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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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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子,来碗牛肉三鲜米饭,烫融一点哈。”
“好嘞!”
“这里来笼小笼包——”
“稍等一下!”
早间七点,是集市最忙碌的时候。即便元月寒风刺骨,眼前一摸蓝黑,也不能阻挡为生计奔波之人为夜点灯。
斑驳掉落的招牌依稀辨得“老五米粉”,人来人往不大的店面就被积满人,店家忙的不亦乐乎。
若说以往老五米粉可就老五家一家三口在那工作,老五婆娘收钱,老五弄米粉,老五家女儿看包子,顺便端碗收筷子,在这人流量最大的集市早晨也是忙不过来的。
而现在,店里多了个帮工。
“以前没见过你啊,小伙子叫啥名呢。”有人问。
新来的帮工个子在这南方足矣鹤立鸡群,长相就按他们这些老大粗来看,比那电视里的明星标致多了,一米八几的个子,肩宽腰窄,这样帅气俊秀小伙咋就来这乌烟瘴气集市馆子里帮忙了,众人不解。
“我叫谢觉瞑。”
少年笑着一说边快速抹一张桌子,收拾完桌子就开始码碗,米粉汤总会剩点,他先将所有兑在同一个碗里。
食客砸吧嘴就像在品尝这个名字,“听起来挺有文化,你在念书没呀?”
谢觉瞑手上动作不停,脸朝那食客咧嘴笑说:“还在,只是假期天来打工。”
“噢——”
怪哉,这张脸再不济去奶茶店打工也比饭馆里体面轻松。但是别人的事自己管不了,食客不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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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店只要过了十点店子里食客就少起来了。
老五家女儿叫王婉,三十九,年轻时候遇人不淑嫁给了一个家暴男,当时怀着孩子被踹到流产,动静大把街坊吸引过来制止了,老五铁心自己女儿离婚,那家暴男也被送局子里了。
“嘿,阿瞑,今天有好多个女娃儿问我你的联系方式,我都没给。”
空闲时段,王婉找谢觉瞑聊起天。
“谢谢婉姐。”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弄长葱,将枯萎的枝条褪去,谢觉瞑唇角勾起,好看的眸子浸着淡淡光辉。
他像是一轮春天的太阳,直率不会让人不适,恰到好处,眉目之间是少年的朝气混合独有的亲和。
“唉……”王婉凝视少年初显硬朗的脸部轮廓,眼眶发涩,这个可怜的女人想到不曾见到世界就死去的孩子,随后又想到眼前这个爱笑的少年,那剥葱的手上厚厚茧子和细密伤痕,心疼的蓄起泪水。
“你马上就开学了,婉姐带你去买件新衣裳。这几天你提前做好准备,就别来了,睡个好觉吧,不用起早贪黑这么忙,你还这么小,要注意休息……”
是真的将谢觉瞑当儿子看待,女人的话絮絮叨叨,谢觉瞑也耐心倾听,他听见新衣服时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背心,上面破了一个小洞——回去得补一补。
“不用了婉姐,我上学哪有时间穿新衣服啊,学校都穿校服的。”明明这个年纪的男生也逐渐成熟注意起打扮,他相貌不错,却对自身条件丝毫不在意。
“你看看你这样怎么招女孩子喜欢?”王婉恨铁不成钢道。
“女孩子喜欢我做什么,我现在没钱也没本事,不值得人喜欢。”
长辈和他聊起这种话题,谢觉瞑笑容羞涩腼腆,他伸手下意识想摸后脑勺,满手泥污制止了他,他只好继续剥葱。
“阿瞑……”王婉短暂失语,她能感觉到谢觉瞑说出这句话的真诚,恐怕他是真的这么觉得的,于是忍不住道:“其实你什么都不用做,会有人爱你的,不需要你有本事,有钱,会有人爱你的。”
“爱我什么?”谢觉瞑疑惑。
“你长得这么好看,谁会不喜欢你呢?”王婉反问。
“那只是喜欢我的脸吗?”
“不会,真正了解你的人,一定会爱上你的全部,因为阿瞑值得被爱啊。”
爱上这个如春日般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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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天下起了小雨。
这时候只有零零碎碎的人来烫一碗米粉吃,总的来说活计不多,时间过得很快,快到打烊时候,没人再来了,王婉已经开始在收拾桌椅板凳。
王老五递给谢觉瞑一杆玉溪,谢觉瞑看了一眼王婉,确定俩人的距离不会熏到她,一笑接过,转瞬叼在嘴里,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燃。
“呼——”
烟雾升腾。
“叔。”谢觉瞑一边感受难得的清闲,一边对王老五朝身后眨眼,“姨在烫粉呢?不帮忙?”
捞粉的妇女装作埋怨的向他们盯来,不过一瞬就破功笑出来继续忙手头上的事。
王老五也跟着笑,老脸褶皱促成岁月。
“没事,她就是闲不住。”
说真,两男人独处一抽烟,一整夜风功夫,就能增加情谊。
“一会回家啊,路上注意安全。”
“嗯。”
“缺钱了就来我这帮忙,虽然给的不多,也比你小孩家家去工地拧钢筋强……”说到这王老五眉头紧锁,重重吸一口烟。
“你爸妈去世早,没留多少钱,穷人家孩子早当家对的,虽然你叔在你这个岁数就去打工了,但是,时代不一样了啊,阿瞑。”
“你最主要的就是读好书,其他的不用操心,叔我给你想办法,你是个好孩子……”
“谢谢叔。”谢觉瞑眼睫低垂,眉目间悲伤转瞬即逝,再抬眼时脸上已经扬起了开朗笑容。
叼着烟时灰白烟雾之下只能窥见微眯的双眸和细碎的光。
他拿上早晨帮忙脱下的黑色夹克外套和一把伞,挥手作别,“我走了,叔,姨,婉姐。”
“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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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他这副要死不活的脸,看不起谁?”
尊严。
“你看这懦弱的家伙,连反抗都不会…”
脸面。
“哈哈哈……”
人格。
都已经无所谓了……
顾凛护住头,任由拳打架踢落在身上,他没有反抗,甚至在遭受多了这种事情之后,他已经麻木到不会出现表情,连疼痛也渐渐感知微弱。
阴雨连绵的城市今日也早早在天空布上乌云,这场教训终于在雨滴砸落下来时刻结束。
戏剧的落幕伴随一记脚踢,他被踹远一段距离,踹在胃上,已经耐疼的身体也不由发出疼痛信号,他痛苦蜷缩起来,抑制不住呼出——
“啊………”
过了很久,知道那尖锐疼痛停留在记忆里,属于过去时,他的背脊额头的冷汗已被风干。
浑身上下冷的可怕。
树木花草的清香混杂泥土的腥味,这是蜷缩在污泥之中顾凛能闻到的气息。
这是一处无人光顾的小巷,和被殴打时心境大不相同,长长未修剪的发丝凌乱散开,占满泥污,他静静地发散开思维,以奇怪的姿势双眸凝视被霓虹灯光照亮的夜空。
雨落进眼眶,不一会那双眼睛遍布血丝。但是顾凛心中感受难得的宁静。
他就这般躺在地上。
大地举托着他。
世界也默默接纳包容着他。他是一只蚂蚁,一棵被风吹拂的草。
时间被禁锢于此刻,他不需要移动,不再是作为人存在的个体,终有一天,腐烂着回馈生养万物的大地。
突然,眼中的世界发生变化。
冰冷夜空变成了无数只黄色扁嘴,憨态可掬的鸭子涂鸦,雨被遮挡住,属于伞的阴影仿佛将他整个拥入怀中,顾凛受惊地双眸紧缩,挣扎想要站起来,偏偏疼痛令他手脚都开始抽搐。
“能站起来吗?”询问地温和带着少年的哑与纯粹。
顾凛停止挣扎,抬起头时在肮脏滴水遮挡眼睛的发后,他睁大眼睛,发丝水滴对眼睛的刺激他完全不在乎,自虐般的,他看清了面前的人。
少年身材高大,蹲在地上也是绝对俯视他的视角。举着伞的右手伸向前为他遮挡,自己淋在雨里,滴滴雨珠浸润他深黑发丝中宛如晕染开的墨。
他注意到他的视线,长睫抬起,他友好地对他笑起来,跟发色同出一辙黝黑的眼眸仿若沉淀细碎光芒,没有嘲笑讥讽,没有异样的目光。
一切都美好得绚丽夺目。
这一瞬间,顾凛就知道了这个人是谁。
——同一年级的谢觉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