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阿米巴

3、吻

　　重楼从未想过紫萱会来找他，一时间顿感受宠若惊。
　　但是一听对方接下来的话，心便又冷下去。
　　“恳请魔尊阁下救救长卿。”
　　那紫衣的女子道，急切而且哀伤——因为种种缘故，她还无法出现在那蜀山弟子的面前。
　　魔尊有许多理由拒绝，但是却也有一个一定不能拒绝的理由：
　　他爱她。
　　于是还是起身，转眼便消失了。

　　重楼头一次碰见紫萱是在鬼界。
　　鬼界并不常见活物，因此他们都很轻易地感到了彼此的存在，相对一望，重楼就有些看呆了。
　　魔界那么多的女子，却没有一个像紫萱这般令他心动的。
　　后来打点了些鬼差，便知道紫萱日日徘徊在鬼界是为了等她已经追随了两世的夫君。重楼更感慨这女子的痴情。
　　爱慕之心便在这时候忍不住升起来了。
　　然而他也知道他得不到她，从一开始他就明白。
　　紫萱只爱那个曾为林业平的灵魂。已经爱了两世，以后也不会变。

　　“你……找到了吗？”
　　“嗯，这一世，他叫徐长卿。”

　　徐长卿。
　　从那一天起，这名字就像刺一样狠狠扎进他心里。每一次他望向紫萱，先蹦出来的都是这个阻在他们之间的名字。
　　徐，长，卿。
　　本是一味镇痛的草药的名字。当它代表一位男子的时候，却成了重楼心里的毒药，毒得他好疼好疼。
　　重楼那时还未见过徐长卿，但是某种感情——姑且称之为艳羡和憎恨，已经出现了。

　　循着紫萱说的地点，重楼到了蜀山脚下，几乎是刚一到达，便感到那妖气扑面而来。
　　当然伴随的还有血腥味。
　　重楼凝神看去，一眼就看见那只狐妖正伏在一个少年身旁。
　　许是因为太专心而没去注意四周，狐妖浑然不觉魔尊的到来，只是摇着茸茸的大尾巴，蹲伏着，尖尖的嘴贴着对方的口鼻，好像是小狗讨好主人一般地乖巧。
　　而重楼却明白得很，这来自妖魔的吻，往往是致命的。
　　魔尊便没任何警告地一挥手，腕刀一出一进，狐妖便连吭声的机会都没有就送了性命，尸体的两半被打出去几丈远，血污等到尸块落了地才开始蔓延。
　　重楼的刀很快，快到只有飞蓬的剑才能比得过。所以对凡间的生灵，他一般也不屑出手。
　　只是这次，还是为她破了例。

　　走到那少年身旁，看他那一身装束，便知是蜀山弟子，那末，该是徐长卿无疑了。
　　重楼眯缝了眼用挑剔的眼神打量了这少年，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却始终找不出紫萱爱他的理由。
　　徐长卿和林业平，完全没有共同点。
　　这样三生三世的追逐，又有什么意义呢？
　　重楼不禁摇头，俯下身去用手指探了那少年的鼻息。
　　尚有，但是已经很微弱，想来是被那狐妖吸了精气的缘故。
　　重楼回头，走到那狐妖前半段尸体前，伸手在半空一招，继而仰头吸气，把那被狐妖吞了的气息收回。
　　人的气息顿时在他肺腑中蔓延开来，令他惊讶的是没有大多数人那样的臭气——也许修道的人的气息就是比常人要清新一些。
　　重楼一转身，再次回到少年身边，一伸手把他搂过来，粗暴地捏着他的下巴把那脸抬向自己。
　　魔尊久久地望着这张脸——属于他情敌的面孔，他必须要记住。若是这人哪天胆敢负了紫萱，他也好有法把这败类揪出来教训。
　　徐长卿有张五官端正的面孔，特别是那两道浓眉，笔直，而向外扬起，一看就是重楼讨厌的那类道貌岸然的人的模样，他的皮肤因了常年在外修习而呈浅浅的棕色，在方才与狐妖争斗的过程中散开的钢蓝色长发蹭着重楼的手，粗硬的发丝竟带给这魔尊几分刺痛的感觉。
　　像是注定了他们以后的敌对——然而万幸，重楼今天不必知道以后的事。
　　所以他还是低下头，用自己的唇压上少年的唇，舌头撬开了对方无力的牙关，把那属于人类的气缓缓给他渡了回去。
　　少年的嘴唇比魔尊的柔软，而且光滑，口腔里面透着点温热的湖水一般清甜的味道。
　　那是魔族中从没有过的味道。
　　这让重楼忍不住有点着迷，便有意把节奏放慢了些，他甚至还微微抬头，用白生生的牙轻轻地碾在那少年的下唇上，只是轻轻地，逗弄一般地咬着。
　　却没想到这些忘乎所以的举动，终于激得对方醒转过来。
　　徐长卿一睁眼就看见眼前是个魔，当然要伸手推开，而他这一动，又牵动了方才和狐妖争斗留下的伤。
　　重楼便听见一声呛咳，接着就在自己的舌尖上尝到了血的味道，惊得他一下松了手，少年便歪倒在他手臂里，鲜红鲜红的血从因为喘息微微张开的嘴里流下来。
　　“别……”
　　少年这么说时，吐出的血弄污了他自己衣服的前襟，闪着刀锋一样幽冷的蓝光的墨色眸子里，是种愤怒，迷茫和羞辱交杂的情感。
　　魔尊同时也感觉自己垫在他身下的另一只手，渐渐地流淌过温热粘稠的液体。
　　徐长卿伤得竟是比他想象得还要重。
　　重楼不由得着了慌——这人真出了三长两短，他便是辜负了紫萱——急忙催动了真气疗伤。
　　徐长卿瞪视着他，看那样子倒一点都不像受了重伤的人，但是重楼手上微微一动，少年就忍不住浑身一震，那冷汗浸得发根都湿了，牙齿也狠狠咬在下唇上，只为了减弱嘴里溢出的呻吟。
　　是个执拗而且要强的人。
　　初步印象就这么建立。不知为何，重楼开始觉得这人也不再那么完全的讨厌。而徐长卿，随着重楼的治疗，似乎也明白了对方是在救人而非害人，那眼里的愤怒便渐渐褪成迷茫。
　　毕竟只是十二三的孩童，总是比大人更轻信别人。
　　等到重楼把他的伤医好，准备离开的时候，徐长卿却扶着树干跟过来。
　　“……长卿……多谢救命之恩……”
　　明明已经连站着的力气都不剩，却还是要说这等多余的客套。重楼心道这人原来还是他最讨厌的迂腐道士，便理也不理。
　　或者说，至少他是打算如此。
　　不过最后却还是转身，扶住那摇摇欲坠勉强支撑的少年。
　　看他现在这般虚弱的模样，怕是很难自己走回山上，要是路上再碰到什么妖怪取了他的小命，重楼的努力便会付之东流。
　　这样想着。魔尊伸手抚过对方的额头，徐长卿毫无防备地看了他动作，也毫无防备地在重楼面前昏睡过去。
　　等他再醒来，便会忘了这一切。
　　重楼及时抱住那软绵绵的身体，看了看那睡脸，伸手揩去少年嘴唇和下巴的血迹，灼热而修长的食指，忍不住在那粉色的唇上停留了一下，蜻蜓点水般划过，像是在回味之前的那一吻。
　　只一下，却欲罢不能，像是上了瘾，中了毒。
　　魔尊忍不住低头凑近对方的脸孔，近到两人连呼吸都混在一起，平静的和灼热的吐息在半空混合，重楼的唇几乎蹭到了少年的。似乎是感觉到了这种触碰，昏睡中的徐长卿微微张嘴，发出不安的声音。
　　重楼便在这时小心翼翼地吻上去，很轻很轻地咬那软软地丝缎一样光滑的下唇，很轻很轻地纠缠着对方的舌。
　　徐长卿皱眉，眼皮微微颤动，却没醒，但似乎是叫重楼阻了呼吸，少年开始转动头部想要避开魔尊忘乎所以的一吻。
　　而就在同时，魔尊尝到了他嘴里残留的血液，咸涩而且腥气。
　　吐出那么多的淤血，伤的果然是很重。重楼忍不住想，接着愣住。
　　伤。
　　伤？
　　重楼突然一震，诧异地抬起头，依稀能意识到自己完全失态。
　　他不过是应了紫萱的约来此救徐长卿一命的。
　　他爱的是紫萱而不是这蜀山上下来的小鬼。
　　他是为了紫萱才来此的。
　　魔尊摇摇头，像是为自己的心情感到困惑似地撇撇嘴，改用双手把对方打横抱起，消失在山脚下。

　　很久很久之后，等到两人再见面的时候，徐长卿已经是英武的青年，在那锁妖塔下，只身一人挺起一柄长枪拦住那出逃的狼妖。年轻的蜀山弟子傲立于桥头，钢蓝的长发在由峡谷下方吹起的寒风里飘舞，像是要连风也撕破一般的凛冽。
　　重楼那时便躲在后面静悄悄地看着，看着他与那狼妖激战几个回合，看着他身中火毒不支倒下，看着紫萱过去替他解毒疗伤。
　　本来这都是和紫萱约好的，魔尊来此不过是为了防着那狼妖不守约定，坏了紫萱周密的计划。
　　然而当那两人解衣相对的时候，重楼还是忍不住转身移开了目光，只是把自己的右手微微握起，食指的指尖轻轻摩挲了拇指的内侧。
　　而他的手，终于还是不似紫萱正亲吻的唇那般柔软。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