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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白虎之死 ...

  •   白虎托著温澄肩背,沈默的,把下巴搁在小孩头顶上,轻轻的,恋恋不舍的摩挲了一会,就像这是最后的温存。

      他抬起头时,目光已经是从容而淡然的,他对阵外那人说:“三千年了,你也还是那麽蠢。”

      “你算计到头,也不过为了这白虎之心。三千年前我就说过,这银河里有谁想要我的心,只管横刀来夺──你不敢,磨磨蹭蹭上千年,找来一群帮手才敢动手;到现在也还是胆小如鼠,步步算计,没有胜算就没有胆量出手。”

      西象在阵外听著,那句“你不敢”就激得他把牙咬得喀喀响,到最後两眼简直要滴出血来。他呲著牙,恨得五官扭曲,‘那心本就该是我的!是你抢了它!那本就是我的!’

      ‘白虎双生,白虎双生,凭什麽却只有你一人能享白虎之位?凭什麽你就有战象之魂?凭什麽你生来就要高我一等?凭什麽?!’

      ‘你不过有点蛮力罢了,聪明的是我!会用头脑的是我!把你驱下西天的是我!白虎神君,西方战象,那说的是我!是我!’

      他粗喘一会,又哼笑着嘲笑说:‘你也够绝够狠,竟然能想到把半心藏在那种地方,可如今让你困在这阵里的也是我,设计让他来找你的是我!要逼你杀了他的也是我!’

      他说的又急又快,白虎默默听着,一时荒坡上只有他激动而压抑的喘息声。

      白虎沉默一会,说:“我不会杀他。”

      西象“哈”了一声,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这阵法能撑几天?半月?十天?七天?!收阵之时,不是你死就是他亡,兄长,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怎麽办!’

      他的兄长只是静静看著他,看得他心口发凉,看得他背脊发毛,额前泌出冷汗,他该不会算错,他绝没有算错!他那兄长要出这杀阵,就只能亲手毁掉那半颗心,而他虽然能趁他虚弱将他封印,但一时也不能拿他怎麽样──也不能拿那白虎之心怎麽样,这样一来局面持平,输赢未定,而等爻日一过,高下还要从头较量。他那骄傲自大的兄长,一定笃定自己会赢,绝不会想到後面还有什麽在等著他!

      他深吸一口气,带著颤音说:‘兄长,这可不能怪我狠毒,都是你作茧自缚。当年,你若答应和我同坐白虎之位,分我半颗心,又怎麽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凄惨地步?是你愚蠢!是你活该!是你咎由自取!’

      白虎皱眉说:“我是没那麽稀罕这颗心,但又凭什麽要给你?”

      西象喘著粗气,眼神像狼,阴狠,狡诈,势在必得,‘那心迟早是我的,迟早!’

      温彦钧看着他,却突地弯起嘴角,对著他的胞弟,最後一次露出那曾令天界四方战象也为之胆寒的狂妄笑容:“就凭你?懦夫!”

      他说完,猛地握住胸前短刀,在胸膛上狠狠一划!

      血液狂喷,浸进地上碎砂里,不一会他脚边就积成一片血汪,白虎却连眉也不皱,伸手抠进伤口,摸索著肋骨,直到指尖触到了那颗跳动著的,温热的心脏。

      西象瞪大眼睛,声嘶力竭叫了一声,他现在才终於明白过来他那兄长的从容是从何而来。
      他那兄长,当年能称霸天界一方,全仗一个狠字,连对他这双生胞弟也狠,现在看来,他是连对他自己也狠。

      西象目眦欲裂,他的心血眼看全要化成泡影,他再顾不得什么阵法,张臂就往阵里扑了过去。
      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南宫,收阵!”

      等候在旁的僧人闻言跨开马步,左手持慈悲式,捻动骨链,骨珠在他指尖节节粉碎,漫天经文倏然收拢,光辉灿烂的琉璃光芒把白虎和温澄层层包围,西象惨叫一声,身上衣帛在强光中灼烧开来。

      这漫天灼眼的光芒,西象那凄厉的哀嚎,白虎全然不顾,他好像再看不见也听不到其他的,只一心一意的看着温澄。

      小孩苍白的脸上溅上了不少血渍,他半跪著俯身,想给他抹开,却害得更多温热鲜血淋淋沥沥洒在他身上。

      温彦钧固执地伸长了手,指腹压上小孩柔软的唇,再用力,就抵住了牙齿。

      ——这孩子总是抬头看他,嘴角翘著,那表情索吻似的,看得人心里发痒,偏偏又不自知。

      白虎摩挲著那唇瓣,想起小孩那小心翼翼的,流浪犬似的眼神,他问他,老虎,你把我当做你的什麽呢?
      ──我是你的什麽呢?

      白虎嗤笑一声,手指用力,抠住了胸腔里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

      ——你是我的什麽?你这蠢货,我真该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一掌拍死你。

      他用力一扯,连血带肉,毫不留情。

      温彦钧原地踉跄了两步,半跪下来。那半颗心脏已经被他捏破,从手心里血肉模糊的滑出来,掉在砂地上。他喘了两口,跪下来,手指在那一团血肉里翻找了一会,终于捡起一颗坚硬的,圆润的乳白珠子。

      那珠子明明是从血泊里拿出来的,上面却滴血不沾,干净得像初生婴儿的灵魂。

      白虎把它咬在嘴里,朝温澄俯下身,他疼得厉害,却满心温柔。

      ——你是我的什麽?这世上生灵万千,他们的生命都太过短暂渺小,那些爱恨生死悲喜沈浮,在他永恒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生命里,不过是短短一瞬而已。那来来去去几十亿万人,天上闪闪烁烁几十亿万星子,没有谁能真正停驻在他的生命里。

      他们都和他的生命没有关系。

      ——你是唯一的不同。

      你是我捡来的小东西,你是我的小孩,你是我的半颗心脏,这世界上,只有你和我的生命是连接著的。

      而这究竟是不是爱,其实老虎也不清楚。

      他只知道,没有温澄,他就只剩下一个停滞不前的漫长生命。征伐,战斗,胜或败,无休无止。
      他早就已经腻烦了。

      他低头轻吻温澄苍白的唇,心里喟叹。你是我最重要的东西。

      八年前,他在风雪冰冷的气息里嗅到熟悉的味道,他从雪地里捞出一个小孩来,全身冰冷,但还有心跳。

      他把他抱进怀里,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好像他那漫长得令人绝望的生命里,终於找到了一份意义。

      他闭上眼睛。

      ────────────────────────────────────

      “收!”南宫攥紧骨链,虎口处震出血来,那骨链上最後一颗人头也碎裂开来,阵中那团强光流转片刻,轰然散开,爆炸一般的波动把方圆几里的砂地吹出一个大坑,一时天摇地动,世界仿佛分崩离析,经文交缠著旋入天际,一阵梵音过後,又疏忽消散。

      一切重归无声。

      南宫撑起身子,袈裟上血迹斑斑,在这异样的静谧里,只有他大口喘息的声音回荡在这荒坡上,他抹开鼻下血腥,朝砂地中那大坑踉跄走去。

      天色正要亮起来,荒坡上一丝风也没有,太阳还没出来,天边却有了一抹血一样的暖色。

      远远就能看见大坑中,有一人一虎,交缠著卧在一起。走近了才能看清,白虎侧躺著,温澄蜷缩窝在他腹间,老虎强壮的前臂环过他的腰背,至死保护的姿态。

      “虎君...”南宫嘶哑的喊,没有人应,他站在原地怔了一会,把手中方天画戟插在砂地里。
      虎君,这样也好,他想。

      他呆呆站在坑边,一直待到太阳终於升起来。初生的日光照在白虎身上,把他的胡须毛发都染成暖洋洋的金色。

      这世上再也没有谁能伤害到他的小孩,包括他自己。

      因此他闭著眼,睡得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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