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6、无忧膏 ...
-
翌日清晨,朝雾弥漫。
当长欢用过早饭,满怀期待赶到静园时,还未待入院门,便见满秋自内而出,挡住了去路,道,“小暖姑娘,主子不在。”
“阿错一早出门了?”长欢甚是惊讶,明明昨日约好了等她。
满秋垂眸,道,“是。”
“哦,那她可有说,何时回来吗?” 长欢随即自责不该在锦绣园吃早饭,害阿错久等,一定是等急了才错过。
满秋摇了摇头。
“那,可有留什么话给我吗?”
“也没有。”
长欢瞬间有些失落,道,“那,我晚点再来吧。”不过又自我安慰,阿错就是这般性格,说不定晚点便回来了。
只是当长欢刚准备转身朝回走去,眼角余光便扫见北面后院厨房门口走出一个似是着了五彩衣衫的身影。
不过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又不见了。
长欢揉了揉眼,再次扭头确认,除却一个小厮奔跑出了门外,并不见其他,于是心道,果然是自己眼花了。
自萧关自在谷一别,她便再没有见过蝴蝶飞,她又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满秋好奇道,“怎么了?”
长欢微微一笑,道,“无事,刚才还误以为看到了熟人……那我先回去,若是阿错提早回来了,烦请你来告诉我一声吧。”
“好--”满秋低声应了,而后静静站在门口,目送长欢远去。
那瘦弱背影,带着一丝落寞,在大雾中渐行渐远,而后再辨不出。
满秋扭头抬眼看着门上书着静园二字的牌额,无奈叹了口气,朝内行去。
屋内正厅,炉火已熄,桌旁地上七倒八歪散落着空酒瓶几许。
安错依旧昨日装扮,发丝微乱,一脸疲态的背靠着矮几,还在喝着闷酒。桌上摆着的早饭,没有半点动过的痕迹。
满秋见状,跪地道,“主子,不能再喝了,您已经喝了一晚了,再喝下去,会出事的。”
安错没有理会,只是看着门外,静静道,“她走了?”
“是。属下按照吩咐说您出门了…她说,若您回来了,让属下通知她一声。”
安错突然干笑出了声。
眼眸中曾经的倒影,如今却成了针刺,磨灭不去。
“主子,属下不明白,有什么事,不能当面问清楚?您这般折磨自己,属下看了心里也跟着不是滋味。”满秋依旧跪地,说完后似知错般低头看着冰冷地板。
这番话出口,她本已越矩。
“你起来吧--”安错瞥了一眼满秋,跟着灌了口酒后,将手旁的另一壶酒朝前重重放在地板上,道,“今日没有主仆,你陪我喝酒!一个人喝,太过无趣…一个人……”
安错没有说下去,苦笑出了声的同时,也红了眼。
那神情悲凉,让满秋不知该如何拒绝。
满秋起身将屋内角落分布的两个炉子放了炭,重燃了起来。做完这一切,才拉过矮几边的一个暖垫,坐在了安错对面,拎起了酒壶,拔了塞。
安错看着满秋举壶致意,而后似心满意足般也跟着仰头小饮了一口。
只是浅尝,已觉余味。
冰冷液体入喉,不下片刻便化作了火辣蒸腾。满秋轻咳出了声响。
安错若有所思,带着一丝慵懒,问道,“满秋,若要你为我而死,你可愿意?”
满秋猛地放下酒壶,跪地恭敬道,“能为主子而死,是属下的本分,也是福气。”
“不会觉得不甘吗?”
“属下心甘情愿。”
安错看着满秋,呆了神。是了,就连满秋这般对我,我一个无心之人也不免心生感激。
林小暖,辰阳为你而死,你便再也忘不掉她了,是不是?所以那日我问你,辰阳是谁在哪里?你指着我的胸口,说她就在这里。你是将我当成了她的影子?还是她的替补?
多少次,当我发觉你在偷偷看我时,那眼神背后的思量,我原以为那只是我的一时错觉。现下想来,你所思之人,就是她,是不是?正如蝴蝶飞所说,因为没有了她,你便想到了我,是又不是?
林小暖,你究竟将我置于何地,想要我怎么做?你要我如何面对你?又拿什么和辰阳去争?
林小暖,我争不过一个死人,我争不过……无论我做什么,我始终不是她,你可明白?
当蝴蝶飞端着一碗咸粥敲门,未经允许便径自入了屋时,便见满秋颔首跪地的情形,而安错愣在当场,就连她进来都似没有看到,没有一丝反应。
“安姐姐,你怎么了?”蝴蝶飞放下了粥,凑近安错身边,夺走了她手中的酒壶,轻轻晃动了她的身子。
安错这才缓缓回过神来,看向蝴蝶飞时,已觉心口翻涌,而后扭头便吐出一口鲜血来。
地板上随即起了星星点点,赤红与清灰交融,似一副惹人遐想的画卷。
“主子--”
“安姐姐--”
安错头脑昏沉,晃悠悠起身,无视近前满脸焦灼的两人,而后就着袖子擦了嘴角,步履蹒跚的朝床榻走去。
在将醉未醉之时,安错终于看着床顶的帷幔,合眼入了睡。
蝴蝶飞一屁股呆坐在了矮几边。曾经谪仙一般的人,那般的风情万千,只需一个回眸一句问询,便夺了自己的目光和心魂。可只消区区一日光景,便颓废成了另一番模样。
当安错牵着林长欢的手无言浅笑时,蝴蝶飞心有不甘。可而今,见她心伤不止,残泪难干,为何自己依旧心绪难安,没有半分的开心。
蝴蝶飞伸手,无意识的拿起安错喝剩的酒,默默饮了一口。
锦绣园,东厢房。
谢白棠在缝着粉边白狐暖手筒,荆九歌静静坐在矮几对面喝茶,看她。
见长欢推门而入,谢白棠抬眼便吃了一惊,道,“你不是去见安错,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阿错,她不在,出门了。”
谢白棠放下手中之物,刚想斟杯茶,便见荆九歌已懂她般将茶杯递到了她手边。
谢白棠眼含感激,随即将杯子递到了长欢手中,道,“你们不是昨日约好了?”
长欢双手捧茶落了座,小呷一口,道,“嗯…可能她临时有事吧。”
矮几边上,荆九歌虽面上无反应,心中却起了疑。明月楼内近年关时,一向无事。而安错,也向来是个言而有信之人。
谢白棠宽慰道,“那你正好有时间,可以看看昨日带回的那本书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
长欢这才换了颜色,笑道,“是哦…阿娘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说着已起身朝墙边格架上寻了书出来,而后走到书桌前坐下,小心翻开,静静读了起来。
谢白棠见状,无奈一笑,摇了摇头。
旁边一直静观的荆九歌,突然开口道,“她迷糊的样子,和以前的你,很像…”见谢白棠抬眼看来,那模样神情与多年来自己脑海中的那个身材曼妙的少女容颜重合,荆九歌突然微红了脸颊,略显慌乱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只专注一件事,沉了心,便将其余全抛之脑后。”
“这样,不好吗?”谢白棠笑了,自问自答道,“我觉得挺好。”
人生短暂,精力有限,只专注一件事,一个人,便已足够。
谢白棠放下针线,喝了口茶,道,“我还记得,以前你总说我迷糊,而我,常劝你莫要狂妄…”
“我不狂妄。”
“不狂妄?那是什么?”
“是自信。”荆九歌头微一歪,眨眼看向了对面。头钗随摇,似青丝动念,意味深长。
“这么些年过去,那你还是这般…自信…”谢白棠说罢,忍不住低头笑了。
荆九歌也跟着莞尔一笑,道,“阿棠,今日是小年…”小年,也本该亲人相伴,爱人欢聚。
谢白棠收着手头做了许久的暖手筒,将线头咬断后,递了过去,温言道,“那,这个便算是送你的小年礼物吧。”
荆九歌手微微一颤,接过攒在手中,心头微热,道,“我…我很是喜欢…我也有礼物要送你…”
谢白棠见对面递过来一个白绸布包裹的东西,接过展开后现出了里面的白瓷罐,于是怀着好奇打开后,闻了闻道,“是无忧花做的胭脂…很是细腻,你做的?”
“嗯…”
“以前的戏言,你竟还记得…”谢白棠的脸上起了一丝尴尬。
“你说的,我都记得……那你的话,可还算数?”
阿棠,你曾说,若我将无忧谷的无忧花做成了胭脂送你,你便答应我一个愿望。你可知,你出嫁之前,我便做好了,写信约你出来相见,便是想要把东西给你。
我的愿望便是,问你一句,可愿跟我走?
你曾说,这世间江山如画,你想要看看。只要你愿意,天涯海角,我都陪你。
以往,我从没有机会,亲手将这胭脂送给你。虽每年新做一罐,已成习惯,可胭脂,也从未等来,欣赏它的主人。直至今日,虽物是人非,虽迟了太久,可终究还是送到了你的手中。
曾经于我而言,你在江东,我在关西,隔开的不是路途遥遥,错过的不是流年匆匆,而是半生梦成殇,缘成空,我爱你,而你不知。而今,我庆幸,你在这里。
谢白棠沉默不语。
荆九歌不自然的笑了笑,解围道,“开个玩笑,你莫不是当真了?放心收了吧,这个只是礼物,不是筹码。”
谢白棠这才松了口气,面带愧疚,道,“九歌,我给不了你什么……”
荆九歌起身,缓缓道,“你已经给了很多了……”说罢,已紧握着暖手筒,推门而出。
阿棠,你已经给了我很多,只是你不知罢了。其实,只要你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便是给我,最好的礼物。
谢白棠向来熟毒用药,知晓所有药中,黄连最苦,苦到说不出。却从不知,世间情爱,暗恋之人求不得之苦更甚,即便尘世所有黄连汇集,不及其万分之一。
午后近晚,长欢刚准备出发去静园,还未出门便见满秋来找她。
“是阿错回来了吗?” 长欢顿生欣喜。
“小暖姑娘,我来是怕你白跑一趟…主子还没回来,按照以往惯例,今晚怕是不回来了。”
长欢不由皱眉,道,“满秋,你和我说实话,阿错她,究竟去做什么了?”
满秋底气不足,道,“具体的,我也不好说,你也别问了…总之,主子有些私事,需要时间来处理。”
长欢不解,阿错究竟会有什么私事?
“那个…小暖姑娘,你若无事,我就先回去了。”站在此地,面对长欢,满秋如履针毡,十分不自在。
“阿错若回来,一定记得来告诉我。”
“嗯。”满秋说完,逃也似的走了。
这一晚,长欢睡得极不踏实,中间醒了两次。
次日一早,满秋没有出现,长欢却等不及了。
只是当她步履匆匆刚到静园门口,便遇到了蝴蝶飞自内出了院门。
两人登时便都住了脚,面面相觑,一脸戒备的看向了彼此。
长欢不禁大吃一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长欢,你真是贼心不死,还纠缠安姐姐做什么……”蝴蝶飞恶狠狠的说着,已快步上前,似倾注了全力,一把将长欢推到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