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星辰》林紫绪

113、祈县113-交换

　　陆星等人到城东门这里时，城门周围早已聚集起了一堆人。有人是关心，赶来看看，有人绝粹就是怀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的。

　　陆星事先已经调度了负责城东门这一块的守城军和民勇们，让他们维持好这一片的秩序。现在，看看眼前这一片人，陆星知道，老百姓们看热闹的那个心，是压也压不住。

　　灵巧地攀上一处院墙，陆星坐在围墙顶上，冲着围拢来的街坊们大声道，“诸位，你们要在这里，我们也不好拦着，只是别给守城军们添麻烦。一个一个都在城门里头老实呆着，别想着往城门外和往城墙上头去探头探脑。马匪里有会弓箭的人，当心再中冷箭。都站远点儿，站远点儿。”

　　陆星这一说，人群顿时后退了不少。

　　吆喝完，陆星跳下来，让孙管家和男仆守着那一车绢，在城门里等着，他上到城墙上，看着树林里马匪们营地的方向。

　　观望的人群里，有人问道，“奇怪，为什么要挑这么个时候交换，早一点儿不行吗？眼瞅着就要天黑了。”

　　陆星望了望天空，觉得时候也差不多该到了。他知道，马匪们提出在傍晚时分交绢换人，是因为这时候天快黑了，万一有什么意外，他们往树林子里藏身和逃跑都比白天容易。

　　过了一会，陆星看到林中走出一个人，正是之前那个矮胖子，他蒙着面，向前走了几步之后，点着了手里的一串鞭炮。

　　清脆的炸响声瞬间传来，城里的人们都知道，时间到了。

　　孙管家一听到鞭炮声，手也抖腿也抖，话都说不出来了，一旁的孙家男仆脸都白了，哆哆嗦嗦扶着板车站着。

　　陆星从城墙上下来，手里握着寒铁锏，告诉城门两旁护卫着的守城军们道，“开城门。”

　　祈县紧闭了数日的城门，被缓缓打开。

　　围观的百姓们，看到整齐地穿戴着盔甲，手持兵刃的守城军们打开城门，这情景，虽不是如临大敌，却也是庄严肃穆，大家不由心中一凛，都乖乖呆着，一时也无人出声。

　　孙管家和男仆推着装满绢帛的板车，一步一步走出城门，陆星就跟在旁边。

　　此时韩阳就藏身在林中观望，他看到陆星跟车出城，原本有心叫停，想让陆星回去，但是又觉得已经到了这一步，马匪们这边也确实想完成交换，没有反悔的意思，暗想：反正就多他一个人，算了，拿到绢才是正经。

　　把板车放在树林边，孙管家战战兢兢，不敢抬头。陆星刚想说什么，就听到树林里有人道，“车放下，人回去。等会儿以鞭炮声为号，你们再过来收尸。”

　　“收尸”这个词让孙管家听着觉得极不吉利，但又无可奈何。

　　三个人又回到了城里。

　　城门关闭的一瞬间，城门附近的人们齐齐松了一口气。最近城中传言实在太多，很多百姓都害怕现在城外的树林里埋伏着为数众多的马匪，生怕刚才的那短短一段时间里，会有一群骑马挥刀的人冲出来。

　　孙管家在别人的搀扶下站着，他问陆星，“六爷，这，还要等多久？”

　　陆星道，“过一会儿就行。”陆星心想：哼，总得给那帮马匪们分绢的时间。

　　树林这边，两个马匪把板车推到坡地的营地附近，其他马匪们一涌而出。有人上来拿了绢就往怀里揣，还有人拿着看布料成色。

　　韩阳走过来，朝着几个马匪的脑袋上各敲了一下，斥道，“看看你们那点出息。”

　　有人拿着绢冲韩阳献宝似地说道，“大哥，你瞧，这绢成色不错。”

　　韩阳翻看了一下，见四十匹都是上好的绢帛，他点点头，然后指挥着余下的马匪们分绢，又道，“哎，哎，别忘了村里的弟兄们，他们也有份，各人拿各人应得的，不许把其他兄弟的份吃了。”

　　这时，有拿着绢的小喽啰暗想：哼，之前你们抢当铺首饰店，都没我们的份，后来从城里抢来的两车绢，说是去发卖，现在也不见影。我们也有出力，凭什么不给分。当然，这个话他只敢在心里嘀咕，可不敢说出来。

　　木屋这边的马匪们分好了绢，余下的，韩阳让人牵马套车，由马拉着半车绢，往芜村那边送去。韩阳说道，“都出了力，人人有份，让老七看着分了。”

　　等拉绢的马车走远了，韩阳告诉矮胖子，“去，再去放串鞭炮。”

　　矮胖子得了令，又往外走，这时，马匪里有人小声道，“可算是给送走了，不用再看见那个了。”韩阳见身边的一众马匪们都露出满意安心的神色，觉得他这一手又算是做对了。

　　又听到鞭炮响，城门再开，这次还是孙管家和男仆两个人，推着一辆放了两张竹席的平板车，陆星跟在车旁。

　　走到大道旁，刚才过来送绢的时候，孙管家吓得没敢看，现在，他眯着眼睛看看，倒在土地上的，是前几天还在孙家院子里进出过的家人，现在，只剩下冰冷梆硬的尸体。孙管家这时也动了心，一阵心酸。

　　把尸首抬上板车，盖上竹席，孙管家和男仆推起车子往回走。

　　这一段距离并不算远，可是这一次和刚才送绢那次不同，孙管家只觉得脚下的土地仿佛会倒退似的，而身后的树林里，仿佛藏着会吃人的异兽，他吓得心扑扑跳，脚下不停地打绊子。

　　陆星握着锏，倒退着走，周围全是树林，很难说马匪具体会藏在哪个方位，陆星心里并不信任那伙马匪们，越是这交接到最后的时刻，越是需要当心。

　　就在走出去几步之后，陆星眼睛一眯，他灵敏地捕捉到了弓弦颤动的声音，大喊一声，“蹲下！小心！”

　　树林里，两只箭嗖地飞了过来！

　　早就紧张不已的男仆，听到陆星的喊声后，扑倒在地，抱着头不停地大喊，孙管家吓得蹲了下去，靠在板车边，哆嗦成一团。

　　那两只箭并没有射中，破空飞去。

　　陆星早料到了马匪们会有这一手，之前冷箭射中城墙上的守城军，给了马匪们极大的自信，同时也极大的震慑了城中百姓，因此，同样的一招他们会再用。之前他就向孙管家和男仆私下叮嘱过，让他们要有心理准备，如果听到陆星示警或是感受到不对，就马上趴下，尽量用板车掩护身体。

　　陆星就站在那儿，不躲，不闪，举起手里的寒铁锏，一指林中木屋的方向。

　　在苦主拉着尸首往回走的时候瞄着他们放冷箭，这是韩阳的意思，他就是要用这一招恐吓，射不中无所谓，起到威吓的作用就行了，如果万一能射中陆星，那马匪们肯定会士气大涨。

　　见两箭都没射中，有人拍腿叹气，韩阳冷笑道，“嘿，那小乞丐运气真好。”

　　在城门那儿，守城军们虽然没看到箭，但是都听到了陆星的大喝，就知道是马匪放冷箭，都很着急，有人高叫“六爷小心”，有人大喊“卑鄙无耻”。

　　这时，又是一箭，直冲陆星而来。

　　陆星目力极好，看得清楚，抬手一挡，就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那只飞来的箭被陆星的锏打落在地。

　　树林里，马匪们看到陆星挡下了箭，有人小声道“好厉害！”。这伙马匪基本上都听说过陆星的事迹，知道他那压倒性的“神力”，这时候，不用韩阳吩咐，放冷箭的两个马匪自己就放下了手里的弓。

　　趴在地上的男仆还在那儿“啊啊啊啊”地大叫，孙管家这时都懵了，甚至不知自己是死是活，到底中箭没有。

　　陆星握锏而立，等了片刻，见再没有箭射过来，他把锏交到左手，伸手先把孙管家拉起来，又去拉那个男仆。

　　“好了！我们快走。”陆星低喝道。

　　这时，男仆和孙管家才有点清醒了，没觉得身上疼，然后两个人就推起车子向着县城的方向疯跑起来。

　　眼见城门越来越近，有守城军走出接应，孙管家心里只想着“得救了，得救了”。

　　陆星走的并不急，一步一步，边退边走，同时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走到城门处，他闪身进城，接着，东城门又紧紧关闭了。

　　城门关上了，这个时候，不管是守城军们，还是城门里围观的百姓们，大家齐齐松了一口气。

　　男仆瘫倒在地，孙管家扶着板车蹲在那儿，喘得说不出话来。陆星走过来拍了拍他们，说道，“没事，没事。”

　　孙管家边咳边道，“我，我，觉得，我，像，捡了一条命似的。”

　　陆星笑了笑，“没事。”

　　见被马匪杀害的两个人的尸首接回来了，围观的百姓们欢呼起来，有人说“六爷厉害”，有人道“可算是能入土为安了”，有人说“马匪们真可恶”。

　　陆星扭头回望城门，心里冷笑，暗想：哼，跟你六爷讲信用呢。

　　陆星吩咐守城军们好好把守，让围观的百姓们都散了，他和孙管家等人，推着板车，又往城里齐云观的方向去了。

　　陆星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二更天了。

　　林子心原本想说：今天又是这么晚，转念一想，最近哪一天陆星不是这么晚回来呢，便只是笑了笑。

　　“这会儿饿不饿，我热饭给你。”林子心说道。

　　陆星表示不用。从齐云观出来后，陆星又到街上跟着民勇们一块巡了一会夜，看了看晚上城里的情况，顺便就跟着民勇们一起吃了一顿夜餐。

　　伸手握住林子心的手，陆星道，“外头一直在刮风，你冷不冷？”

　　林子心把手抽回来，说道，“我在屋子里，我不冷。”

　　林子心去倒茶了，陆星看了看家里的暖炉，又去摸了摸林子心用的手炉，他知道林子心怕冷，觉得屋子里这会儿怪暖和的，这才安心。

　　林子心让陆星坐下，他摘掉陆星的帽子，检查陆星额角处的伤口。见伤口癒合缓慢，林子心忍不住说道，“你这几天太劳累了，连伤口长合得都慢。”

　　陆星顾不上这些，笑笑道，“不疼啊，没事，会长好的，你不是给我用着外伤药的么。”

　　林子心给陆星换药的时候，两个人面对面坐得很近，这时，陆星看到林子心眼角的疤，想起白天时王大户不礼貌的话，陆星道，“……白天那事，你别往心里去。”

　　林子心笑了笑，“你说什么，我都不记得了，你还提。用不着去跟这样的人计较。”一边给陆星包扎，林子心一边淡然道，“皮相而已，我不在乎。”

　　陆星想：平时就觉得他不在意皮相外表，言谈间从不以为意，他对这个倒是真看得开。

　　陆星想伸手摸摸林子心的左眼角，被林子心一把将手打开了，林子心瞪着陆星道，“你干嘛。”

　　陆星此时并没有其他意思，他看着林子心说道，“那时，一定很疼吧。”

　　林子心知道，这是陆星在说他眼角受伤时的事，就说道，“那时还小，也没怎么，现在早都忘记了。”

　　见陆星老盯着他脸上的伤疤看，林子心瞥了一眼陆星，然后低头收拾捣药的臼，笑了笑道，“我倒是知道，听说陆捕头一向喜欢美人。”

　　陆星一听连忙分辩道，“我就看看，就是看看，看看而已，我也不在乎皮相。”

　　林子心微微一笑，这个时候他觉得陆星所说的不在乎皮相，是真的，不是为了哄林子心而刻意说的。林子心点点头，道，“嗯，我信你。”

　　这时，陆星忍不住拉扯着林子心的衣袖，把脸凑过去笑着道，“我知道，你关心我。”

　　林子心瞪了陆星一眼，“谁管你。”

　　陆星笑了，“嘿，看看，口是心非，口是心非。”

　　林子心一拂袖子，站起来道，“你管我是不是口是心非。”

　　陆星想去拉林子心的手，被一把甩开了。见林子心走开，陆星在榻上摇来晃去，哼哼叽叽，“你这人真是的，你，你就这样对我，哪有你这样的……”

　　林子心回过头来说道，“不喜欢？那你换一个呀。”

　　陆星跳起来连声道，“不换不换！不换！怎么都不换！我就认定你了。”

　　转过身，林子心不禁微微皱眉。现在已经不能借着马匪一事离开祈县了，将来，春天时，还走得了吗？

　　你认定了，我怎么办？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