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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登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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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晨,苏织月才初见到她的嫂嫂—阮玲珑,人如其名,是个玲珑剔透的妙人儿。苏老爷命刘妈三番五次去叫苏织月起床吃早饭,没有响应,他亲自去喊,把她撵得满院子跑。最后站在八方桌前的她,蓬头垢面,摆在阮玲珑旁边像个乞丐。她闷闷地叫了声嫂嫂好,坐下便埋头苦吃,苏老爷气不打一处来,也不好再发作。苏慕遮像似什么也没瞧见一样,给阮玲珑的碗里添了菜,把碗里的粥吃完,闲闲开口道,爹,我如今成了亲,织月也不小了,是时候考虑考虑她的亲事了,爹有没有什么打算呢?苏织月听到此话,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可苏幕遮并没有看她,只留给她一个锋利冷清的侧脸。苏老爷叹口气,咬牙切齿地指着苏织月,这个丫头,谁瞧得上她!
爹,前几日怀仁王找到我,有意与我苏家结亲。
这次苏老爷愣住了,想当初苏织月刚及笙,苏老爷就在为她的婚事发愁,要门当户对,要德才兼备,要对他女儿好,这样的条件,能入他眼的,人家瞧不上他女儿;瞧得上他女儿的,那定是没安好心。后来还是让媒人安排了几次相亲,苏织月都用些唬人的伎俩把男方吓得夺路而逃,苏老爷差点没背过气,是苏幕遮常常宽慰他,小月还小,她那样做一定是不喜欢对方,她的亲事一定要她自己满意才行,不要强迫她,再说有他这个哥哥在,嫁不出去,他养她一辈子。
苏老爷没想到苏幕遮会突然这么急切地给月儿相看郎君,这下反倒是他有点慌神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女儿一眼。怀仁王啊,他苏福顺虽说是一介商贾,不问政事,但是他对当今朝廷的格局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太子不过是个傀儡,阮相和硕亲王分庭抗礼,各据一方,然后再有就是二皇子势力较大,这怀仁王嘛,只是一个空架子,在政坛上没有他什么消息,只听说他私生活倒是风声水起,多少红颜为伊憔悴。难不成是最近幕儿和他联手做生意,所以才想到联姻?这怀仁王好歹也是皇亲国戚,即便我们苏家再有钱,他怎么瞧得上呢…而且先斩后奏并不是幕儿的作风啊?苏老爷正思衬着,就听到啪的一声,苏织月将筷子一摔,哥哥,你这刚成亲,是不是就把我当包袱了,想着怎么把我卖个好价钱!边上的下人看到小姐这么和少爷说话都吓到了,不仅是他们,连苏老爷都吓了一跳,这俩孩子可是从来没有急过眼的啊,不由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时一旁默不作声的阮玲珑施施然开口道,小月,你我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常听幕遮念叨你的亲事,他这是关心你,小妹可不要会错意,我听闻怀仁王一表人材,风流倜傥,好多千金小姐也是为得到他的青睐绞尽了脑汁,是足足配得上你的。
对阮玲珑来说,苏家这些琐事与她无关,这苏家小姐与她哥哥比起来真是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她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她虽是宰相家的千金,但毕竟是个新妇,更没有必要掺合这些事,只是她看着这苏小妹不由得觉得恼。
这是我的婚事,又不是你的,不需要你觉得是否适宜。
“你…”阮玲珑没想到这苏小妹如此蛮不讲理没规矩,她委屈地捏了捏苏幕遮的衣角。
苏幕遮终于看了苏织月一眼,正要开口训她,却发现苏织月凌乱的额发间有一道红印,伤口周围的血已凝结成痂,可能在她刚刚说话时表情的牵动下又溢出了丝丝血迹。苏幕遮慌不忙地站起来凑近了看,额头还有肿胀。他急忙叫刘妈拿金疮药来,却看见苏小妹红了眼,默默流眼泪,他扶住妹妹的肩膀问,是在哪里伤到的?伤口很疼吗?苏织月擦擦鼻子,瓮声瓮气地开口,不疼,我只是…只是以为你成了亲就不是我哥哥了。
苏幕遮内心筑起的铜墙铁壁瞬间垮塌,他摸摸苏小妹的头,叹口气把她揽过来,是哥哥不好。
阮玲珑望着现在的场景有些恍然,她记得他们相识之前她曾隔着人群偶然瞧见过苏幕遮,他和一些公子少爷在一起说话,一身月白对襟长衫,同色发巾扎着四方髻,腰佩白云遮月图案的美玉,俊朗的脸上挂着笑意,却如春寒料峭很是疏离。她第一眼就对他很是欢喜,她有意接近他,却发现他的亲切和他的笑容一样总是止于礼。直到后来发生的种种,她终于熬过了春寒,他不再拒绝她的示好,两人情谊渐浓,如今共结连理。可是看着眼前的苏幕遮他眉头紧锁,神色阴沉,她却隐隐感到那是她从没获得过的暖意。
苏织月以为成亲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她的哥哥也还是她的好哥哥,只是这几日他忙着苏家的生意,都没见着他的人影。她很懂事的去跟嫂嫂赔礼道歉,不希望让哥哥难做。阮玲珑大人不记小人过,并没有为难她,让她不禁感叹不愧是大户人家宰相千金。
可没想到怀仁王递了贴亲自登门了,春梅急急跑来给主子苏织月禀报苏慕遮和一名男子已经进了内院,苏织月顿觉不妙,跑到自己厢房,在脸颊点了一个硕大的媒婆痣,假装不知情的样子来到正院,“恰巧”碰上了他们,她和苏老爷和哥哥问了好,然后佯装惊讶地发现还有外人在,待她转过头来她的假惊讶变成了真惊讶,真的是好美的男子,着一身紫衣贵气天成,面如冠玉,色若春晓,一双丹凤眼轻轻挑起,自有三分戏谑搬的笑意,目光投来时那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便是惊鸿照影,
苏织月惊讶了片刻,又觉得似乎又些熟悉,就在她愣神的当口,男子眉毛一挑,了然于心,苏小姐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呀。
这声音…是昨天的那个歌妓!
男子应是早就认出了她,只看好戏般地望着她。
怎么这么没规矩,还不见过王爷。苏老爷愠怒的声音响起,苏织月才回过神来,朝和郡王迟暮福了福,磕磕巴巴地说道,见过王爷。
迟暮不由地勾起唇角,绽出一抹摄人心魂的笑容,对苏织月说,听闻苏府园内兰草种得极好,苏小姐可否带本王去看看呢?这本是不合规矩的,但毕竟是王爷,身份尊贵,迟暮环视询问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语毕便闲庭信步般先迈了步子出去,苏织月忙跟过去,留下一众人惊异的目光,苏幕遮神色暗暗,看不出情绪。
明明是叫苏织月带路,倒是她跟在后面满脑子疑惑亦步亦趋,等回过神来,已经被迟暮引到竹园的假山后面。
避开了耳目,怀仁王将苏织月逼到墙角,他的气息尽数吐在她脸上,让苏织月很是尴尬,她却不闪躲,皱着眉望着他,怀仁王看着她白皙的脸,额角的伤还未完全愈合,杏目圆瞪,红唇紧抿,一颗黑痣突兀地挂在脸颊上,一双眉毛有些粗犷,不似寻常女子的柳叶眉,难怪扮男子那么得心应手。迟暮不禁忍俊不禁笑了出来,他顺手粘了点假山上的水,纤长的手指毫无顾忌落在苏织月脸颊,为她将那块污迹擦去。
苏织月这才受惊似地将他的手拍掉,“你怎么能用那样的水给我擦脸,多脏!”和郡王好笑地望着她,觉得这个女子真不寻常,她不说他逾矩,却花着脸嫌水脏,也是,寻常女子怎么会去勾栏教坊。苏织月这边却在想这怀仁王做事可真是随心所欲,这样看起来,他的行径比起她是有过之无不及,难怪愿意纡尊降贵娶她。
“我以为苏小姐不拘小节,不会在意这些的,是我冒昧了。”
苏织月瘪瘪嘴不再多说,转身要走。迟暮一把拉住她,指着她额角的伤说,“苏小姐本是花容月貌,却为了救我破了相,即便没有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是该迎娶你的,你无需惶恐。”他见惯了环肥燕瘦,苏织月只能算面容清秀,但这姿色平平的脸却难得的逗人开心。
苏织月用手拨了拨刘海儿,“不用不用,用头发遮一遮就看不到了。”说完又欲走,迟暮仍是不放手。
苏织月泄气地回过身,把脑门凑近他,“你看,我这里还有一个疤。”迟暮仔细一看,确实在新伤的旁边有一个淡淡的印记。
“如果真要为我破相负责的话,也不该是你,我小时候就破相了。”苏织月语气颇有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姿态。
“那时我才五岁,救了一个小胖子,诺,因为他负伤了,他也是哭着喊着要娶我,被我严词拒绝了。”
苏织月故意把“也”字拖长了语调,还拿眼睛斜迟暮,提点着他这个王爷别和那小胖子一样“哭着喊着”非她不娶一样,“一直听闻怀仁王貌美出尘,今日得见,惊为天人,更何况您身份尊贵,岂是我等草民能觊觎的,若真要有人负责,也只有当年那小胖子是和我相宜的。”她自觉这话说的滴水不漏,迟暮目光沉沉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她看他没有回应,连忙告退,逃也似地跑了。
在回廊上苏织月撞上来找她的苏幕遮,哥哥拉住她,“怀仁王呢?”苏织月翻个白眼说不知道。
“小月,你和怀仁王以前就相识吗?”苏织月不回答,继而沉色问到:“哥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然着急我的婚事吗?”她突然明白赌气是没有用的,撒娇耍赖也是没用的,这是他哥哥,总不会害她,应是有他的想法。
苏幕遮愣了一下,看着眼前穿着嫩绿烟纱裙的女孩,她好像又长高了,已经及他肩膀了。他第一次见她也是穿了一身绿衣,小小的一团蹲在地上看蚂蚁,父亲领着他进来,唤了她的名字,让叫哥哥,她毫不怯生地扑过来,拿脏兮兮的手捏他的脸,说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哥哥。他皱着眉避之不及,勉强维持着仪态,心里暗自觉得这小女孩真是个麻烦精。
早年苏老爷做点旁门左道营生,也是个没正形的,还未正式娶亲就养了外室,后来和织月母亲成亲之后才与那些莺莺燕燕断了来往,谁知那外室早已有了身孕,秦氏虽出身低贱,见苏老爷恩断义绝,还是咬牙瞒着苏老爷生下了孩子抚养,直到苏幕遮七岁那年从高处摔伤了头昏迷不醒,他娘亲带他到处求医问药花光了积蓄也没有好转,只好求助于苏老爷,苏老爷那时已经是有名的富商大贾,去京城请了圣手柳青无,苏幕遮才苏醒过来,只是丧失了记忆,待他醒来秦氏已积劳成疾去世,苏老爷将他带回家,记在了织月母亲名下,成了嫡子。这些都是苏老爷告诉他的。“你恨我怨我也好,早晚你都得知道,不如我先告诉你,是我对不起你娘亲。”毕竟是他父亲,他并没有恨多久,织月和母亲也待他极好,倒是下人之间有很多闲言碎语,说他名义上是嫡子,其实就是个私生子。每次听到这样的话,苏幕遮都是充耳不闻、默不作声的,而苏织月会像只小公鸡一样冲出去,“胡说!你再乱说我哥哥,小心把你扔池塘喂鱼!”现在的苏幕遮也是不多言多语,他只需要眼眸一沉,便有人前呼后拥猜他的心思,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拿捏的小孩子了。
“织月,你再等一等,我以后会告诉你的。”苏幕遮摸摸妹妹的的发髻。“
“可是…这可是婚姻大事,你就这么把我嫁出去吗?我连那王爷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万一是个登徒子怎么办,那我岂不是嫁过去要吃尽苦头?”苏织月看着哥哥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好多谜团。
“小月,你相信我吗?”苏幕遮眼底清明,只是语气有些沉重。
苏织月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是看到眼前的哥哥,这些不安稍纵即逝。嫁人吗,小时候童言无忌她总是吵着要嫁给哥哥,但是长大了她从来没有描绘过未来夫君的样子,即便是此刻,她想到哥哥会一直护着她,便觉得好像嫁人也没什么可怕。
“相信。”苏织月一扫心底的阴霾,扬脸笑起来,眸子里闪着盈盈的光,苏幕遮瞧见她眼底的光亮,有些怔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