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界》才蔚莱

5、第4章 不息之壤（中）

　　天曦沉满目紫浪花海，铺天盖地，熏风过处，烟霞蒸腾、紫波潋滟，叶片窸窸窣窣，如浅唱呢喃，歌声轻柔荡漾，浸透馥郁馨香。
　　这片紫陌漫无边际，抬眼之上，却是满天星河，萦绕头顶，仿佛触手可及，还有流星不断闪过，流光飞舞中没入花海，给这片紫色镀上了一层蓝色光雾，仔细一看原来是萤火虫云，蓝色的萤火虫倒是罕见，当蓝色星光遭遇到紫色花原，何等的瑰艳绮丽。
　　落星曳很是得意，炫耀道：“怎么样，老天，童话世界也不过如此吧？”
　　天曦沉微微一笑，他素有头疼隐疾，薰衣草油腺挥发出的特殊香气，裹挟着樟木和薄荷的芬芳，花气热烈浓郁却并不袭人，让人闻之提神醒脑、心旷神怡、清新舒畅，能有效帮助他解痉镇痛，同时镇静催眠，减少焦虑失眠，所以天曦沉很喜欢薰衣草的味道，他还曾经跟落星曳说过，等以后有了钱，就去普罗旺斯买一块花田，在那里修个农家小院，每日枕着这紫浪香风，和爱人相拥而眠，闲时养养花、画点画，写写杂文抒抒胸臆，享受余生岁月静好。他现在有这个经济能力过上这样的生活，可惜却没有了时间，最近他的头疾发作得越发频繁，虽然早已习惯，但元神与魂魄撕裂般的痛楚，并非常人所能忍受，只是他答应过一人要送他回家，一定会支撑到完成承诺。
　　这片紫原仿佛漫无尽头，走了很久好像就在原地踏步，不过感觉这样也挺不错，就这样相伴漫步到时空尽头。
　　晶界里无时空轴线，时空转换全凭落星曳这个主人的意愿，蓝田紫原只是不息之壤的入户花园，这么广阔无非是落星曳想让天曦沉多看看他精心打造的杰作，不过见天曦沉好像有点疲累，便心念一动，两人瞬间来到了一片水泽湿地。
　　这片水泽广袤无垠，湖光草色相映，水天相接一色，水中荇花藻蕊星星点点，芦苇飘絮，皎白如飞天雪沫，水岸玉婵繁茂似锦，荷叶叠碧，鹭鸶渔猎，一派生机盎然。湖沼水域河网密布，岛屿星罗棋布，独成一湾风景，这里与蓝田紫原的渺无人烟不同，很是热闹，不少渔船在河道穿梭忙碌，不时几处炊烟袅袅、渔火点点。
　　岸边时有行人往来，不论男女老少，皆着襦袴，上俭下丰，衣身紧致合体，袖口肥大，下裤摆宽曳地，讲究的人着褶衣及多折裥裤，用布缣绣彩或锦缎织成，束腰多为皮带，贵者镂金银，造型儒雅飘逸。观之天曦沉的衬衣西裤，落星曳的卫衣牛仔裤，倒显得格格不入，很是刺眼。
　　不过路人皆不以为意，看见落星曳，都恭恭敬敬行交手礼，叉手示意：“见过星爷！”
　　天曦沉：……
　　落星曳一脸小人得志：“星爷是我让他们叫的，这个称呼是不是很A很霸气？！”
　　天曦沉扫了扫落星曳的补丁袖卫衣和破洞牛仔裤，戏谑道：“叫苏乞儿或者丐中丐倒是更合适些！”
　　落星曳话不投机半句多，一脸嫌弃，天曦沉见他不悦，忙转换话题，抬头指天道：“这里的天空很是奇幻，女娲不会是在这里补天的吧？”
　　天空满屏的虹彩幞云，铺天盖地，仿佛女娲补天的五色神石融化开来晕染了整个天际，这是星爷驾着他的七彩祥云，来接紫霞仙子了？
　　落星曳沉思了半晌，解释得有些费劲：“这不是云层内的冰晶衍射，而是，光被分解摊开了。相对地球而言，晶界是个高维度空间，可见光进入这里就会分解摊开成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光，就像我们在墙上打死一只苍蝇一样，苍蝇的肠肠肚肚都冒出来摊在外面，因为平贴在墙上的苍蝇就是二维物体，从三维世界看它就彻底摊开分离了。所以普通人是不能进入晶界的，否则就会像拍死的苍蝇那样。哎，我这个学渣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这个学霸解释，反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你自己琢磨吧！”
　　天曦沉的重点倒并不在此，而是此间景象跟天熠记载的神咒之地相差太远，心生疑惑。
　　两人行走在水中栈道上，栈道纵横交错、蜿蜒曲折，通向个个岛屿。栈道材质很是特别，漆黑如墨，触之坚若顽石又光润如玉，刚接触感觉冰寒入骨，不久便觉暖如煦阳、如沐春风。
　　栈道两侧鸟啾虫鸣、蛙声伏起，水泽香气氤氤氲氲，缱绻旖旎。天曦沉不知道落星曳要带他去哪里，便问道：“这里跟神咒之地差别巨大，当真是不息之壤么？”
　　落星曳撇撇嘴：“如假包换，不过这当然不是原来的不息之壤，而是我改造过的落氏比亚基地了。”
　　落星曳说的轻松，但天曦沉清楚，这个改造的过程肯定是刀山火海、千难万险、九死一生。晶界里的神咒之地，个个凶邪险恶、阽危狰狞，原来的不息之壤，乃是恶魔之心，堪比无间地狱，绝非善地，怎会如此宁静祥和。
　　落星曳见天曦沉满脸凝重，笑着说道：“老天，你是不是想看看不息之壤原来的样子，劝你别，包你后悔！”
　　天曦沉摇摇头道：“看看也好，有个思想准备，以后也好行事。”
　　落星曳见天曦沉态度坚决，也不好反对，便抬手指着远处说道：“你想看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得先带你去那里看看，看完了再说！”
　　天曦沉目光沿落星曳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水天一色的尽头有一座高山，山顶植被葳蕤繁茂，影影绰绰可见朱甍碧瓦，拂于彩云之中。
　　天曦沉疑惑道：“那里是？”
　　“不息之壤的中心，神祠也在那里。”落星曳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按照天星宫的样子还原了。”
　　天星宫曾经是星之神妘姜的居所，妘姜是苍梧州的神使，也是苍梧州的王后和历星的母亲。妘姜死后，历星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天星宫，或者说，被拘禁在天星宫，准确点说，是被遗弃在天星宫里，自幼便过着朝不保夕、提心吊胆的日子，只有南垂一直陪着他，与他相依为命。历史总是螺旋性轮回，今世的落星曳与天曦沉，与那世的自己，是何等相似。
　　高山看着远在天边，但在没有时空概念的晶界里，并没有走多久便到达了。天曦沉站在山顶，感受着猎猎山风，百感交集地看着眼前的建筑群落：因山顺势，就地起阁，和天星宫整体布局类似，却加入了些许魏晋元素，多为仿木结构的楼阁式建筑，建筑材质与栈道材质相同，椽栿斗拱却类似沉香木，散发出清爽的馨香，屋舍平面四方，门窗雕纹镂花，飞檐翘角、五脊六兽，造型古朴端庄、遒劲流丽，严肃中透着活泼。
　　庭院布置较为自然野致，叠石造山、重冈复岭，四周全部种植着七宝琉璃花，层层叠叠，异香满园。七宝琉璃，是佛家七宝花之一，传说曾是佛主拈花一笑之花，花形状似皇冠，七片七色花瓣如七种水晶般剔透晶莹，枝似篁竹，羽状复叶裁绿点翠，夜泛荧光，清风过处，单花若粉蝶翻飞，成片如彩衣霓裳轻舞，美轮美奂至极。
　　七宝琉璃是妘姜最喜欢的花，据说是妘姜从神域带来的种子，在苍梧播撒成功，妘姜死后这花也成了历星最大的念想。
　　天曦沉看着七宝琉璃，一段不太愉快的往事浮上心头，眼皮猛地跳了跳，有点心虚地偷偷瞄了一眼落星曳。落星曳却盯着别处，若有所思，并未察觉天曦沉的异常。
　　那年，两人正读大三，新生入学，学生会骨干落星曳照例拖着学生会主席天曦沉去准备新生联谊会的事情。联谊会上，他们再次遇到了风卿。
　　两人和风卿相识于孤儿院。风卿比落星曳小一岁，却来得比他们早，所以成了前辈，事事都照顾着他们。
　　风卿漂亮又机灵，小小年纪就懂得利用自己的乖巧伶俐去讨得旁人的欢心，所以很受老师们的喜爱，有好吃的都会多给她一份。她也不吃独食，每次都会跟天星兄弟俩分享，三人很快便成了好朋友。风卿还有个一岁多的妹妹，叫风灵，也是非常聪慧可爱，惹人喜欢。一年后，姐妹俩先后被人收养了，因为收养信息都是保密的，所以大家便断了联系。
　　天曦沉和落星曳一直在孤儿院呆到成年。倒不是没人愿意收养他们，毕竟长得好看的孩子总是讨巧些的，只是这两人怎么也不愿意分开，要收养就必须一起收养。这同时收养两个孩子的要求让很多家庭都放弃了收养他们的打算，这两人便相依相伴、扶持长大。
　　风卿被金家收养后，已改名为金风卿，新生入学的她一眼认出了他俩，惊喜地上前叙旧，十年没见，自然倍感亲切。
　　联谊会当晚，毫不意外地，落星曳又靠着他的Freestyle炫爆全场。天曦沉依旧躲在角落的阴影里默默观看，不过今年舞场上有了风卿的加入，看着舞场上两个狂嗨的人，天曦沉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暧昧又危险的气息。
　　天星组合变为了火影三人组，但天曦沉课业太忙，还要帮导师打工，跟他们相处的时间愈发少，后来便慢慢变成了星风双人行，星风之间的安全距离也越发狭窄，直至为零。天曦沉天天在实验室里打转，全然没有注意到落星曳陪他吃饭的时间越来越少，回寝室的时间越来越晚。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落星曳生日那天。
　　天曦沉瞒着导师和同学，偷偷培育出的七宝琉璃终于在落星曳生日这天开花了，总算没枉费他大半年的心血，虽然只是个山寨货，没有正版的仙灵之气，但已属凡间极品。
　　精心包装得漂亮严实，天曦沉不禁开始期待落星曳费劲打开包装后那又惊又喜的表情。想着半个月前，落星曳为自己准备了生日会，自己却陪着导师在深山里掘草捉虫，生日会热热闹闹，唯独寿星缺席，惹得落星曳埋怨到现在，今天正好用这盆仙草讨讨落星曳的欢心。
　　天曦沉小心翼翼捧着礼盒，刚走出实验楼，就看见两个黏在一起的身影，亲亲我我、有说有笑地向实验楼走来。天曦沉微微一愣，闪身躲在了一棵大槐树后面。槐树虬枝屈曲盘旋、横斜逸出，簇簇白色蝶豆花串簌簌作响，像极了天曦沉那乱七八糟、苍白无力的心情。
　　几分钟后，落星曳和金风卿走出了实验楼。没有找到老天，落星曳满脸不高兴，一直给天曦沉打手机。天曦沉直接开启了飞行模式，躲在槐树背后沉默不语，直到两人走远消失了身影。
　　天曦沉低头看着装有七宝琉璃的礼盒，愣神了片刻，然后转身回了实验室。
　　落星曳没有想到，老天居然破天荒地忘记了自己的生日，没准备礼物不说，还泡在图书馆里不接自己电话，简直不可原谅！天曦沉一直低眉顺眼，不停道歉，最后拍胸脯保证一定给他补个只应天上有的礼物，落星曳才气鼓鼓地许愿吹蜡烛。
　　半个月后，是金风卿的生日，是的，他们三人的生日，非常整齐，一个处女座遇上两个天秤座，想不发生点故事都难。
　　这次，天曦沉端出了那盆七宝琉璃。落星曳不知道这是什么花种，只觉得非常奇幻玄妙，想到天曦沉拍碎胸口承诺的礼物，至今没有兑现，看着天曦沉时的眼神隐隐有了些许醋意和懊恼。
　　金风卿高兴得差点喜极而泣，抱着天曦沉深深一吻。金风卿在金家接受的西式教育，对她来说，这只是朋友之间的正常礼仪，可是这个正常礼仪，却让两个男人脸红了个通透，一个是尬红的，一个是气红的。
　　至那以后，不知怎么的，天曦沉和金风卿的关系越来越密切，直至相恋、订婚、结婚。落星曳却跟天曦沉渐行渐远，老死不相往来。
　　全校师生都知道天星校草兄弟为了一个校花分道扬镳。俗话说得好，朋友妻，不客气，这个瓜让大家下饭多年，还衍生出多个版本，生命不息、八卦不止。
　　回忆扰乱了天曦沉的思绪，他甩了甩头，把纷乱的情绪强行甩开，见落星曳正站在一处观榭之上，扶栏远眺。天曦沉沿楼梯攀登而上，默默走到他的旁边。
　　落星曳看见天曦沉，又换上了一脸轻松的表情，意得志满地指着山下，颇有指点江山的架势，还拽了一句文：“星甍栉堵，我民之庐。”
　　天曦沉勉强咽回了怼他的冲动，环顾四周，这里的地形地貌已跟苍梧和枭阳全然不同，以此山为界，前后都是一片巨大的水泽湿地，不同的是，山的另一边，云蒸霞蔚、水雾缭绕，少有植被，空气中隐隐散发着硫磺味。两片水域皆成扇形，尾端逐渐收窄至高山处，但并未被山所阻断。两侧水域的水流缓缓交织流动，想必山底有暗道裂缝，但奇怪的是，两侧水域的水温仍维持原状，并未因交互而调和。
　　不对，再仔细看看，两片水域，并不是扇形，而是两个圆弧拼在一起，前端从中间处内陷，底部收至高山处，呈突出尖状，这上凹下尖的形态，是心脏？水里长满了猩红的水草，随水流移动，由于水质清冽，近看还未觉得，这站在高处俯看，还真是像极了血液汩汩流淌。
　　这地形，有点像，沙漏？两个心形容器双向流动血红色沙子的奇异沙漏？晶界里无岁月，象征时间的沙漏又是何意呢？
　　水域周边郁郁葱葱，参天大树密集繁茂，叶上抽枝、树上生树，层层叠叠、密不透风，仿佛是一座巨大的绿色迷宫，在虹彩覆盖的天空之下，隐隐浮现出一层薄薄的金色光雾。
　　“阎檀金！”天曦沉非常震惊，脱口而出。这是枭阳国的特产树种，被称为木中黄金，当初因为它，枭阳屡遭战火，乃至灭国，后来因为过度砍伐，已经濒临灭绝。天曦沉突然反应过来，天星宫建造椽栿斗拱所用的类似沉香木的木材从何而来了，那主体材料又是什么呢？
　　“阎檀金所化的乌木。那些栈道和房舍，都是乌木所建，不惧水火、不畏刀枪、耐腐耐酸。”落星曳心有灵犀般，解释道，“苍梧州遭受神咒被封入晶界，阎檀金受咒怨之气侵蚀，玉化成乌木。那片森林原本是一片乌木林，晶界的诅咒被解开后，阎檀金才恢复了原貌。”
　　“但那片森林的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妖化的生物种类繁多，算得上最大的妖物基因库和碳硅生物储存库了，总之，是什么魑魅魍魉都有。”落星曳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那片森林危险系数绝对有五颗星，老天，虽然你肯定会对那片森林感兴趣，但我劝你还是离得越远越好，我从来不允许不息之壤的居民靠近它半步。”
　　天曦沉也发现，森林表面那层金色光雾透出一股幽晦阴沉，仿佛弥漫着传说中的妖魔之气。
　　没想到，祛除了诅咒的不息之壤，仍然危机重重，那处于诅咒时的不息之壤，又是怎样恐怖的存在？
　　“走，办正事！”落星曳一把拉过天曦沉，抬腿就走。
　　“去哪儿？”天曦沉非常疑惑。
　　“神祠。”落星曳也不再卖关子，拉着天曦沉沿着平栏走出观榭。
　　两人路过一座院落，透过花墙的漏窗，看见了一方无比熟悉的庭院，走星阁，原本是妘姜的寝殿，后来他陪着厉星在这里住了十年，，每棵花草都与原来一般无二。但落星曳好像并不想在此逗留，拉着天曦沉急速而过。天曦沉心中诧异，不禁回头多看了几眼，突然发现了异样，门柱上多了一副抱柱瓦联，可还没等看清楚，就已经被拖出了十米开外。
　　神祠离走星阁不远。自历星记事起，神祠便矗立在那里。以前的苍梧，是没有神祠的，什么时候突然有了，谁建造的，都无从得知。在苍梧，除了神使和国主，谁也不得进入神祠。妘姜死前，拼尽最后一丝神力毁了神祠，所以神祠对历星和南垂而言，熟悉、陌生又神秘。
　　神祠的外观跟记忆中的样子别无二致，金色的直柱围以锦绣，实塌版门和直棂窗涂朱漆镶嵌以琉璃，门扉上有横九路、纵九路的莲瓣状金钉，并饰以螭首衔环。
　　落星曳把手轻轻放在大门上，也不见怎么用力，看似厚重无比的实塌门，就缓缓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