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昨朝》烦人壹只

46、凡一卷 第十四章 归去来

　　一支特殊的队伍以快于常人一倍的速度行进在守缘山的盘旋山路上。此刻进山的，目的地大抵都是一致的——忘忧门。
　　只是这支贺寿的队伍看起来与其他有所不同。
　　不管是领头的，还是后面随从的，虽然脚下步伐并没有因为疲倦而减慢，但每个人的表情看起来都那么沮丧，丝毫不像是去贺寿的。
　　偶尔被超过的人马，都忍不住对这支统一穿着素衣的队伍投以侧目。
　　六个人的小队，简到不能再简，一车货，车上插着旗子，旗子上红底黑字——“扬武镖局”。

　　难得三人有时间聚在一起。
　　满屋子药香。
　　面不改色的喝下一天三顿的汤药，易凡一一抹嘴，横着向床上倒去。即便那床不是自己的。
　　就算精力再旺盛的人，如他这般忙前忙后的也该垮了，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大伤初癒。
　　辛若云见他将药喝净了，放心地收了药碗，走到床边伸手去探那人的脉。
　　窗边的龙世坤倒是被这药味熏得有些恶心，紧皱着眉头，手上捏着一颗黑子怎么也落不下去了。终于忍不住起身将满屋的门窗全部打开，凉风骤然贯通了满室，龙世坤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明天开始可以断药了，静心休养就行了。”辛若云收了手，淡淡道。
　　易凡一闻言一挑眉，埋怨道：“静心休养？这话还劳烦辛神医去跟庄掌门说去。”话罢，继续在床上挺尸。
　　辛若云走回棋盘边，执起白子，完全懒得理他。
　　“离大寿还有两日呢。”龙世坤搁下黑子，戏谑道。
　　“啊……！”易凡一惨叫一声，滚过身去，将脸狠狠埋在散发着微微草药清香的被褥里面，想也不敢去想了。
　　全门派上上下下每个人最近都忙得不可开交。就连躲在后山的寿星，这两天也没得什么清闲，被夫人拉着量体裁衣，从庄晓盈那里确认来客的名单，就等大寿当日了。
　　唯独一个龙世坤，在大家都焦头烂额的时候，突显的他更清闲悠哉了。
　　斜了一眼床上那半死的人，龙世坤忍俊不禁，再执黑子，果断落下，步步为营。
　　“身体已经好了，不知道何时能恢复记忆？”视线定在棋盘上，龙世坤的表情严肃了许多，吐出这么一句话，让对面的人不知道他是在询问自己还是在自言自语。
　　“不是已经开始恢复了吗？”辛若云专注于棋局，若有若无的应道。
　　龙世坤摇了摇头，叹道：“似乎是唯独想不起最关键的那一部分。”
　　辛若云抬眼看了看龙世坤，又瞅了瞅昏昏欲睡的易凡一，只吐了“强求不得”四个字，便不再说话。
　　龙世坤苦笑一下，继续棋局。
　　没过多久，棋局就以龙世坤的险胜而终结。
　　“我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辛若云微微一笑。
　　“你的棋路永远都是只守不攻，靠化解对方进攻为攻，如何能胜？”龙世坤觉得自己胜之不武。
　　“我只是守着自己想守的东西，这便够了。”
　　龙世坤知道辛若云说得并不是棋局，只得无奈摇头。

　　易凡一自昏昏沉沉的睡去，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龙世坤用力将他摇醒为止。
　　揉了揉依旧疲乏的双眼，哑着声音，抗议：“干嘛？好不容易能睡一觉……”
　　“快起来！”龙世坤一把抓住易凡一揉眼睛的手，将他拉起，大声道，“扬武镖局的人来贺寿了！”
　　什么？！扬武镖局？！易凡一一个激灵，像从来没困过一般清醒过来。
　　睁眼一看，屋里分明多了一个人，江湖打扮——尉轩？！他不是……
　　“你怎么在这？”易凡一脱口而出。
　　“他在半路上遇到扬武镖局的贺寿人马，便一路跟踪，先一步回来报信。”龙世坤简单的替尉轩回答道。
　　“人到哪儿了？”当然指的是扬武镖局。
　　“估计已经过山门了，你赶紧梳整一下，我和辛若云先一步去山门看看情况。”龙世坤指着易凡一凌乱了的头发和衣衫道。
　　“哎呀，哪有这么多时间浪费？”易凡一一把撸下发箍，赤发随即倾洒而下，下一秒钟，又已经让易凡一随性得绑至脑后了。
　　顺手整了整里衣，抄起外衫就往外走，所谓的梳整就在眨眼间完成了！
　　“好了，一起去！”

　　三人疾走在回旋长廊之中。
　　远远一个娇小的身影向着这边急急地跑来，抬眼发现三人，面露惊喜。
　　“六师叔！五师叔！大师兄！”童泉跑得小脸儿通红，微微喘着。
　　“发生什么事了？”走在最前面的易凡一问道。
　　“扬武镖局的人来贺寿了！已经身在前殿了！泉儿觉得应该来给师叔报个信，便偷跑来了。”
　　三人相视而笑。
　　易凡一伸手用力揉了揉童泉的发顶，表扬道：“干得好，泉儿。”
　　辛若云看着喜形于色的童泉，道：“你莫要让人看见了，没有命令就私闯□□，小心被掌门知道。”
　　童泉闻言，俏皮地一吐舌头：“事态紧急嘛~”
　　“奇怪，”龙世坤疑惑道，“扬武镖局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狠角色，怎么会被迎到前殿让掌门接见？”
　　易凡一和辛若云也困惑于此，童泉的一句话惊起三层浪——
　　“因为听说扬武镖局的武老爷子前不久刚刚过世了。”

　　前殿内彩球红绸装点得喜庆非常，然而此时的氛围却和这喜庆相悖而驰，突兀万分。
　　“原来是这样……”庄晓盈显得十分难过，扼腕道，“武老爷子这等的英雄豪杰，实在是令人痛惜……我等择日定要亲自上门为老前辈焚香祭拜，今后扬武镖局如有难处，请尽管开口，忘忧门自当全力相助。”
　　下面齐齐六人统一素衣。忘忧门也是素衣，但这六人的素是蒙了尘土的素，蒙了哀伤的素。
　　领头的武康率众人拱手道：“多谢庄掌门的大义，我扬武镖局感激不禁。”
　　“诸位长途跋涉，一路舟车劳顿。即是远客，我忘忧门自然不能怠慢，客房已备下，还请诸位稍事休息。”
　　庄晓盈说着便要吩咐门徒前去打点，话未开口却被武康拦了下来。
　　“不劳庄掌门费心了。”武康毕恭毕敬道，“我等临行前受大小姐吩咐，因为镖局此时大丧，大小姐命我等不得犯了忌讳，让老人的仙寿染了晦气，并千万嘱咐我们，贺礼送到后需立即返程，不得停留……”
　　“哪有让远道而来的客人滴水未进便打道回府的道理啊？”
　　飞来一语，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庄晓盈自然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心想这淘气包又打了什么鬼主意了？“飒儿，岂有这样的见客之道？休得无礼。”
　　下一刻，只见大门外逆着光依次迈进三人。
　　火发，白衣，笑面。
　　大殿之上顿时鸦雀无声，众人屏气凝神。
　　多少年后，当庄晓盈回想起时，曾戏谑一笑，说道：“此三人便是这天下了啊！”
　　首当其冲就是展飒，当然，此时已经是易凡一了。抬手抱拳，分明是在致歉，却丝毫让人感觉不到他的身份有所降低。“展飒生性鲁莽，还请诸位见谅了。”
　　三人中有两人不敢确定身份，但仅仅冲着不管是论江湖还是论庭堂，尊卑都在自己之上的展飒，众人便要恭恭敬敬地还以施礼。
　　“见过赤鹰将军，呃……”
　　平日里都是斗笠遮面的辛若云，自然不好相认；身份最高机密的龙世坤，当然更是相识无能。
　　庄晓盈立刻上前解围，介绍道：“让诸位见笑了，此乃在下师弟——辛若云与展飒，还有本门大弟子——石坤。”
　　互报了姓名，再次见礼。
　　抬眼细看。
　　果然是“仙医”辛若云，那容颜当真是似仙一般……能有幸一睹“仙医”真颜，真是三生有幸！当然，如此无礼之言众人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大弟子也是气宇不凡，谦谦君子样。
　　忘忧门美人辈出啊。
　　“感激贵派的盛情挽留，我等有命在身，实在不好抗命不遵。”脸红归脸红，正题还是要说的。
　　三番两次的挽留都被拒绝，庄晓盈也不想强人所难。“既然这样……”
　　“武侠士好见外啊。”刚一开口，又被易凡一夺去了话头，“此刻天色渐晚，照此推算，日落之前诸位是到不了山下的。我等岂有让远到贵客连夜赶路，自己袖手旁观的道理？”
　　众人顺着易凡一的话望向殿外，只见日头确实已经偏西了。
　　但是武康等人早已有连夜赶路的觉悟，所以想进一步拒绝。
　　“我等……”
　　“再说，”谁料，易凡一根本就没给他们留下拒绝的余地，“守缘山崖高谷深，路途崎岖，一个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啊。相信来时诸位也都知晓了，若是夜中行进，甚是危险不说，恐怕途中还会有野兽出没……”
　　经过易凡一一番添油加醋，扬武镖局的人果然开始面露难色了。就在他们互相对视，犹豫不定的时候，易凡一适时地递了个台阶下去。
　　“不若诸位在敝派客房委屈一夜，待明日一早赶路如何？养精蓄锐才好赶路嘛，稍事休息又耽误不了多少行程……”
　　“诸位意下如何？”话毕，再附赠上一枚童叟无欺、纯洁无暇的笑容。
　　一棒子一颗糖。
　　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让扬武镖局的人心甘情愿留宿在了忘忧门。

　　回到了后厢房间，这次换成展飒的。
　　龙世坤心里虽然很庆幸扬武镖局的人能留下来，但是仅仅一晚的时间，太仓促了，恐怕查不到什么，感觉有点儿惋惜。“只一晚啊……也只能这样了，让尉轩趁夜去探一下，说不定会有收获。”即使收获的几率不大。
　　“我和他一起去。”易凡一满面笑容地语出惊人。
　　辛若云停下手中倒茶的动作，张了张嘴，迟疑后道：“我和你去，让尉轩留下来保护石坤。”
　　易凡一惊讶：“你竟然不拦我？”
　　辛若云白了他一眼，缓缓道：“拦你有用么？什么时候你的决定因别人而改变过？”
　　易凡一哈哈一笑：“果然是你了解我。”
　　交给这两个人，龙世坤很放心，于是拍板道：“那就这么定了，我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