喃道,“换个地方,说不定,你我倒真能做朋友。”
别人或许不懂你的心境,而这样的心境我已历经半生。
得到过再失去,就如同将你的心一同剜了去,将你魂一并夺了舍,是不是?!
当静园之事,传到楼小楼耳中时,他笑道,“竟有如此好事?胡蝶飞,果然没让我失望…”
伴着一阵狂笑,楼小楼走到院门处,突然住了脚步,吩咐身后跟随之人,道,“传我的令,明日我要在这主楼,宴请十二堂的堂主和安堂主,今日便把所有请柬送去。”
楼小楼得意之情毫不掩饰,微眯着眼睛望向静园方向,蔑笑道,“林长欢,我说过,她不会是你的…”
是夜,星光黯淡,北风呼啸。
谢白棠趴在床边睡着了。直到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响,惊醒了向来浅眠的她,也注意到了身上有人新加盖的大氅。
“吵醒你了?”荆九歌站在一旁轻声问道。
谢白棠伸手摸了摸长欢的额头,见没有发烧,依旧安静昏睡,这才扭头看向荆九歌道,“你怎么还没休息?”
“睡不着…”
一想到谢白棠之前的叹息,荆九歌递过去一个药罐,道,“这罐药,可以去所有的新疤旧痕……”
谢白棠没有拒绝,掀开盖子,抹了些许在指尖,轻柔的擦在了长欢眼角的伤痕处后,又将剩余的递还了回去。
荆九歌没有接,道,“你留着吧,我还有。”
谢白棠不解道,“你既然有这药膏,为何不把手腕的疤痕除了去?”
荆九歌无奈一笑,道,“它们是我的过往,既是对我的提醒,也是见证。”见证了我历经的痛楚,曾经那般的爱过你,以至于多年来,一直都对你念念不忘。
而今,那疤痕血肉和记忆,早已融为了一体,再难舍分。
屋内一时寂静。
只有狂风怒吼,拍打着窗纸,呼啦不停。
荆九歌走出门去,不消片刻又拎着两壶酒进了屋,在床榻边的地板上落了座。
地板上铺就着厚厚的西域羊毛地毯,五彩花纹斑斓,却不落俗套。
谢白棠坐在床边,理了理长欢额头的发丝,喃喃道,“她这么安静,我还有些不习惯…”
荆九歌没有接话,只是扭头,仰视着身旁人,递了酒壶过去,道,“夜寒,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谢白棠见状,伸手接了,也跟着背靠着床榻坐在了地毯上。
“林小暖今晚怕是不会醒了,其实你不必亲自这么守着…我可以让白芍替你看着些。”
“九歌,你没有做过母亲,不会懂得。”谢白棠说着又忍不住向塌上瞧看了一眼。
荆九歌反驳道,“我也有两个徒儿,有什么,是我不懂的?”
“那你爱他们吗?”
荆九歌没有作声。
“你可愿意为了他们不求回报的付出?”谢白棠又道,“当他们有危险时,可又会不顾一切的想要护他们平安?”
荆九歌再次沉默,是的,她做不到。
她并不爱他们。当初选择楼小楼和安错做徒弟,也只是因为他们最有前途,有可以利用的价值,有她想要达成某些目的手段,仅此而已。
这只是一场交易,不牵扯感情。
而感情,于荆九歌而言,因太过稀有,故弥足珍贵。
荆九歌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大概在十年前,有个妇人来找我救命,她是个江湖人,被人下了毒,看了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想来她遇到的都是些庸医,没有遇到你……”
荆九歌突然摇头笑了笑,继续道,“她不远千里,带着一双儿女,来找我……那毒,对我来说,并非难事。”
“那,你救了吗?”
“我没有说不救…只是让她交换她最有价值的东西。”
谢白棠紧接着问道,“她的孩子?!”
“是…”
谢白棠埋怨道,“你怎么能这么做?!”
“那时候,我就想看看,人性究竟是如何的?”荆九歌突然看向身旁人,问道,“你猜,结果如何?”
“她没有交换,对不对?!”
荆九歌摇了摇头,沉声道,“她甚至没有犹豫,就将小女儿推给了我。”
谢白棠脸上的震惊,溢于言表,道,“那你,如何做的?”
“我自是言出必行,为她解了毒”,荆九歌顿了顿,道,“只不过,我没要她的女儿,而是换了她的儿子,送去了杀手营。”
谢白棠面上变了颜色,皱眉道,“你……”
“我将她最有价值的女儿还给她,她并不吃亏,不是吗?!”
谢白棠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让一个母亲在两个孩子中间去选牺牲任意一个,从一开始,都是不该的……”
荆九歌面无波澜,道,“那个妇人,醒来后,哭的稀里哗啦,不能自已。那时候,我便知道了…知道了,孩子在父母眼中,是有价值的。”
也是那时候,荆九歌便打定了注意,用谢天晴来要挟谢存风,不仅仅要他败给尹天明,还要他筋脉寸断,尝尽之前自己所受的痛苦,而后憋屈的死去。
“你可有想过,若那个母亲有可托付之人,又怎会将孩子带在身边,一路辛苦奔波来找你解毒…她是走投无路……若她死了,两个孩子估摸都活不成了……或许是这样,她才不得不做出选择,做出牺牲。”
荆九歌并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谢白棠犹未从故事中抽离,怜惜道,“那个孩子是无辜的……”
“正如林小暖是无辜的,我不该用她来将你留在这里吗?”荆九歌不耐烦般反问道,只是没等谢白棠回答,又道,“我有时候,既嫉妒林小暖,又羡慕她……”
羡慕她可以正大光明关心你、爱你的同时,也得到了你那么多的回应,那么多的爱。
无须刻意隐瞒,无须小心翼翼。
荆九歌思及此处,举壶默默饮了一大口酒。
“小暖她,也只是个孩子。”
“她是林长欢,是林家人,林玉儿才是她母亲……”
“在我眼里,她只是小暖,是我的孩子…也是我存活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和念想了……”
荆九歌看着黯然神伤的谢白棠,默默转过了头去,静静喝着酒。
阿棠,我不知你是否是在骗自己?可我多希望,你也能骗我一次,哪怕,只有一次。
可你呢,连骗我敷衍我,都懒得做。
是不是你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林小暖,便只剩下残忍和冷漠,留给了我?
“阿错--”一个微弱的声音自床上传来。
谢白棠慌忙起身查看,轻声唤道,“小暖--”
可长欢,只是梦语,依旧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