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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044 黎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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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是深海,
少年是池鱼,
池鱼会溺于大海,却不可能徘徊于大海。
……
“是……水果刀,顾池醒来以后说要吃苹果,我就随便去找了一把给他削,然后忘了拿走,谁知道……但是还好不深,而且他割偏了没有落在腕上,刀也有些钝。”
付冬满身冷汗,脸色发白的解释,语气苍白无力。
江溺两手交握坐在长廊里,自顾池被抢救开始他就一句话没说过了。
现在就是付冬也只能庆幸,庆幸顾池刚刚醒来尚且没有什么力气,而且水果刀并不锋利,所以这一刀并不深,只是时间有些长,失血过多,而且他身体本来也没那么好,可能要昏一段时间了。
别说是江溺了,付冬现在想起那个画面还心有余悸。
若不是一心求死,谁能下得了这种决心?割腕无疑是痛苦的死法之一,这种感受着血液流失灵魂剥离的细水长流的痛苦,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但是他们担心的并不仅仅是这一个,最主要的还是顾池的心态。
这一次是割腕,下一次呢?
人若一心求死,方法还不是多的是。
反正顾池现在无牵无挂,没人能留得住他。
可付冬无法想象没有顾池的江溺是什么样的,江溺遇到顾池,就像是鸟儿归了巢。
遇到顾池之后,江溺不论是脾气还是性格,付冬都能感受到明显的变化,顾池就是他的药他的光,也是他唯一的救赎,如果顾池死了,他绝不会独活。
家庭环境不同,社会影响不同,立场不同观点不同,不管江溺用不用强想要和顾池走到一起都很难。
一个暖如骄阳,如今凉若冰霜;一个冷如机械,如今情柔若水。
若江溺现在肯把顾池放走,顾池一定会头也不回离开,而且谁也不知道他被江溺毁成这样了的人生还会有什么盼头,又还会不会求死。
“付冬”江溺突然哑声道,“我后悔了。”
那声音极低极哑,以至于付冬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江溺这种极度病态且偏执的人从来不会主动去承认自己的错误,但是因为顾池,他一次又一次的道歉认错懊悔,付冬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毕竟这说明江溺自己本身的情况有在好转,可是时光不能倒流,他和顾池大约也是……不再有那个可能。
现在这种情况,付冬也没有办法劝江溺把顾池放走,顾池留在他身边对现如今的情势来说才是最安全的,让一个一心求死的人面对扑面而来的杀手,他大概连反抗都不会。
这是死局。
他们的相逢就注定这是一场死局了。
“我该怎么办?”江溺垂着头,无助落寞的像个孩子。
付冬看着江溺清瘦的身影,心神巨震,咬着牙突然有点想哭。
这么强大的江溺,无所不能的江家少爷,何时曾露出过这种不堪一击的脆弱模样?
怎么办?付冬也不知道,他帮不了他,劝他放走顾池或者不放走顾池两方都终究有一个要受伤害,这种鲜血淋漓的爱,本来就让人不知所措,身为旁观者的付冬看着他们两个都会觉得心酸不已。
“江溺,这一次,我真的帮不了你了。”
江溺没有说话,静静的撑着头坐着,手上还有鲜红的血。
他知道没人能帮他了。
从顾池用刀子划自己的手开始就明白了……
他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忘了那个画面。
被血染红的床单被子,血肉模糊的伤口,落在血泊中精瘦细嫩的手腕,那把被顾池藏在抽屉里面染了血的刀,还有顾池安静苍白的犹如白纸的面色……与多年前叶袖清狰狞的脸和满地的血的画面渐渐交汇在一起,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他的心脏,让他喘不上气来,痛苦的像是被人剜了心剔了肉。
“小溺,你要记住哦,你是害死妈妈的凶手,”那是江溺记忆里母亲头一次对他笑得那么温和,那双浑浊却漂亮的双眼死死盯着年幼的他,不像是看自己的亲生儿子,如同看着一个任她摆布的木偶,“你和江杨,一个毁了我一个亲手杀了我,你们都不得好死……”
她突然喊了起来,过了会儿又倏地笑了:“但是妈妈怎么会亲手杀了你呢,妈妈要你自己下来陪我,带着他一起……”
他惊慌无助的看着母亲狰狞的笑起来,瞪着那双梦魇般的双眼渐渐失去了呼吸……
叶袖清说的没错,他是凶手,他是害死她和顾池的凶手,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和那个晴朗如明月的少年,他是罪人。
他这一生终究是如此挫败,留不住自己爱的人,爱的人全都不爱他,一厢情愿哪有善终?
……
顾池被带回了江家休养。
其实他的伤势并不严重,就是失血过多需要补身体。
顾池醒来的很快,醒来之后看到自己被包住的伤口也没什么反应,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又闭上了眼睛。
只要闭上眼睛,爸爸妈妈就在,他还是无忧无虑的自己,没有江溺也没有那些不好的东西。
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也没有力气。
不知道朦朦胧胧的又睡了多久,突然感觉有人在叫自己,他皱了皱眉,睁开眼睛看见一个修长挺拔身影站在床边,是江溺,他知道是他,是他的话他就更加不想睁眼了,于是偏了偏头,有些烦躁。
江溺是担心他不吃饭胃会受不住,见顾池有点醒来的预兆了,才凑过去低声喊他:“小池,起来吃点东西吧。”
顾池眼睫颤了颤,抿着唇不说话。
江溺知道他醒了,也知道他不想看到自己:“我看着你下楼马上就出去好不好?”
顾池有些烦,紧紧皱着眉,他当然知道自己不吃饭胃会痛,已经在痛了。
“小池,吃完再来睡吧,你很久没进食了,这样不行。”江溺仍然耐心的哄着。
可是床上的人动都没动一下,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他神色黯了黯,妥协道:“那我把饭菜给你端上来,你在房间里面吃好不好?”
顾池只觉得他的声音刺耳无比,加上手腕上渐渐密密痛起来的伤口和胃里痉挛不已的感觉,不免让他更加反感,他并不想和江溺说什么,多说一句都像是折磨。
“小池,吃饭好不好?”江溺有些急,他本身就不是个什么好脾气的人,可他知道不能对顾池发脾气,“胃不难受吗?你身体也不……”
“滚。”顾池哑着嗓子终于忍无可忍,“滚开!”
江溺一愣,看着顾池满眼的厌恶,瞬间难受的心都在抽动,喉咙里面苦涩不已,突然难过的像是被人狠狠踩在脚下。
“我滚,那你吃饭行吗?你吃完饭我就走。”他知道自己在忍。
顾池突然掀开被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狠狠把他推开,江溺猝不及防的向后退,踉跄了几下,看着顾池没说话,神色晦暗不明。
他不知道这是第几次顾池把他推开了,每一次都决绝又冰冷,用尽了全力。
他拼了命的留住他,而他不惜以死相逼也要离开他。
“你怎么不杀了我?你杀了我多好,我死了不就一直留在你身边了吗?尸体你想焚就焚,骨灰你想埋到哪里都行,你想要的无非是这个,给你就是了。”顾池声音平静的可怕。
江溺看着眸如死水的顾池,半晌没说出话来。
许久回神过来之后就是铺天盖地的怒火,犹如冷水兜头泼下,那颗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坠入冰窖,冰凉的水刺激着他每一处伤疤和神经,他突然很生气,不是以往的那种生气,是自己的喜欢被人误解的那种愤懑。
对顾池来说他的喜欢就这么廉价廉价的一文不值。
江溺突然上前几步,再没有了刚才的耐心与柔情,直接将顾池压在了死死压在了身||下,那双黑到瘆人心的双眼一眼望去就能让人心惊肉跳。
顾池咬着牙推他,可是他之前那一推就已经用尽了他所有力气,这一推,无异于软绵绵的一拳,对江溺没有丝毫杀伤力。
江溺也没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像是看着自己心爱的玩偶。
“小池,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是对你最好的人了,现在也只有我能保护你,”江溺看着他沉声道,那语气明明那样低沉,却又无比温柔,是恶魔的低吟。
“所以不要离开我,我喜欢你,喜欢的是你,是顾池,只是顾池,永远是顾池。你死我陪你就是了,可是这辈子还有这么长,我总是想要努力让你稍微喜欢我一点的,我给你时间,你给我机会好不好?”
顾池以为他会暴怒,他冲过来那一瞬间甚至觉得他会杀了自己,可是他突然这么说,极尽可恶又让人无言以对,倒不像是威胁也不似诱哄,是恳求,是他放下身段的恳求。
他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顾池可以对江溺的任何负面情绪做出反抗,却无法否定他的喜欢,也没法对他这种把一切放下的恳求做出什么反应。
他喜欢他没有错,可是自己不喜欢他也没有错。
“那你能不能放了我?”顾池看着他。
江溺一愣,垂下了眼,这件事情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招惹了这些人,顾池也不会和他一样坠入这张无底的网中。
可江溺不会让那些人对顾池造成一丁点的伤害,他不能冒任何有可能失去他的风险,所以他该怎么和他解释?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江溺就认输似的从顾池身上离开了,有些无措的坐在床边,他说:“除了这个……好吗?”
“……”顾池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可我除了这个,什么都不要。”
除了自由,他已经什么都要不起了。
“抱歉……我……”
“行了。”顾池侧过身背对着他。
江溺看着他恍然之间又清瘦了一点的背影,有些恍惚。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顾池的时候,少年意气风发如沐春风,全身上下都是温柔,可是现在江溺看着他,他都无一不在昭示着他的寡淡冷清。
“那饭……”
“等一下就下来。”顾池冷冷道,声音毫无起伏。
江溺轻轻“嗯”了一声,苦涩道:“我不急你。”
江溺下来后没过多久顾池果然下来了,换了衣服,大概洗漱了一遍,面色依旧发白,前额的黑发几乎遮住那双冰凉的眼。
江溺坐在大厅里,见他下来之后笑了一下,去厨房泡了一杯热牛奶。
今晚的菜色没有之前那么清淡了,有鱼有肉,都是顾池爱吃的,并不重口,控制得很好。
“先喝牛奶暖暖胃。”江溺把泡好的牛奶放在身侧。
顾池没什么反应,江溺知道他不喜欢自己靠得他太近,放完牛奶就转身去客厅了,只敢用余光瞄他几眼。
偌大的别墅一楼静得可怕,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顾池没吃很多,吃完就上楼去了,江溺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后才站起来往那边走,于是发现那杯牛奶顾池根本没动,还是放在原来的位置上,已经不怎么热了。
江溺敛了敛眉,拿起来一饮而尽,明明尚温,可他却感觉自己的脏腑都被凉的疼。
之后顾池一直很听话,再没有自杀行为,喊吃饭就吃,吃完就睡觉,沉默的像是个随时待机的机器,有时候连续几天都不说话,可惜江溺也是个木头,不会哄他高兴,怕自己一出口就伤了他,也害怕顾池不会搭理他。
顾池默然,自己也只能跟着无言。
晚上回房睡觉的时候顾池开始锁门,以前大概是觉得没有必要,在顾池心里,江溺大抵就是这种想进来就进来的人,事实上他们分房睡开始,江溺就从没半夜过来偷偷看过他。
那是变态,江溺不想当顾池心里的变态。
可江溺被上次医院里那幕吓得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有时候做梦梦到那个场景都会吓得一整晚睡不着,生怕第二天开门的时候会看到顾池满身是血,但是他也无法阻止顾池锁门,只能守在门口听一会儿里面的动静才敢去睡觉。
顾池难得的听话。
江溺却很心慌。
过了一段时间,他觉得顾池状态好了不少。
能吃能睡也会看书了,于是让付冬把苏凭川叫了过来,虽然改变很大,顾池还是一直很少说话,江溺担心他会郁结成病,他不希望顾池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令他惊喜的是顾池居然没有拒绝,也没有露出任何抵抗的情绪,那这是不是说明顾池还是愿意接受的?
……
第二天苏凭川如约而至。
他大概是真的很闲,随叫随到,工作说辞就辞。
两人表面上是医患关系,背地里却有更深的一层合作。
但他们交往并不密切,基本上都是付冬在其中往来,而付冬并不知道他们背后的那些合作。
“没想到江少爷也有要我帮忙的时候。”苏凭川笑着扶了扶眼镜。
江溺看了他一眼,神色冷淡:“没求你来,你可以滚。”
苏凭川嘿嘿笑了:“别啊江少是我舔着脸来还不行吗。”
纪清冶的消息还没弄到呢,再说谁知道那家伙还欠了江溺一个叶家,父债子偿………苏凭川想到纪清冶那张脸,打了个哆嗦。
“苏医生。”
苏凭川正要上去的时候江溺突然沉声,他脚步一顿,莫名觉得这声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怎么了?”
江溺抿了抿唇,斟酌了一会儿才抬起了那双如深渊陷阱般的眼,语气平淡:“顾池的事情……拜托了……”
苏凭川脑袋轰然一声,险些从楼梯上摔下来。
虽然他和江溺接触并不多,但他也知道他不是那种会说“拜托”的人,再说自己是心理医生,江溺这么狂傲不羁,冷血散漫,以他的性子就算是有人为他死也不见得他会说这种话。
苏凭川沉默了几秒,心底突然为这个少年抽痛了一下,可是他不能骗他,许久才垂眼道:“抱歉江少爷,这种东西不是看我,也不能由我来把控,还是那句话,一心求死的人,谁也拦不住。”
说完他没有再看江溺的反应,径直上了楼。
江溺是大海,顾池就是池鱼,大海执意留住池鱼,除了两败俱伤,别无他法。
苏凭川走到顾池房间门前,很礼貌的敲了门。
“请进。”
是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低沉,听起来又无比清朗。
从这个“请”字他大概就能听出来顾池是位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被江溺这样的痞子爱上,确实是为难他了。
主卧空间很大,收拾的整洁又干净,却莫名空旷寂寥,苏凭川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落地窗边看书的少年,他实打实的愣了一下。
少年容颜上品,唇红齿白,因为精神不好皮肤白的有些病态,却凸显出眼睫与发色的浓稠乌黑,只可惜那双眼睛那么好看,却没有一丝光,沉静的犹如深海,一眼望去,让人居然不免跟着伤怀。
不该是这样的,苏凭川想。
“苏医生,您好。”
顾池一见他,立马就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连客套都省去了。
苏凭川一笑,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也丝毫不见外的坐在了他对面。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
彼时窗外阳光正盛。
“你在看什么书?”苏凭川突然轻声笑问,
顾池抬手展示了一下封面,说:“天书。”
封面上面什么也没有,是纯黑的,苏凭川不经意望了一眼,发现顾池翻的那一页也是空白的,什么也没有。
“能告诉我你在看什么吗?”苏凭川好奇的问。
顾池合上了书,轻轻放在一边,看了他几秒,却没有回答他刚才的问题,而是直截了当的问:
“苏医生,能给我一点安眠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