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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春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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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天雨幕让人看不清外面的情况,舒宁左右看了看,也没找到小太监的身影,车后不远的山崖轰然坍塌,卷着滚滚洪泥绕过车身侧流去。
看着车内昏迷不醒的谢玉,再看着外面滂沱大雨,舒宁的泪水霎时掉落。
看着洪泥越来越靠近马车,她用袖子抹了把眼泪,捡起缰绳,她并不会驾车,此时也只能奋力一试。
舒宁策马远离洪泥流水,马车颠簸不已,大雨浇湿了她的衣裳和头发,天色已经黑了,就着闪电的光把车停在路边。
她的手被缰绳磨破了,渗出许多血,雨水冰冷透骨,舒宁颤抖着身子摸索着回到马车,勉强点燃车内的马灯。
昏暗的灯光在这样荒郊野外的雨夜显得尤为阴森,方才咬着牙齿驾车,下唇都被咬破了。
蓄积已久的泪水再也绷不住,彻底夺眶而出,舒宁抱着膝盖坐在车上,把脸埋在湿透的膝盖间,外面的雨声湮没她的哭声,惊雷又将她换起。
舒宁流着泪翻出包袱,也顾不得谢玉就在眼前,换下身上的衣裳。
在她过去十多年的生活里,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惊惧害怕和不知所措在这个雨夜彻底被释放。
“轰隆——”一声,雷声伴着闪电划破天际,电光照亮马车内的昏暗,舒宁被吓得一哆嗦,仿佛有电流从四肢百骸汇聚到颅顶百会穴。
她顾不得其他,坐到马车角落,紧紧抱着谢玉的腰,整个埋在他怀里,泪水打湿了谢玉的衣衫,在这逼仄的空间里舒宁找到仅剩的安全感。
她丝毫不敢动,哭够了,嘴里絮絮叨叨的念叨谢玉,若不是他,她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直到舒宁再次醒来,她感觉头上有个沉重的呼吸声,环抱着的身体也有较为强烈的呼吸起伏。
舒宁抬起头,一道阴侧侧的目光盯着她,吓得舒宁猛一下推开他。
谢玉吃痛地闷哼了一声,略显凉薄的唇轻轻张开,最后因为没有力气忍下了嘴里刻薄的话。
舒宁颤抖着声音问:“你……你醒了?”
谢玉唇色寡淡面色苍白,抬手的力气也没有,浑身能动的除了起伏的胸膛,就只剩冰冷如寒潭冷玉的双眼。
舒宁僵硬的看了他半晌,才回过神来,匆匆忙忙道:“我去找人。”
说罢,掀开车帘下车去。
晨光从层叠山峦间照在大地上,昨夜的大雨冲刷了山路,草地被水洗过,草叶匍匐着身子陷进泥土里,马儿的缰绳栓在巨大的石头上,舒宁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昨夜面临着多大的危险。
她本是想去找那小太监的,可昨夜奔驰到此处,要再找回去,她是断然找不到路的。
舒宁回到车内,木然坐着,不知该怎么寻找出路。
谢玉靠在车上,冷眼看着她,用微弱的气息问道:“现在在哪里?”
舒宁胆怯地望着谢玉,弱弱的回答:“我不知道。”
谢玉吃痛的咽了下沙哑的嗓子,“你是谁?我们要去哪里?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他感觉此时浑身无力,说这几句话,好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舒宁诧异的看着谢玉,他不认识她?
也是,他是什么样的人,区区几面之缘,他又怎么会记得她。
舒宁将自他昏迷后的事一一告诉他,谢玉的脸色发生巨大变化,眼神已经从刚才的冷漠变成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今年是哪一年?”
舒宁看着他,咬着下唇挪开了稍许位置,回答他:“咸……咸平元年,春。”
谢玉定定的看着舒宁,半晌没有动静,眼睛都没眨一下。
咸平元年,不是熙宁二十七年。
也就是说,一切都没了。
谢玉猛地吐出咳出一口血,全数喷在身前衣襟上,舒宁惊骇地起身,慌乱地找帕子,没找着,最后索性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掉嘴角的血迹。
“现在要紧的是找到出路,谢侯爷……”
舒宁鼓起勇气看着他,渐渐压下心里的害怕。
谢玉靠在车上,尝试着抬手,用了浑身力气,突然发现,他的手不能动了,甚至脚也不能!
谢玉不可置信的尝试了好几次,最后颓丧的闭上眼。
车内呼吸可闻,静得可怕。
舒宁好几次想叫他,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只唤了他一声:“谢侯爷。”
谢玉听到她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眼珠滚动,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了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她泥泞的裙摆和鞋上。
有气无力道:“打开车门。”
舒宁应声打开车门,谢玉坐在车内,从车内看到外面的情形。
他目力极好,就这样也能将外面的情况看个大差不差,想了一会儿,说道:“向左转一矩之度,有路。”
舒宁听了他的话,下车去看,果真寻到出路。
艰难驾着车,顺着有路的方向去,找到一个镇上。
舒宁花钱定了客栈,再回来找谢玉:“谢、谢玉……”
谢玉看了她一眼,他身子靠在车上,也动弹不得,半身不遂也就如此了。
见谢玉没有发怒,舒宁大着胆子道:“我扶你下车。”
她一个人自然是扶不动,好在客栈老板娘为人热心肠,主动吩咐小厮帮着扶。
小厮刚上车,谢玉一记冷眼扫过来,吓得人不敢动。
舒宁无奈,亲自去扶他,他也是毫不留情的冷眼恨她,不肯配合,舒宁撅了嘴,赌气道:“你到底要怎样?又不是我将你害成这样,你为难我做什么?”
正说着,金豆子又掉下来,两个人颓丧地坐在车上,谁也不肯让步。
客栈老板娘姓叶,名唤千声,手里拿着把白绸小团扇,靠在门口朱漆暗红的柱子上,打量着眼前的马车。
叶千声腰肢曼妙,莲步轻移,走到马车边,眼波往车内瞧了一眼,先是小吃一惊,好个谪仙似的人物。
不过很快恢复镇定,尖细着嗓子道:“呦,多大个大爷还要人哄着,妹妹,你这相公不行呀?”
她声音尖细,说起话来带着两分风尘味儿,一句话像是戳中了谢玉,让他顿时涨红了脸。
舒宁伸手去扶,谢玉总算没有反抗。
客栈有两层,一楼摆了几张打尖儿的桌子,二楼是天字号住店的房间。
谢玉身子不便,客栈大半房间也空着,为了将就着他,老板娘让人收拾出许久没人住的后院地字号房间,住在地字一号房,开门就是后院庭院。
客栈里人很少,一个老板娘两个什么都干的小厮和厨房一个厨子,地段不错,客人却没几个。
老板娘人不错,让人帮着舒宁安置,又从库房翻出一辆积满灰尘的轮椅摆在后院里。
叶千声捏着小团扇,挡住口鼻,嫌弃道:“我看你那相公废得厉害,这破轮椅留着吃灰也没用,你若肯自己洗干净,便送给你了。”
舒宁看了眼满是灰尘的轮椅,也就只是积灰了而已,看起来还是挺不错的。
叶千声见她一直盯着轮椅看,说道:“瞧不上那就劈了烧火。”
舒宁忙答道:“要、要要要!多谢老板娘。”
她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能给谢玉弄来辆轮椅,也不错了。
叶千声扭着腰坐到旁边藤椅上,看着舒宁自己打了水来洗,故意放大了声音道:“妹妹,我瞧着你好好一个娇娇女,怎么落到这步田地,还带着这么个拖累。”
叶千声说话实在算不上好听,想来客栈生意不好,也有这个原因。
舒宁只是笑笑:“我原也不愿意,奈何摊上了。”
两人的谈话传进谢玉耳朵里,他躺在床上,盯着床帘帐顶发愣。舒宁推着洗干净的轮椅进来,他也当作不知道。
“你要不起来试试?”
谢玉不答话。
谢玉不理舒宁,舒宁也不在他眼前碍眼,去找老板娘说话,二人聊了好一会儿。
只是老板娘不肯交底,舒宁也不肯透露自己的情况,谎称是商户之家,因家中不睦受了害,成了现在这样子。
叶千声往她身上看了一眼,舒宁穿的衣裳是质地上好的云锦,别说商户之家穿不得,就是寻常官员家也穿不起,看她那双手,白皙细嫩,就算手上缠着纱布,也掩饰不了这是一双金贵的手。
她看破却没拆穿舒宁的谎言,让人去替谢玉请大夫,摇着扇子离开,不再与舒宁多话。
大夫很快过来,给谢玉诊过脉,说是无大碍,开了两贴药,养着会自己好,舒宁有些将信将疑,都半身不遂了还要自己养着,怕不是个庸医。
这话当然没说出来,舒宁又请他留了些治她手上伤的药膏,礼貌的送他出门,又去找了药店拿药。
熬好药回来,天已经晚了,点上灯火,谢玉才从黑暗中看到光亮,舒宁站在光影里,沉沉吐了一口气,朝他笑了笑。
谢玉瞪着眼睛在乌漆嘛黑的房间里看了许久,乍看见舒宁站在光亮里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恍惚。
舒宁端着药坐到他身旁,试了下温度正正好,笑着像哄孩子似的道:“喝药了,喝了药好得快。”
谢玉眼睛盯着她,无动于衷,反倒扭过头,面朝内侧背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