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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树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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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后季容霜和大女儿季清嘉坐同一辆马车从宫门出去。
季清嘉靠在马车的窗边,愣愣地看外面的光景。
“以前你和杜浔薇一起在边关打仗的时候,可有听说过她还有个妹妹。”季容霜对女儿问道。
“阿娘,我已经回答过你很多次了,没有,没有!”季清嘉有点不耐烦了,这几天季容霜几乎一天要问她好几遍,“也许她也不知道呢,反正……都与我无关。”季清嘉显然冷漠,她连头也没回,只看着窗外。
季容霜叹口气,自从女儿打完仗回来,好像是换了一个人,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整个人都怏怏的,病痛也多了些。
“好歹她是杜家人,而且你和她姐姐又是……”季容霜是声音放轻了一些。
“阿娘,浔薇是浔薇,其他人我不在乎。”季清嘉正起身体,微微转头眼睛里没有一点光彩,“浔薇已经死了。”
看着女儿无神漠然的眼睛,季容霜却无计可施,两人便再无言了,马车一路回了季府,车停下,季清嘉抢先一步下车,季容霜赶紧叫人扶住她。
季清嘉下车时没站稳,一个踉跄差点摔了,旁边的奴才纷纷上前想要扶住她。
“滚开!”季清嘉突然暴怒,把扶她的人都推开,自己提着衣裙一瘸一拐地走进府门。
季舒阳在她身后跟着怕她摔到了。
季容霜无奈叹气,边往里走边对奴才吩咐道:“把清元叫到我书房来。”
杜燕宁背后是皇宫里放的烟火,她骑着马往家里走,这宫里的酒果然是琼浆甘露,她已然醉了。
现在已是夜里,燕宁和陛下聊得太久了,最后是踩着宫门下钥的时辰出宫的,外面街道上的纸灯都快熄灭了,她趁着烟火的光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摇摇晃晃,半醉半醒,她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这内城如迷宫一般,拐过一个路口,只见前方的街道一片昏暗,但趁着烟火的光还是能看清不远处是一处府门,但朱红鎏金的府门紧掩着,而且门外也没有点灯也没有看门的人。
府苑内一颗巨大的树从墙内伸出粗壮的枝干,树冠几乎覆盖了街道,看起来这里好像被荒废了,不然也不会没人修剪树枝。
燕宁趁着醉意,大着胆子往前走,走到门前,抬眼望去那高高的门匾,只见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牌匾上刻着几个大字——长帝姬府。
长帝姬?听说在先帝崩逝后不久也殁了,但为什么去世她不知道,毕竟之前她没有在辛都生活过,这些皇室的事情不可能知道,但是可能辛都本地人也不太知道吧。
渐渐的烟火结束了,天地间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光。
这时她突然听到傍边的那颗大树上有枝叶摇动的声音,她非常敏锐,转头过去看着那一片漆黑的树影,不会是鬼吧,但她不怕,反而对此非常好奇。
感觉有点不对劲呢,她并没有马上转身离开,而是下马来,走去树下,但奈何是一片黑暗,她什么也看不清。
天空突然乍现光明,一朵烟花在暗夜中绽放,此时树上又传来一阵树干弯折的声音,枝叶有非常明显的低垂。
“什么人!”杜燕宁醉醺醺的站在树下往树上吼了一声。
一朵硕大的金色烟花在身后的天空绽开,金光闪现,流光溢彩,照应出那颗茂密的树,恍然间看见一个人影。
树上那人被燕宁吓了一跳,脚下一滑便从树上扑了下来。
烟花漫天,他的脸被各色火光照亮,那双闪耀的眼睛里倒映了着五光十色的烟花,盛放了又湮灭在夜空中,只短短一瞬,却让燕宁心神撼动。
是一个俊朗的少年,穿着一件青色的箭袖,肩若削成,腰如约素,雪肤修颈,身量合度,趁着天空的烟火,燕宁在树下仰头正好看清他的脸。
两人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燕宁一个闪身,他正好就脸着地摔在地上。
“你他妈鬼吼什么,吓死我了。”少年的声音似乎非常愤怒,他摔得不轻,只能慢慢从地上起身。
燕宁清醒了些,赶紧把人从地上扶了起来,“抱歉,抱歉,我还以为是鬼呢。”
少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你才是鬼,你是打哪儿来的,不知道这里不能随便走吗,你今天遇到爷算你倒霉,爷不会放过你的……”
他抬眼仔细看着杜燕宁,一时间他愣住了,没说话。
杜燕宁也看着他,眼睛有些发直,只愣愣看着少年明亮的眸子里映满的炫丽烟花,灼灼美目,眉尖若蹙,仿若连山。
“看着我干什么,无礼。”少年似乎察觉到她愣神于自己的美貌,便有些得意地走进了一步。
“明明是你在看着我,我若不看回来,岂不是太亏了。”燕宁笑了,这与她平日里的端正完全不符,但今天实在快意就都顾不得了。
少年哼了一声,也笑起来,“胆子挺大的嘛,敢问阁下名姓?”
“不敢当不敢当,在下……新科状元杜燕宁。”燕宁抱拳道。
他好像并不为此吃惊,仍一脸笑意,“原来你就是那个状元娘啊,那这金榜题名时,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燕宁语塞,总不能说自己是迷路了吧,只能装得醉醺醺的样子,好像是不小心走进来的。
“您不会是迷路了吧,可我听说您是辛都人氏啊。”少年意味深长地拖长尾音,好像是疑问,又好像是在和她打趣,“怎么会迷路呢?”
“我只是,想找个清静点儿的地方看烟火。”燕宁心里有点慌神了,“仅此而已。”
“看烟火能跑到长帝姬府外,您也太胆大包天了。”少年步步紧逼。
燕宁连连退后,一手拿着马缰绳,“我醉了,所以……”她想赶紧跑了算了。
“看你这么可怜,要不我送你回去吧。”少年的语气转而温和,并朝着她走了几步。
“不……用,不用,我知道怎么走!”燕宁翻身上马,拉着马缰往后走,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危险,“多谢。”
说完她连忙骑马前行,快转弯过去的时候,不经意转头往那府门外望去,可是那里却是空空如也,什么人也没有。
燕宁几乎是凭着运气找到了安绥侯府,一路上灯烛残断,寒意更深,平日里朱门绣户的内城此时却是阴气森森。
杜府外有人为她留着门,燕宁一路进去,看到这偌大的府邸却没有点几盏灯,上下是一片黑暗,幸好前面有小厮提灯带路。
一路到了流葶斋,燕宁进去看见杜夫人在等自己,屋里炭火正烧得旺,与外面天寒地冻完全隔绝开来,杜夫人推着燕宁到妆台前坐着,并端来醒酒汤。
“多谢阿娘。”燕宁双手接过来。
“怎么现在才回来啊,看来陛下真的很喜欢你呢。”杜夫人为燕宁拿下官帽,解下发髻,长发披散下来,她拿起篦子为燕宁梳头。
燕宁有点不适应,但从镜子里看着杜夫人慈爱的样子,感觉是那么真实,真的和自己梦里的母亲一样,她想如果浔薇还在的话……
如今是自己鸠占鹊巢了,这样一个消极的想法出现在脑海里,她不是杜家的女儿,她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她来到杜家不是因为人性亲情,而是另有目的。
杜夫人不住问着自己一些生活习惯,她都回答了。就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并不单纯,杜夫人对自己的感情在她心头才那么沉重。
“娘,您知道长帝姬怎么了吗?”燕宁突然问道。
“怎么问起这个。”杜夫人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
“我……”燕宁沉吟一下思考着缘由,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吧,“不小心走到帝姬府门前,看着觉得有点奇怪,所以想问问。”
杜夫人叹了口气,“你知道先帝为什么突然崩逝吗?”
“坊间传说是急病。”燕宁的声音放轻了些。
“不。”杜夫人“诚奉十九年圆月佳节,辉煜长帝姬逼宫造反,先帝是……因为刀伤,这事后辛都马上禁绝的消息,坊间不让提起。”
燕宁倒吸了一口冷气,强行压抑着内心的震惊,她转过头看着杜夫人,“然后呢,是谁平反的?”
“当然是当今陛下,她带兵平圆月节之变。”杜夫人收了篦子,神色有些紧张,然后在燕宁耳边继续道,“再后来,先帝崩逝,长帝姬在内狱畏罪自杀,你记着以后别去那门前了,那里不祥啊,常常听人说那帝姬府里传出哭声,还隐隐有鬼火闪烁。”
“好,女儿记住了。”燕宁咽了口口水,她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在这温暖的屋子里还冷汗涔涔,她今天晚上看到了那个少年,不会真的是鬼吧。
这时她又随即想到,孟翊箫年纪轻轻已经被封了长帝姬了,想想她是何等的功勋卓越,离麟女之位就差一步了,她何必要造反呢。
但这宫闱之事却也难以猜测,燕宁不便再问下去。
和杜夫人聊了许久,等她离开流葶斋,燕宁便休息了,但今天晚上她怎么睡得着呢。
翊欢现在上朝是专心多了,但在季容霜眼里还差得远。
“陛下,关于废内阁的诏书您忘了批了,还番旗陛下今日批准。”季容霜抬头对翊欢道。
“朕知道,朕其实是故意不批的。”翊欢非常冷静,“正如榜眼许鹤骞所言,内阁现在确实是废不得的。”
许翰出列,“陛下,小儿懂得什么,不过是自己满口胡诌罢了,陛下切莫当真。”
“那许卿的意思是,当日所有读卷官都误判了吗?还是说这榜眼名不符实。”翊欢对许翰笑了。
“臣,不敢。”宋炜龄语塞,一时间也想不出话反驳。
“陛下您这番缘由难服人心,臣无法赞同,还请您收回圣意。”季容霜也非常冷静,她看着翊欢的眼睛,好像看着一眼深不见底的泉水。
翊欢却笑的单纯,“朕现在资历尚浅,各位大人的建议朕都如金玉良言,废内阁可行,但为时尚早,所以朕就想了一个中和之法。”
无人回答,都静静听着。
她想起竹生铭的话,他们想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吧。
“朕想将内阁归于中书省,一切事务由中书管理,这样就可使各个机构配合协调,不至于隔离。”翊欢谦逊低头,“况且,以朕现在的能力要完全脱离大学士们的辅佐这确实不太可能。”
季舒阳思考着,“这……”
“内阁一共是八名大学士,确实过于多了,就减少至五人吧,即封赐大学士,也可在中书中任职,平日任事于承德殿中,也受政事堂管制。”翊欢吐纳了下气息,便非常从容地道出。
季容霜微微纳罕,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她觉得陛下有些幼稚,无非就是想拖延这时间不批罢了,但仔细一想,这样巨大的让步,她知道翊欢这回是认真了,趁着其他大臣和翊欢说话的时候,她几下思量,事情都这样了,争与不争都不会有更多益处,而且不能太拂了陛下的面子。
“陛下您都这么说了,臣当然同意。”季容霜毫不留情打断其他大臣说话,自顾自对翊欢道。
正在说话的大臣自然不敢言语,默默拿着朝笏侍立着。
季舒阳等人见季容霜这么说,就都不驳了。
“但是,臣想求一件事。”季容霜有些严肃。
“好,季卿你提吧。”翊欢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内阁归于中书,那就是由臣管制了,臣希望由臣来任命学士,而且他们要出入承德殿,那批答的事宜应该事先由臣过目。”季容霜想让陛下知难而退。
翊欢深吸一口气,“可是,你们之前说的,三省发送札子至内阁批答已然费时,现在又要再过一关,岂不是更加费时。”
“陛下,臣这样想的,既然季相如此不放心,可以使用誊录制,大不了就多劳烦几位內官罢了,每日把给陛下呈上的批答好的札子上的批阅建议都誊录一遍,就不用各宗札子搬来搬去了,而且季相一个人检视未免劳累,臣愿同其审批。”杜亓山出列道。
真是如及时雨一般,解了当下的困局,让季容霜也再无借口,反而把她自己给难为了。
“好,朕准了!”翊欢喜笑颜开,“但是考虑到三省事物繁多,这件事就不硬性要求了,各位有时间有精力就看看吧。”
“陛下这是说的哪的话,既然职责所在,臣等定当竭尽全力。”季舒阳的声音非常坚定。
此事终于有了个相对满意的结果,暂时告一段落。
“陛下,选士已然结束好几日了,关于三鼎甲的官位该如何打算呢?”吏部侍郎出列拱手问道。
“杜燕宁对政事的见解很独到,朕属意她到内阁做事如何?”翊欢向众大臣问道。
许翰道:“陛下,一般进士赐官都是先入翰林院啊?您这样怕是不合规矩。”
“这规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翰林院无非是修修书,编编文之类的,杜燕宁是实用型的人才,不适合翰林院,再说了现下翰林院也没什么空缺的官职吧。”翊欢语重心长道,“现在御史台官位大多空悬,如果这些进士不入这些有需要的机构,反而去什么翰林院,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说的很有道理,毕竟也牵扯到许家的利益,许翰不再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