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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打退堂鼓 ...

  •   “文摆子!弥撒没有做完,你怎么就走啦?”汤老爷子看到从经堂里走出来个跛脚的中年人。这人穿着一件土蓝布对门襟褂子,挽着袖口,头上戴一顶半新不旧的毡帽儿,拖着一只残腿向老街走去。

      “文摆子,你不光腿瘸,耳朵也聋了。我看你今天这腿更不好用了,你这是拽着走啊,昨天晚上跑哪勒耍去啦?被人打成这样呀。”吹喇叭的全没把这人放在眼里,自顾自地开着玩笑。

      “汤老巴子,哪个去耍嘛?昨天晚上睡不戳,心里有事噻,想起入教豆杂劲得很。咱闲着也是闲着嘛,到街上溜达溜达。遇斗保安大队的队付韩德勤,给手下人买宵夜,拉着我非要豁酒哈。吹牛壳子吹安逸咾,豁得二麻二麻的,走路回家半道豆拽咾,瞌睡到天亮,这条伤腿着凉咾嘛,旧病复发咾。”那人痛苦地用拳头敲打着残腿。

      “遇到韩德勤了!他不在泸定县城头呆着,跑来我们这里要干啥子?是会老情人吧?”汤老爷子不解地看着对方,可马上否定了刚刚的判断,“你说他是买夜宵?带着人来一定是有公事啊,不是收捐,就是抓壮丁的,不知哪家又要倒霉了?”

      姓文的瘸子有意卖弄着,“你说啥子喃?韩队付说咾,是来逮红军伤兵的,保安队把磨岗岭的山路给封咾,还在木桥边边设下埋伏,豆等他们往布下的天罗地网里钻咾。保安队派来十多个人,不是吃素的噻。豁到半夜,我把队付送到姜家客栈,他醉咾,我帮他翻墙进去会绞绞哟。”

      “还好,不是来磨西面祸祸老百姓的就好。”听他这么一说,汤老爷子放下心来,随即想起中间离场的事,非常不满意地责备道,“文摆子,我被你整着!你不好好在里面听小彭神父讲经布道,咋子半道跑出来了?昨天还哭着喊着要入教,这才做为慕道友的第一天,就打退堂鼓啦?你这人朝三暮四,真没个准主意。”

      那人把手用力地摆了摆,脑袋使劲地摇了摇,“不是那么回事哟,算咾,听不下去,杨柳倒人嘛。”

      “你个文摆子,杨柳怎么害你啦?”吹喇叭的要论个公道。

      “女娃子昨天擦黑西从我摊子前过,我问她,幺妹哪勒去哦?她回答我,你傻。”瘸子盯着汤老爷子没好气地说,“她说我傻,打屁!砍脑壳的,干啥子涛人嘛?我又没得说她的坏话噻。在成都省头做军官的小婆子,豆二筒长到脑壳顶上去咾,女娃好坤哦。他男人早豆死咾,还勒么洋气不得咾。”

      “噗呲”老头子被他气乐了,“是你错怪杨柳啦,人家是说去望弥撒,就是来教堂祷告,不是骂你傻呢。”

      “啥子弥撒嘛?说祷告不豆晓得噻。说洋文文硬是日火得很,看她是个女娃娃,没得跟她吼哦,还得给黄娃子剪脑壳,气得我两只手直抖哟。”看他的样子气还没消呢。

      老爷子像被蜜蜂蛰了一下,“黄娃子回来啦!儿豁?”

      “儿豁!哪个在豁你嘛?”面对老头子的怀疑,瘸子很是不满意。

      “黄娃子和栓子搭伴去的泸州,他怎么自己跑回来啦?我家娃子呢?”汤老爷子什么也听不进去了,搓着双手忐忑不安起来,“不行!我得去找他问一问。”说完急冲冲拔腿便走。

      “嗨,汤老巴子,你慌啥子嘛?话还没得说完喃。”瘸子再怎么喊也是无济于事,“黄娃子说咾,石棉的路走不通,保安队在那儿逮船工,船老大帅士高和送红军过河的兄弟儿都跑咾,七十几个人可得逮一阵子噻。”没人理会他说什么,汤老爷子早就没了踪影。

      “老俵,你是干啥子的?生脸貌儿,没得看到过你哟。”他注意到刘三哥,看出是外乡人,便仔细打量警惕地询问道。

      “我是记者,国联的记者,来了解川西民情的。”刘庆东又是如此地敷衍着,怕对方再问便赶紧转移话题,“你是做什么的呀?”

      “我是剃头匠,给人剪脑壳的。”

      刘三哥听他说剪脑壳感到挺吓人的,“哦,是个手艺人,你要入教啊?”

      “不入咾,不要鼓斗我入教咾,严老坎豁人哦,他的话信不得。”他又是坚决地摇头否定,“我看杨柳、牛皮筋、成都省头哥老会的哥弟、衙门头当官的,好多人入教哈,豆连严老坎也入咾,表得入外国教有啥子欺头嗦?有欺头吃当然是最安逸的噻。杨柳幺妹说我傻,气不过嘛,豆去问严老坎。他豁我入教有甜丝丝的洋酒豁,还有面饼吃,神父讲书说故事,还有洋歌子听,好安逸呦。还说,上帝是万能的,只要向他忏悔,晓得各人做了错事,杀了人,豆会得到赦免解脱,浪子回头啥子时候都不晚呦。”

      刘三哥看这位对教会也是一知半解,便把自己知道的说给他听,“我好像听说做弥撒要献仪的,奉献钱财给神父,葡萄酒和面饼也不是天天都有。有罪过的人去告解亭痛悔,心灵上是能得到天主的宽恕,可法律上却要照样受到惩处。”

      “对头!大清早,我在街上冻醒后,豆跟斗赶来咾。彭神父讲得好哦,上帝硬是神通广大,呼风唤雨,像是玉皇大帝,万能的哈。要得光,豆有光;要得空气,豆有空气,像袁瞎子说的天上神仙,点石成金哟。然后说的话豆不像话咾,在洪水来到之前,有个活了六百岁的老巴子,造了一条方形的大船,他的全家带着一对一对的动物搬进去,躲过了一场大灾难。我不信,天底下的动物都住在他家边边,还是他去天涯海角捉来的嗦?渠算儿没得雌雄,不是一对对的,它又是咋子没被洪水淹死噻?”

      看来这个剃头匠还蛮有头脑的,不是一般的乡野村夫,刘庆东抿着嘴笑了,“如今对《圣经》的真实性还有争议,有些事情不好说呀。”

      三哥不想说,可那位却越说越起劲,“哦豁,环是大斋小斋吃素,鼓到吃不饱饭,饿着肚子剪脑壳,哪个受得了么?我要吃嘎嘎儿嘛。”他摆出一付极度痛苦的表情,“我不信咾,神父说上帝院子头的男娃娃、女娃娃吃了啥个果子,豆晓得各人没得穿衣服,少皮咾。可现在豆有人打光西西,半夜大摇大摆在街上转耍嘛,也表得不好意思哈。”

      “还有这种人?太丢脸了,他一定是疯子,脑子出了问题。”刘三哥认为那是个精神病人。

      瘸子嚷出声来,“啥子疯子嘛?我脑壳头有籽籽,熟人都弄不醒火,是鸡脚杆子那尖脑壳嘛。这龟儿子一定是耍钱耍输咾,叫人扒光了衣服噻,我帮韩队付翻到墙头,豆跟在他的后头,眼看着他进了自家的院门。”

      “保长走啦?”

      “哪个保长?胡保长!昨晚他去找金花耍了噻。”剃头匠不明就里,但马上猜出嫖客是谁了。升起的朝阳晃到了他的眼睛,“走咾,哪个说金钱是罪孽的祸根嗦?上帝说要远离,豆远离噻,没得它告一哈,豁西北风哦。”他拖着残腿费力地离开了。

      刘庆东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看看东,看看西,尤其看那神父住的小楼,一层的两间屋子布置了十几张竹床,上面铺着被子褥子,可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难道这里是病房?神父医术高超,所有的患者痊愈啦?三哥就这么心里嘀咕着,也走出了教堂的院子。

      他出了巷子,又重新来到老街上,往下场口走出一段,见路边是个不小的二层茶馆,招牌的旗子在微风中随性地摇曳着,上面写着“老坎茶楼”。

      “大记者!吃过早饭了吗?过来喝一杯吧。”刘庆东往楼里望去,与自己打招呼的是戴着礼帽的胖老头,在其身旁一同就坐的自不必说了,是那个川中名士刘师亮喽。他们两个临街而坐,正有滋有味地吃着喝着。

      刘三哥见是熟人,盛情相邀之下不好卷人面子,而且也是口干舌燥的,便乐呵呵地拐进去,拉了把椅子同桌坐下,“你们也起得这么早啊?闹腾了大半宿,我还以为你们要睡到中午呢。”他不禁打了个哈欠,着实是没睡好,不是那个小姑娘大唱革命歌曲,定是要睡到自然醒的。

      “可不是,都怨那个贼娃子,深更半夜地折腾人,翻箱倒柜地瞎找一气,我想应该是在找那死者收上来的租子吧?他一定认为藏在床腿的竹节里面啦。”胖老头压低了声音推测道。

      白胡子老头不以为然地插上一句,“那还用你说,床腿都给踹断了嘛,不知他找到了没有?”

      “不管找到与否,那个省油灯可挺值钱的。”刘庆东还在念念不忘呢,如果当下手里有钱,他一定要把它盘下来。

      “是呗,那盏灯是值钱东西,我在成都省会府瞧见过类似的一件,说是唐朝邛窑青釉瓷的,卖家要一千个银圆。”胖老头伸出食指煞有介事地比划着。刘庆东心里偷着乐,一千个大洋还多呀?到我那个时候要一百多万呢。

      “我想出那收上来的租子的去向啦!他用来买省油灯了。你们说是不是这样啊?”白胡子老头突然惊呼道,他的眸子放射出灼灼目光。

      胖老头恍然大悟地拍着前额,“对呀!还是刘兄心思缜密,一下子就揭开谜底啦。租子买来古玩,再到成都倒手去卖,不是有几倍的挣头嘛。”刘庆东心想你们才悟出其中的道道啊,那个姓秦的若不是买了油灯,收来的租子藏到哪里去了,他不能吃到肚子里吧。

      “大记者,你想吃点啥?不如同我们喝杯老酒吧。”姓范的不知是由于心情激动,还是不胜酒力,他的脸儿红扑扑的。

      “你们这么早就开喝呀?我脂肪肝,血糖也高,医生不让喝酒,没有你们那口福啊。”刘三哥看到他们两个的瓷碗里盛着的白酒,赶忙表示身体有恙,非常遗憾地推却道,“我还是来碗热茶和两块叶儿粑吧,叶儿粑是头回在宽窄巷子吃的,还有人民公园鹤鸣茶馆的盖碗茶,都挺不错的。”他十分期待地望了一眼柜台边上的大茶壶,这紫铜长嘴的家什被擦得铮明瓦亮,也不知道这里的伙计会不会“龙行十八式”?

      “人民公园?我只晓得少城公园里有个鹤鸣茶馆。”刘师亮不清楚三哥说的是哪里,他筋着鼻子告之,“喝茶?这里早上只有老酒,是不卖茶水的。”

      原来是这样啊,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俗,没有茶水自己喝什么呢?正当刘三哥不知如何是好时,胖老头为他提出建议,“大记者,来碗苞谷烤烤儿吧,热乎乎的,也是蛮好吃的。”苞谷不就是苞米吗?烤烤!那一定是烤苞米喽,听人劝吃饱饭,就来一穗尝尝也行。见对方点头同意了,推荐者便大声吩咐着堂倌。

      在等待食物之际,就听胖老头在追问着,“刘兄,你还没有说完呢,大教育家张澜以省长的名义,与北洋政府商洽,将川汉铁路股款利息拿出来,救济就学于京、津等地的川籍学生,并资助他们去法国勤工俭学,后来又怎么个有情有义啦?”

      “你听我说呀,十多年前,张澜辞去四川省长,从北京回到南充任中学校长,那时军阀何光烈还没被刘伯承的起义军赶跑,穷凶极恶地勾结劣绅抽收佃当捐。张澜组织师生集会,声讨何光烈,会后让学生们上街游行。义愤的学生们正好与催捐的秦同淮迎面相遇,劝阻不听将其抓住痛打了一顿。何光烈得到消息,暴跳如雷,要抓捕领头的学生。张澜安排学生躲起来,自己出面打理,还把自己的侄儿交给了何光烈。”
      “仗义!不愧是中过秀才,留学喝了洋墨水的,发起组织四川保路同志会,促进了全川的大起义,要不怎么人家能当省长呢?”胖老头佩服地竖起大拇指。

      “原来他们在谈论民盟创始人、教育家、革命家、共和国副主席张澜啊。伟大领袖都说他,人好、德好,与日俱进呢。”三哥知道这位著名的民主人士,

      转眼间,堂倌便把食物送上来了,这是个上了年纪的小个子男人,穿着不带袖子的上衣坎肩,干巴巴的小眼睛缺少光彩,手里端着个竹子托盘,里面是只大个的瓷海碗,和两个包裹在新鲜绿叶里圆溜溜的糯米粉团,“这是烤苞米吗?不就是一碗玉米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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