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何以寿》而今不多情

20、重逢

　　楚平冬转过来的时候，眼眶已经红了，也不知道是舍不得楚灵今，还是因为又碰见了常青明。
　　诸家虽然是太后那一系的人，但远居边疆，和太后关系单薄，是个出了名的挂名侯爷，有钱无权，戏称叫做“有钱侯爷”，所以楚灵今远嫁，也不怎么轰动，凑热闹的占多数，一股脑地围在宫门口。
　　锦音公主穿着一身桃红色的长裙，披着织锦帛衣，仔细端量她：“你可真好看。” 又凑过去把自己珍爱的珍珠链子摘下来挂在她的脖子上：“别担心，诸家要是欺负你了，你就回来，我找父皇和太后为你做主。”
　　楚灵今：“小侯爷是好人，不会欺负我的。就是走的匆忙，恐怕赶不上公主的喜宴了。”
　　锦音咯咯娇笑，不自觉地朝城楼望去。
　　楚灵今顺着她的视线，城楼上密密麻麻的，她披着盖头，也瞧不大清楚，但她知道，那里一定是有燕相岁。
　　楚灵今瞧不清人，可是她自己一身红衣，被众人簇拥着围在中间，燕相岁瞧见她却很容易。
　　他身边站着的就是柴晋，察觉到燕相岁身子僵硬，脸色苍白，问：“怎么？”
　　燕相岁手掌紧握，攒在衣袖里，默默地紧了一紧：“……没事。”
　　柴晋的目光在他和城墙下的人之间来回逡巡，目含深意：“师弟你现在深得圣上恩宠，又有小公主青眼相待，前途无量啊。”
　　燕相岁勉强一笑。
　　柴晋：“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要步步小心。”他看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又道：“莫忘了师傅的嘱托，儿女情长是小事，你我苦读寒窗数十年，好容易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应当一展生平抱负，为百姓做些实事，千万不可为这些情情爱爱耽误了自己。”
　　燕相岁神情凝重：“师兄说的是。” 但眼看那个红衣身影上了马车，渐渐地要离开自己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
　　柴晋一把拉住他：“公主可是瞧着你呢。你要做什么？”
　　燕相岁并不回答，脑海里反反复复的都是一些自己与她相识相知的过往。
　　她提醒自己时，在阁房里等待自己时，与自己在庙里相逢时，含羞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时，此间种种，最后都停留在了最后一次见面，她对自己说的那一句话上。
　　“我相信你。”
　　燕相岁转身便走，柴晋碍着人多，不好直接拦，急的直跺脚。
　　他头也不回：“……我只去说一句话就好。”
　　说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说不定真的见面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然而凑热闹的人实在太多，等燕相岁挤开人群赶到宫门的时候，送亲的马车早就没了身影。关城门的骑兵卫认出了他，恭敬地问：“燕先生是要去太学院么？”
　　燕相岁呆了一下，才极其缓慢地回答：“……不。”
　　按这个脚程，到诸家最少也要半个多月。路上常青明对楚灵今恭敬有礼，其他的绝口不提，仿佛两人从未认识。
　　他不说，楚灵今也就不追究宫外遇袭一事。等出了北域，渐渐地离开皇宫，楚灵今陆续看见饿死在路边的灾民，形状凄惨。
　　她有时候不忍心，就拿出自己的银子分发出去，常青明也不阻拦。
　　只是有次有群难民盯上了她，一哄而上地将她撞倒了，常青明才横剑而立，把她挡在身后：“楚姑娘真是好心。”
　　他身形高大，几乎将楚灵今遮的严严实实：“只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这么几两银子，最多只能管的了一时饿不死，等银子花完了，这些人还是要死的，侥幸留下命的，也走不了多远。”
　　他面露讥笑：“能活下来的，不是做了山贼就是投靠了外匪，也没什么好人。楚姑娘这善心，还是不必浪费了。”
　　真正离开了皇宫，楚灵今才知道这世上并不太平。
　　原先听着十分遥远的天灾人祸，其实近在咫尺。
　　当年楚沐芳拼命也要推行新阁的念头，楚灵今终于了解一些了。
　　晚上在客栈休息的时候，楚灵今忽然听到了熟悉的曲声，先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发了一会愣，接着就听到窗户“驳驳”的被敲了两下。
　　楚灵今心里一跳，要去开窗时，心里却又胆怯了：“辛……”
　　“是我。”
　　楚灵今眼眶一酸，险些就要落泪，哽咽了一下才开口：“这楼这么高，你当心摔下去，就是没摔，被人瞧见了也不好。”
　　“被瞧见了也没什么，正好带你走。”
　　“去哪里？”
　　“北疆。”
　　楚灵今苦笑：“是么。”
　　“我答应过，要带你去的。”
　　楚灵今眼泪夺眶而出：“你答应的，难道都能算数么？”
　　窗外沉默了一下，又轻轻叩响：“多半是能的。我知道你不愿意嫁，所以一直跟在后面，想趁机带你走。以后，”辛援玉犹豫了一下：“以后，我为你做主，给你找一个好夫君。”
　　楚灵今摇头：“不必了。我跟你走容易，可之后呢？”她看着窗外模糊的人影：“我这一生所求，终究是无望了。还不如，还不如就此不要再见，也算是让我彻底死了心。”
　　她将手掌贴在窗户上，忽然察觉到掌心温热，猜测是辛援玉将自己的手掌也贴了过来。
　　她喃喃自语：“为什么，我……”
　　话未说完，就听到一声惨叫。
　　楼下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辛援玉当机立断，打开窗户将楚灵今抱了出来。
　　冷津津的月色下，辛援玉看见她神色凄苦，但是目光中却有一丝喜悦。两人躲在阴暗处，正被一颗大树挡的严严实实。楚灵今听见马蹄声阵阵，接着就看见一群白衣红巾的人冲进来，当先的人骑着大马，一脚踏破客栈的大门。
　　一时间，尖叫声叫嚷声呼救声乱作一团。
　　辛援玉道：“是叛军。”楚灵今这才明白过来，是白莲军。
　　“叛军？”
　　“瞧装扮，像是青坛教的人。”
　　青坛教楚灵今倒是听过，教众多是流民和难匪，前些年声势壮大，势力直逼江北，然后就被贺老将军打回了北疆，一直不死心，在北疆各地流窜，后来听闻是勾结了异族部落，又要卷土重来了。
　　可此地离北疆还有些距离，怎么就在这里碰上他们了呢？
　　常青明一马当先，一柄长剑舞的密不透风，已经和那群人战在了一起。他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眼看客栈烧的火光冲天，于是一把将掌柜的扔出火堆外，趁着这个间隙，腿上立刻被青坛教偷袭中了一剑。
　　辛援玉悄声道：“你不要动弹。”自己则飞身而出，一把夺过马上人的长弓，三箭齐发，瞬间就扭转了常青明的败局。
　　常青明也看清了他的面貌，喝道：“你把楚姑娘带去哪儿了？”
　　辛援玉懒得理他，转头看见那个掌柜鬼鬼祟祟地朝常青明背后摸去，立刻明白原来这客栈就是个青坛教据点。于是拉起弓箭，将掌柜的毙于箭下。
　　常青明也明白过来，浓眉一皱，喝令手下人清点人数，聚在一起。
　　辛援玉去找楚灵今，看见她一身红衣，头发散乱地挽在一起，脸色虽然害怕，但并不慌张，手里还攥着一根珠钗，尖端朝外。
　　“别怕。”
　　楚灵今低声：“我不怕。”
　　“好姑娘。”
　　他刚拉起楚灵今，就看见常青明朝自己这边奔来，只好先停住脚步。常青明：“八王爷不声不响地要带人走，不合适罢？”
　　“怎么不声不响了？你们这不都瞧见了么？”
　　常青明脸黑如锅底：“想带她走，除非先打赢了我。”
　　辛援玉嗤笑一声，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快走！”看见常青明不依不饶，喝道：“还不快走。”
　　“怕什么！堂堂左骄骑卫，还怕他青坛教一群乌合之众不成！”
　　辛援玉常年在北疆，深知这群乌合之众中不乏能力佼佼者，甚至还有些能人异士。何况当今皇帝重文轻武，两方人若真动起手来，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但常青明素来骄纵任性，自负的紧，哪里听的进去。
　　楚灵今眺目远望，瞧见山头那边隐隐约约的，都在泛红光。可是仔细一瞧，哪里是红光，原来是火把，这一望过去，漫山遍野的都是人。
　　辛援玉：“你跟着我，我带你杀出去。”
　　“你呢？”
　　“常青明不是个东西，但他手下的人却是无辜的，我在这里抵挡一阵，能救一个是一个。”
　　常青明大怒。
　　楚灵今立刻道：“我跟着你。”
　　她白净的小脸被熏的东一片黑西一片红，小花猫似的，但是眼神明亮，原先还带着的少女稚气此刻也彻底没了：“咱俩死在一起，也挺好。”
　　常青明看见他俩这副情意缠绵的样子，还没反应过来是个怎么回事，就听见“唰唰”数声，羽箭雨点般的落下来，辛援玉左右翻腾，始终将楚灵今护在身下。
　　楚灵今揽着他的脖子，道：“右边有人。”
　　辛援玉抬起弓箭，一箭飞过去，正中那人眉心。
　　常青明忍不住赞叹：“好箭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