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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回忆里的人不会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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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姨今年五十五了,花白的齐耳短发,瘦削的身板。常年穿着一双黑色棉面料的老北京布鞋,走路轻快。
五年前,虹姨的丈夫因肺癌去世。儿子和儿媳在外省务工,留下虹姨一个人带着孙女在乡下生活,老人,小孩,典型的农村留守家庭。
所幸,孙女听话懂事,在学校认真读书,放学回家还会帮虹姨做些家务活,孙女年纪虽小,但从没让虹姨操心。
日子虽然过得孤单,但也没什么烦恼。
虹姨有个人尽皆知的小秘密,每月十五,凌晨两点左右,虹姨都会起身到村口的大槐树下坐坐。
三十多年来,无论风雨,都是如此。12年的时候,一场雷电劈到了槐书的枝桠上,一瞬间火花四溅,一棵上百年的老树就此失去了生机。
民间流传雷劈妖精的说法,那棵老槐树想必是成精了才遭雷劈。村里的老人建议砍掉槐树,向来寡言不多事的虹姨拦住了伐木工,谁也不许砍,除非她死了。
树保留了下来,光秃秃的老槐树,孤零零的虹姨成了村里常谈的话题。
17年正月初八,儿子儿媳返回外省上班,家里又只剩下虹姨跟小孙女了。正月十五,家家户户亮着灯,整个今村比白日还要明亮夺目。
村口的槐树下多了一个年轻人,穿着黑色呢子大衣,戴着金丝圆框眼镜,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他蹲在槐树前烧了一堆纸币,虹姨站在他身边,一会儿望望槐树,一会儿看看这个年轻人。张着嘴,想是要说话,又把话吞了回去。
年轻人拍拍身上的灰,递给虹姨一个暗红色的小锦囊,说:“这是我父亲让我转交给您的。”
年轻人走了,虹姨的故事却打开了。
如果这世上有完人,虹姨心里的那个就是一个。
虹姨有本心书,书里写的都是那个人的好。
三十多年前,经人介绍,虹姨到城里一位大学教授家做保姆,负责照顾教授瘫痪的妈妈。
教授的房子是学校分配的职工宿舍,大学食堂就在宿舍前面。为了节省开支,教授每天会给虹姨三张饭票,到食堂去领取四个人的饭食。
虹姨每次都是提前半个小时到食堂,那个时间,偌大的食堂空荡荡的,只有后厨几个工人在吃饭。
他们经常打趣虹姨:“这么早就来了啊,年纪轻轻,吃的多,饿的快啊。”
虹姨脸上笑笑,并不与大家过多聊话。她径直走到10号打菜窗口,每天每次都是这个窗口。
窗口后面是一个跟虹姨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他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在食堂勤工俭学。男孩子每次都会给虹姨多打一勺的菜。
虹姨第一次到食堂打饭,是在这个窗口的隔壁。那个时候虹姨刚来城里,什么都不懂,也就什么都按规矩办事。她踩着8点的饭点到食堂,乌泱泱的全是人头。
端着一个大饭盆,跟在学生后面排了好久的队。她拿着教授给的票递到窗口,里面给了她三个馒头和三碗米粉。
虹姨红着脸,小声说:“是四个人的,要打四个人的早餐。”
窗口里面是一个中年阿姨,吼着嗓子:“没有四个人的,钟教授的饭票就是三人份的。少的,让你钟教授去补。”
“打完了就让开,后面排着队呢。”虹姨想再争取下,阿姨已经招呼后面的人了。
“那个钟教授家的谁,你下次打饭提前过来。”隔壁窗口飘出一句男低音。
第二次打饭,虹姨学乖了,提前了半个小时到食堂。她直接去了早上打饭的那个窗口隔壁——10号窗口。
窗口后面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他对虹姨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你是钟教授家新来的保姆吧,之前那个保姆一直在我这个窗口打饭,每次也是拿着三人饭票打四人份的饭菜。”
虹姨的脸唰地一下通红,低头解释:“我早上跟教授反应了饭票的事情,教授说是你们弄错了,他一直都是这个饭票打四个人的。”
“算了算了,你以后就在我这个窗口打饭吧,我多给你打一勺的菜。”他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不过要提早来,不要让别人知道了哦。”
就这样,两个年轻人相识了。那一年虹姨18岁,他19岁。那一年伴随了虹姨的一生。
虹姨是家中长女,从没进过学堂,很早就帮家里干农活。岁数大了点,就一直在城里打工挣钱。
李霓虹是她的名字,这个三个字是他教她写的。九九算术乘法也是他教她背的。他带着她溜进教室听课,带着她跳窗翻进图书馆的藏书室,带着她去公园看百草鲜花……
虹姨在教授家做了一年的保姆,直到教授母亲病逝。临别时,虹姨送给了年轻人一个小锦囊,里面装着一枚铜钱,是虹姨从小带着的。
第三年,虹姨经家里长辈相亲介绍,嫁到了今村杨家。成婚前三天,他和他请的媒婆到了虹姨家。虹姨的母亲指着屋里贴着红喜的杨家聘礼,说霓虹已经嫁人了。
等虹姨知道他来过,他已经失望地走了。
虹姨哭着闹着要悔婚,家里的长辈严厉反对。那个年代,悔婚是一件有辱家族颜面的大事。
虹姨的母亲,弟弟妹妹们轮番劝说着她,杨家也是一户好人家,嫁过去不会吃亏。
出嫁的日子,正好是正月十五,那晚明月高悬,家家灯不眠。村口的老槐树下,他骑着一辆单车,她穿着一身红衣,他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
他跟她作了最后的告白,她跟他作了最后的告别。
从此,虹姨的心里住了一个人,心里的那个人永远不会老,永远风华正茂,永远有着千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