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冬温柔》言峤九

11、第 11 餐

　　心心念念好几天的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

　　唐兆脑补了一万遍，呆滞几秒，怎么也没办法把自己脑袋里的鹿姑娘形象与眼前的小姑娘对上号。

　　这可爱的能掐出水的脸蛋——国色天香？

　　小毛球一样的穿衣风格——性感妖娆？

　　小太阳般的笑——楚楚可怜？

　　可怜是有点可怜，小姑娘估计冻坏了，从耳朵到鼻尖都染上红色，但还是望着陆恪，像忽然收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惊喜。

　　这眼神……唐兆没忍住收回眼。

　　他开始有些理解陆恪近日的反常。被这么水汪汪亮晶晶一双眼睛热情地盯着看，这谁能顶得住？

　　唐兆今晚受到的刺激太大，先是被鹿茸茸本人颠覆了三观，再然后被陆恪的声音吓得腿发软。

　　四年了，什么时候听过陆总用这种语气与人讲话？？他竟然还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

　　……

　　茸茸有点晕乎乎的，还没弄清楚什么情况，就被学姐赶鸭子上架推上了车。她坐在方才陆恪的位置，皮质坐垫还有微微热意。

　　温度是属于他的，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茸茸仿佛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脊背蓦地挺直，不敢靠在后面，一只手死死抓着手机，双腿并拢在一起。

　　前面周心妍已经自觉报了地址，唐兆掉头，后视镜里看到小姑娘的坐姿，看两眼，没忍住笑出声。

　　陆恪在后面平静叫他的名字：“唐兆。”

　　两个字堪比紧箍咒，唐兆轻咳一声，下一秒比后座的茸茸还像小学生。

　　茸茸不知如何形容现在的状况，明明有四个人在场，她却莫名其妙紧张起来，中午独处时反而更自在些。

　　正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手心里忽然被塞进一个热乎乎的东西，她低头看，是一瓶牛奶。

　　周心妍也不知揣着什么心思，她自来熟，一秒融入环境，已经与唐兆热络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前排气氛极为和谐，根本不关心后面什么情况。

　　耳边是学姐讲个不停的声音，她偏头去看，陆恪已若无其事收回手，迎上她的目光，先是扫一眼前座的周心妍，又看回来，薄唇亲启，做了个口型。

　　——嘘。

　　茸茸仿佛听到耳边轰的一声响，然后什么都听不到了，握着牛奶的掌心霎时变得滚烫，一路烫到耳朵尖，连打出的呼吸都是灼热的。

　　再回神是被学姐叫了回来。

　　“……茸茸，茸茸？”

　　自从几分钟前见到陆恪开始，周心妍整个人像换了个灵魂，温柔得吓人，若是放在平时，早已揪着她的耳朵大喊。

　　“嗯？”她霎时抱紧了牛奶瓶，下意识藏了藏，仿佛拿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想什么呢？”周心妍笑着问她，略有嗔怪：“叫你都没反应。”

　　茸茸用力咽了咽嗓子，忙说没什么。

　　“人家帅哥问你话呢，送你回哪里？”

　　真是傻了，从刚才上车起就仿佛中邪了一样，脑袋里宛如卡了什么东西，连正常思考都不能。

　　她掐了掐掌心，把地址报上，话音刚落，手机就响起来，来电是一串本地的陌生号码。

　　茸茸没多想，接通放在耳边：“喂，您好？”

　　车里安静下来了，她可以清楚地听到话筒中传来的对方的呼吸，粗重、略有急促。

　　“您好，可以听到吗？”好奇怪……

　　几秒过后，话筒里终于有声音传来，那声音压得极低，几个字仿佛从齿尖蹦出来，咬牙切齿：“鹿茸茸！”

　　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来，茸茸脸颊边的热意霎时没了，她轻抿唇，直接挂掉电话。

　　前面的周心妍听到了，脸色霎时一变：“那个崽——他哪里来你的电话？”

　　茸茸摇摇头：“我不知道。”

　　周心妍有心骂两句，架不住车上还有外人，只能低声劝她：“不要多想，明天开始就不要去公司了，等我先弄清楚怎么回事再说。”

　　陆恪与她距离近，全程将她举动收在眼底，看着她变白的脸，正要开口询问，茸茸那边的车窗猛然发出一声闷响，随后被泼上了什么东西，白乎乎一片，整面窗什么都看不见了。

　　茸茸下意识一抖，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已被一把握住，紧跟着整个人被罩在一片阴影中。

　　陆恪将她护在身下，完好的那只手臂挡在她右侧，所幸空间够大，他留出一段足够令她感到安全的距离给她。

　　这情况只持续了一瞬，他顺势与她换了位置。

　　“什么情况？？茸茸你要不要紧？”周心妍忙回头，眉头紧拧：“该不会是……”

　　茸茸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周心妍从侧面看，只看到一辆黑车速度很快地冲了出去，横冲直撞，惹得周围一片喇叭声。

　　唐兆默默观察老板脸色，没吭声。

　　发生这么一件不算愉快的事儿，即便有学姐在，后半程车里的气氛也还是怪异起来。

　　算起来鹿茸茸家的距离更近，车子还是先停在了周心妍家门口，周心妍推着车门，眼底的不放心显而易见：“到家告诉我，再发生什么事儿也要告诉我。”

　　得到了茸茸的再三保证，她才踩着步子回去。

　　车上少个人，唐兆也不如方才活泼，眼观鼻鼻观心，剩下这段路连后视镜都不敢再看。
　　后座的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到了地方唐兆也有眼色，麻溜地找了个买水的理由下了车，把空间留给他们。

　　唐兆的离开给了她一些勇气，茸茸一手搭在把手上，有些难以启齿：“对不起，这次好像又是我连累到你了。洗车的费用，请一定让我赔偿。”

　　那些白色液体还挂在车窗上，仿佛在打她的脸。

　　“为什么这么说？”

　　从刚才开始陆恪就一直很安静，他没有开口问，也没有说什么，他动作自然地将她护起来，又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很平常的事。

　　可是要如何解释？说她被奇怪的人纠缠，怀疑方才的事是那人做的？

　　她说不出口……可如果不解释清楚，陆恪又会在心里怎么想她？会不会认为她是个莫名其妙的人，会不会觉得她很麻烦，会不会……对她感到厌烦？

　　毕竟就连她自己都没办法那么坦然，见一次面就出一次事故，这些“巧合”未免也太不会看场合。

　　“我……”

　　“不想说也没关系。”

　　陆恪的祖母曾说，他有一双能让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的眼睛，若他愿意，没有人能在这样的注视下逃离爱上他的命运。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第一次在心里滑过这样的念头，如果祖母所言是真，那么好像也不错。

　　“我平时不是这样的……”小姑娘低着头，声音小小，听不出情绪。

　　她握紧了一只手，竭力压过鼻腔这股酸涩：“我、我今晚遇见你很高兴。”

　　是真的很高兴，直到出餐厅之前她的心情都是低落的，她讨厌那个男人，讨厌听到他讲话，心里对他的纠缠隐隐感到害怕，害怕他做出过激的事。但是见到陆恪的那一眼，那些不愉快全部都忘了。

　　茸茸不知道自己的喜悦从何而来，下着雨的小天地忽然放了晴，连眼前的世界都干净明亮起来。

　　可是偏偏发生了那样的事。
　　那通电话仿佛是个提醒，提醒她身边还有这样的人，不仅如此，还又一次给陆恪带来麻烦。

　　茸茸已不知如何描述此刻的心情，说出口的话也语无伦次，她想她应该表现的更好一点，起码要正常些，可是她搞砸了。

　　什么小太阳，她就是一个大傻子。

　　茸茸憋着情绪，也不敢去看他，把脸背过去，作势要推门下车：“我先走了，谢谢你送我回家，请帮我转达你的朋友，也谢谢他。”

　　推门的动作受阻，她一怔，看到陆恪的手臂就在她身侧，那只骨骼宽大手指颀长的手拉住了车门。

　　清冷的年轻男人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不在意。”

　　那只手缓缓松开了，轻轻抬起，停在她的发顶，拍了拍，带着温柔的力道。

　　“还有，别怕。”

　　*

　　人在难过的时候是不能接受关心的，委屈会在亲近之人的善意下放大十倍。

　　一句别怕，让鹿茸茸在关上家门后坐在地上足足哭了十分钟，十分钟后又擦了擦哭得通红的眼，看着始终抱在手里的牛奶瓶笑，两颗小虎牙露出来，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开心。

　　又是哭又是笑，茸茸觉得自己活脱脱像个傻子。

　　可没办法，她就是忍不了。

　　陆恪知道她为什么沮丧，他看得出她在害怕，他仿佛懂自己所有矫情又敏感的点，然后他说自己不在意，告诉她别怕，于是压抑了一路的情绪再也憋不住，悉数化作了眼泪，又是委屈又是开心。

　　哭过了，情绪也释放了，茸茸抱着瓶子坐在地板上发呆。

　　这只是一瓶普通的牛奶，哪里都可以买到，从陆恪递给她到现在，热牛奶早已变凉，甚至瓶身被她反握出热度，她手碰着的地方，是之前陆恪碰过的地方，他们的手掌隔开时间帖在一起。

　　周心妍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来，等了好久没等到茸茸到家的消息，怎么也不放心，忍不住打了电话来。

　　她忙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来。

　　“到家了吗？这么这么久，发微信也没回？”

　　“已经回家啦，学姐别担心。”

　　声音里还有一点鼻音，周心妍一下子紧张起来：“怎么回事？你哭了？是不是我走后又发生了什么事？”说着她就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该亲自开车送她的。

　　“没有没有。”茸茸不想她担心，况且连她自己都搞不懂哭的原因：“今天出门穿太少，好像有点冻着了。”

　　周心妍松气，又关心了几句，这才挂断电话。

　　被这一通电话打断，方才的情绪也散了个干净。茸茸吸着鼻子从地上站起来，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最近莫名其妙的多愁善感，会因为一个陌生人高兴、悲伤，这在以前是从不会发生的事。

　　她快速去冲了个澡，回到床上把自己裹起来，想起学姐方才说微信，这才拿起手机看。

　　几个小时不看，有好几条未读信息。一条来自妈妈，让她周末回家一趟，她表姐的未婚夫要请家里人吃顿饭，还有一些是工作上的事，再就是周心妍，最后一条来自被她抛在脑后好几天的小奶狗，他在九点钟时发来一句：
　　“在做什么？”

　　陆陆续续回完了前面那些消息，茸茸最后点开了小奶狗的对话框。

　　“不好意思，现在才看到，刚才有点事。”

　　现在已经是十一点过半，看样子这位平时非常忙碌的小奶狗也终于有了休息时间，难得秒回，只不过又是高冷的一个字：“嗯。”

　　她今晚遇到一些事，到现在脑子里都理不出头绪，恰好需要找人聊一聊。小奶狗不是现实生活中会有交集的人，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负担。茸茸想了想，低头打字：

　　“你现在有空吗？”

　　“什么？”

　　她轻咬下唇：“其实我最近有一些疑惑……但是想不明白为什么。”

　　“你说。”

　　“我遇到一个人，最近只要见到他，心里就会有奇怪的感觉。”

　　“朋友？”

　　“还不是……”只是互相知道名字的程度，连见面的次数都可以单手数出来，虽然方才对学姐以朋友的名义介绍，但她知道不是那样的。

　　“什么奇怪的感觉？”

　　“会紧张。”脸红，心跳加速，不知道如何打招呼，都是紧张的表现。

　　“你怕她？”

　　“是他……不怕。”不仅不怕，还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为什么紧张？”

　　为什么？

　　茸茸楞了一下，她害怕自己做的饭他不喜欢，她害怕自己出现在她面前时不是最好的状态，她害怕自己说了不合适的话让他不舒服……简言之，她开始无比在意在他面前的形象。

　　可这是为什么？

　　这三个字出现在脑海，心跳声逐渐加大，一下快过一下，床头还摆着那瓶舍不得喝的牛奶，她看了一眼，眼前是陆恪的脸，他对着她说“嘘”，黑眸里只倒映出她一人。

　　茸茸不是反应迟钝，她没谈过恋爱，可总看过别人谈恋爱，看过偶像剧，看过少女漫。

　　她现在正在为他欢喜，为他悲伤，情绪随他而动，时不时就会想起他……这是喜欢。

　　兴许还没有那么强烈那么深，只是有很多好感的程度，但她确定，这是喜欢。

　　等待了二十多年的感情，来得如此如不及防，茸茸摸了摸脸，捂着鼓动的胸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点开朋友圈，勾掉朋友、同学、师长、同事、家人等一切相熟的分组，随后敲下一行字，发送。

　　“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