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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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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樾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迎面而来的车仿佛撞上了自己,又仿佛直接从他的身体穿了过去。
车灯打出刺眼的光柱,让他眼前似是蒙上了一层白茫茫雾,还未等他透过这层雾去看清什么,意识便开始模糊起来。
上一秒还深陷白雾中,茫茫不知方向,下一秒就身处这样的烈日下,周围的一切无所遁形。
季樾神情恍惚,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城正值盛暑,烈日当空,燥热非常,上午九十点日光已经很强烈,道上行人忍不住抬起手遮在额前,匆忙朝前走。
季樾站在人行道上,衬衫贴在背上,已经湿了一片,但他却没有知觉般。
直愣愣的盯着前方的街道,眼前的景象就像是重播的旧电影,因与过去的记忆重合,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像是突然闯入了某个久远的时空,他指尖不自觉地微微卷曲,眼神茫然,一时竟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这里是十五年前的苏城,季樾最近总是频繁梦到与路漫初识的日子。
所以现在是在梦里回到了这个时间?记忆里这个时间到处都有路漫的身影,杏树底下,石板路上,拱桥旁边……
目光定在马路对面的小亭子,亭子旁边的矮墙老旧斑驳,婆娑的杏树枝桠繁茂,伸出墙头。
季樾第一次见到路漫就是在这里,她踮起脚尖,费力地去够枝头的杏子。
季樾一错不错地盯着那里,恍惚间,眼前又出现了那道熟悉的校服背影。
身体不由自主的向那儿靠近……
当他走近时,她会不会再次转身?一如初见,笑容明媚,问他要不要杏子。
心里猛地升起欣喜和期待,脚下的步子愈发急促。
“让开,快让开!”
“嘭!”
他被车撞了?不是在梦里吗?为什么腿上的痛感,剧烈的刹车声,四周嘈杂的惊呼声都那么真实。
再次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白色,喉头发涩,嘴唇干裂,动了动腿,一阵抽痛感传来。
季樾眉头紧皱,究竟是怎么回事?昏迷前发生的一切都显得莫名其妙。
难道……有什么念头闪过,下一秒又被一道熟悉,却本该永远也不可能再听到的声音打断。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季樾抬眼看去,张了张嘴,却如同失语一般,神情似喜似悲,一切看起来都那么荒谬,却又令人心尖发颤、沉迷向往。
季晚西的声音不算温和,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她转过头对着旁边的医生说道:“医生,他这是怎么了?你不是说他一切正常吗?”
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说了一堆听不懂的专业术语,却一个字没有落进季樾的耳里。
季晚西皱眉:“医生,麻烦你说些我听得懂的。”
季樾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间想笑,这就是他相依为命二十几年的妈妈,倔强,直接,爱憎分明。
这么想着,他脸上真的带了笑意。
季晚西哪里见他对自己笑过,脸上的担忧此刻才真实了一些,“季樾,你是不是撞到脑子了?”
转头就要求医生安排做脑电图。
季樾这才开口,声音带着怀念、带着珍惜,轻声道:“妈,我没事。”
季晚西眉心没有松开,狐疑地看着他:“真的没事?”
季樾微微一笑,肯定道:“真的。”
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母子俩虽然谈不上剑拔弩张,但何曾有过这样温言软语的时候,季晚西被他看得极不自在。
“我去买碗粥。”
病房里只剩季樾一个人,用手掌摩挲着身体下面的床单,冷硬的布料纹理蹭着指纹传递到感官上,并不柔软,接触人体毫无温暖。
他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日期,嗅着空气中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身体里的血渐渐沸腾了起来。
回到过去重新开始,哪怕是梦他也想尽可能做的长一点。
一晃如昨日,三十年的人生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宣告到达终点。
回想过去,记忆清晰又模糊,他还记得跑操时脚底摩擦过地砖的触觉,却记不清到底是第几套广播体操,记得粉笔划过黑板的刺啦声,却记不清在哪一间教室......
路漫站在跑道上,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白底红纹的校服,肥大的袖子撸上去挂在细瘦的胳膊上,她倒着走与相熟的女生开心谈笑,毫不在意抹去额头上的汗水,整个人精神奕奕神采飞扬,让季樾挪不开眼睛。
而奇妙的是,那些或清晰或模糊的记忆现在都可以一一再去切身感受。
曾经他自以为是地选择认为对她来说最好的姿态,假装大度地默默祝福,从始至终没有说出困扰她的只言片语。
可事实上呢,她最爱的人没有陪她走下去,她做了那样的选择,就这样结束了生命,让所有人都不敢置信。
再次见面,她已经伤痕累累,曾经她就像阳光,而阳光有一天居然也会褪色。
他心疼,痛恨,懊悔,为什么没有尝试就轻言放弃?为什么不向她走近哪怕一点点?为什么爱她护她陪她的那个人不是他?
然而时过境迁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无数个为什么终究被深埋在了那段窥不见天光的暗恋时光里。
但是现在,季樾倚靠在这张窄小的病床上,侧头迎上透过窗户洒进来的阳光,即使眼角被刺激得泛出生理性的泪水,他也没有避开,他要借眼睛的刺痛来感受确定,这个梦不会醒来。
这一次他不会再重蹈覆辙,他会拼尽全力靠近她、保护她,给她带去幸福的除了他没有别人!
白粥喝完,输液瓶也所剩无几。
“妈,请护士帮忙拔掉针头,我们回家吧。”他腿上只是擦伤,消炎药输完没必要待在这里了。
季晚西声音一贯冷淡,按了床头的护士铃,“真的不用再检查一下?”
她指的还是之前的脑电图。
季樾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时候他们关系竟然这么冷淡,他只是对她露了笑脸,就让她觉得撞坏了脑子?
“真的不用,我没觉得不舒服。”季樾再次强调。
“随你。”
护士很快进来拔了针,又交代近几日要饮食清淡,腿上的伤暂时不能碰水。
季樾一一应下,用棉签按住手背的针孔,跟在季晚西身后走出了医院。
季樾盯着她的背影出神,他从小没有爸爸,整个青春期都是沉闷寡言的,季晚西工作又日夜颠倒,两个人交谈的机会少之又少。
这个时候,沉默是他们之间的常态,其实即使后来季樾变得愿意开口,她也空闲下来,两人话也不会太多,因为他们性格就是如此,说起来算是一脉相承。
只是,这一次,他不愿意她为了这个家再累垮身体早早离世了。
见她准备伸手拦出租车,季樾连忙提醒,“妈,这里有直达的公交。”
这个时候家里还不宽裕,这些年她一个人供他上学,还要赡养远在平城的姥爷,平时都能省则省,今天大概是因为他受伤的缘故,没有选择坐公交。
季晚西强硬惯了,“医院里那么多都花了还差这点?”
说完她顿了顿,大概察觉这话里有别的意思,但性格使然,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最后却沉默了下来。
季樾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她或许不会表达,很少对他温和,但他从来不会怀疑多年来她对自己的付出。
记得那时,她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一眨眼你就长大了,我陪你的时候太少了,对不起啊......”
季樾压下胸口的涩意,说道:“我是想着这个点堵车严重,坐公交可能还快些。”
医院本来就在市中心,现在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挤挤挨挨的车子排成长龙,缓慢挪动着。
季晚西听着车流中四处催促的喇叭声,打车确实不划算,加上刚刚脱口而出的话让她很不自在,她率先转身向着右侧的公交站走去。
“那走吧。”
季樾应了一声,跟了过去。
公交车摇摇晃晃,停停走走,两人回到家,已经快七点。
季晚西今天请了假,晚上没有去值班,季樾坐在沙发上休息。
两人下午只喝了碗粥,她就去了厨房做两人的晚饭。
季樾到厨房倒了杯水,这时候房子还没有翻新,屋内更显老旧,中式庭院白天看起来还很雅致古朴,这会太阳落山,厨房又只有一扇不大圆形的窗子,就显得有些昏暗。
季晚西做饭水平有限,加上在外头奔波了一天,就只下了两碗面,铺了一层姑婆送来的香菇肉酱,缀上几片青菜,几点香醋,就简单了事。
两人相对坐在老式的八仙桌前,埋头吃面,都没有说话,季晚西是习惯了沉默不说话,而季樾则是还沉浸在这一系列变故中没回过神来。
两人吃得差不多,季晚西才开口:“后天开学,我送你去报名。”
季樾想了想,说道:“你忙你的,一中我去过,自己去报名就可以。”
报名是白天,她送自己去又要请假,到时候只能补夜班。
季晚西犹豫了一瞬,才道:“随你。”
站起身,掏出了一叠钱递给他,“报名费你收着,碗放在厨房明天一起洗。”
季樾看着她关上的房门,昨天她有夜班,今天又因为他赶去医院,几乎一天一夜没有休息。
季樾捏紧手中的学费,心里升起一股迫切感,他必须改变现状。
不过好在时间还很充足,他可以一步步来,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伤准备开学。
想到这,季樾恍然,高一啊......想到可以再见到她,心底的雀跃怎么也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