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沉沙》薄酒

5、第五章

　　折戟沈沙

　　等到真正回了宿处，已是半夜时分。

　　苏玖上了卧室阳台，开窗吹过会儿冷风，才真正觉得好了些。他不是不爱酒，只是胃不好，又赶上鱼龙混杂的场合，实在是提不起兴致。

　　方才被一个熟识的故友从那里救了出来，看到他松下一口气，才笑著叫手下人提了两瓶酒过来。

　　“这可不是故意灌你，”故友笑著转了酒瓶子给他看标签，“知道是你喜欢的，刚从法国拍下来，特意带过来给你的。”

　　方才吩咐陈顾开封检验了一遍，确保没有添加什麽额外成分，才倒在一溜水晶杯子呈了上来。很多人享受开酒的瞬间，但那种东西不是属於他的，朋友在这条道上都说不准，之间不过利益关系，顶多多了可以邀出来玩乐一番的功能。他只能不间断提防著不被别人趁乱下毒，然後才能放下心来品味。

　　孤枕难眠，他一人喝了一大瓶，这酒的味觉的确是他喜爱的，但内心却隐约生出点宣泄不出的寥落来。

　　风声太凉，吹久了就有些受不住，叫人进来把窗户关严了。在冬季稀疏的星空下，坐在玻璃封闭的阳台上独自等著。

　　沈宸桓被人请了过来，进来时开关门都很小心，但苏玖在这样一片寂静中还是听得很清楚，侧过脸见青年进来了，指著小案几的对面笑笑：“坐吧。”

　　在椅子上坐下来的沈宸桓神色宁静，看起来是喝了醒酒汤，一双阗黑的眼睛在夜色中格外显得明亮。

　　苏玖取过酒瓶帮他倒了一杯，见男子不发一言地接过，自己也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靠在椅背上仰望著墨色天空。

　　“九爷。”他听对面那人轻轻唤了他一声，便低下眼看看他年轻英俊的面容。

　　“真好啊。”苏玖惫懒地，周身是深海般的沈溺，便陷在造型优雅的翻角靠背椅上，突然问：“颜景以前待你好吧。”

　　沈宸桓毫不避讳地直视著他：“是的。”

　　“也是，我从来没见过那麽长袖善舞的人，把众生操纵在股掌之间，任他揉圆搓扁，偏偏还毫无怨言。”

　　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他的酒杯，“九爷，你醉了。”

　　苏玖眯著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没什麽具体神色，却是等了会儿，然後轻声感慨道：“我是老了。”

　　对面的男子没有言语，只静静看著他，一双黑瞳明亮得让人心悸。

　　“你说呢？”得不到答案就偏要去问道结果，苏玖困倦至极，只能倒在座椅里。有食指和中指去端起一个高脚杯，但手指都是绵软无力的，捉著杯脚眼看就要掉下。

　　有人执意地从他手中拿走了杯子接到自己手上，贴在耳边便又是一句：“九爷，你醉了。”

　　苏玖头脑正昏昏沈沈，什麽东西听到耳朵都是走个形式，便是拨开那年轻男人的手，又要去拿桌面上的酒瓶子。

　　忽然之间天旋地转，视野骤然一片黑暗。

　　苏玖在醉酒的两个小时後醒来，胃部痛得如同有千万把刀在翻搅。

　　他的胃向来不太好，一不正常饮食就会发作，医生也规劝他喝不得酒。时下实在疼得厉害，满脸都是冷汗，只得使力咬著牙，就要挣扎著下床。

　　一个踉跄竟是摔了下来，浑浑噩噩地用手支撑著，好在没磕到那里，却听到对面也有动静。

　　床边一个原本伏趴在床沿的黑影匆忙起身，绕过床尾伸手搀住他：“九爷您要什麽？”

　　纵然是苏玖也无法长久忍受这种可怖的病痛，眼前只是一片发黑，窗外透进的光影一阵消失一阵重现，不得不仰著头压抑住呻吟，痉挛般地抓住男人的手。

　　“药……在我的、我的兜里……”

　　话说得断断续续，沈宸桓却反应极快，小心地扶著他在床头坐好了，脚不点地的赶到外屋，一阵翻找，倒好热水急忙又折身返回。

　　苏玖靠坐著，额角神经一突一突的跳，脑袋里也像被一根铁钉猛烈贯穿，上下两处伤痛并发，一时只能急促地喘息。

　　被人用掌心把药丸送到嘴里，年轻的男子扶著他的背把水一点一点喂进去，那时胃部已经霜雪般的冰冷，青年就用温热掌心熨著他的腹部，暖度隔著一层单衣传过来。

　　一只手把苏玖额角的汗给擦拭干净，而後伸到他的嘴下。

　　他自然知道青年是让他咬著以转移疼痛，可这痛又是要到这个拥著他的男子身上的，苏玖咬紧牙，尽量压著身上因为胃病的颤抖，费力地摇了下头。

　　那动作很轻微，但青年还是注意到了，也没说话，只沈默地将他拥得更紧了些。

　　药效还是很快，但忍受了那麽久他早已汗湿了衣衫，脸上脖子上全都是汗水，背部一片冰凉，午夜的凌冽冷意轻易就能渗入骨髓。於是青年用力地将他贴在怀里，怕他难受，只能捧著他的手不断哈气取暖。

　　但苏玖并没有好过多少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是在恶心的呕吐感中醒过来，酸涩的液体向上涌，嘴里发著苦，喉咙火辣辣地持续梗塞著。

　　胃药止疼药，现在是什麽都无所谓了，被人扶著头晕目眩了一会儿，还是食道一阵腥热，忍不住一倾身侧转到床沿，扒著床单呕了一地。

　　青年像是忘了还有佣人这回事，只自己找著东西把地上匆匆收拾了，而後抱起他一步跨上床。

　　“九爷，抱歉了。”他在身後那麽说著，而後将苏玖用被子盖住前面，然後温热的胸膛贴上来，竟是把衬衣脱了，裸著上身拥住他。

　　空调早就被调高，可如何也不及人类切实的温度，他在男人年轻强健的温暖里昏昏沈沈，後来又来回折腾了三次，把整个胃都吐空了，撑到最後只能断断续续地呕出清水。

　　沈宸桓抱住他，声音贴著耳朵：“九爷，不能再吐了，往後就是要呕苦胆的……”说著把他额头用手掌使力支起来，一下一下顺过背脊，平缓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极其难受的劲才算过去，青年还是搂著他，给他又喂进去一杯温热水，才将他半抱著带到盥洗室将苦涩的口腔冲洗干净。

　　“九爷……”那声音压得很低，就在耳边。苏玖透支了全身力气，昏昏沈沈地被在床上摆放舒适了，细心掖住翻开的被角，才终於感觉身侧安静下来。

　　而那安静里又像是有声叹息。

　　隐约有只手伸过来探了探额头，然後紧跟著唇角也是一热，仅是一刹那的，那点子灼人的温暖便又没了。

　　他这才终於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