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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惊变 ...

  •   镐京城是大周王朝的都城,大约居住着40余万人,自从文王时期建立丰京,武王伐纣之后,天下一统,周天子更是大力经营镐京,历经武王、成、康、昭、穆、共、懿、孝、夷、厉王十代周天子的大规模建设,京师自是气宇非凡,呈现出一派盛世繁华气象。
      南门进城,是天子六骏的巨型雕塑,西侧是巍峨肃穆的文王庙,东侧是工艺集中的百工坊,城中央则是空旷宏大的国风广场,沿着国风广场一路向北,西侧街道分别建设有后稷台、武王殿、点将厅、康宫,东侧则依次排列着巨人轩、周礼堂、封建坛,居中的是天子明堂,是国都的中枢建筑,明堂的后面则是周天子的寝殿。
      镐京城殿宇巍峨,层峦叠嶂,自从本朝宣王登基以后,夙兴夜寐,致力国家中兴,逐渐恢复了成康之时的盛世祥和,为昭示天下风范,前几年宣王更是在镐京城大修亭台楼阁,因此王宫愈加的雕梁画栋,气魄非凡。
      镐京城中心建设的国风广场,典雅雄浑,高远宏大,广场两侧矗立有两根大柱,分别镌刻演武、修文两个大字,正中是开阔的高台,高台正中则是矗立着一个通天巨柱,巨柱高达38米,在巨柱顶端则矗立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巨大金色凤凰,这是镐京城最为高远的建筑。平日里,国中百姓多在这广场之中憩息、游乐。
      这日正午时分,国风广场正举行一场盛大的典礼,正中的高台之上,一男子面容清癯,身材合宜,满面的春风,正是太子姬宫湦,他对面站立的女子静婉柔和,风姿独具,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正是申侯之女申姜,两人的婚礼正在这良辰吉日举行,一群身着盛装的歌姬正在这高台之处边歌边舞: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菁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站在太子和申姜正中的是一中年男子,面容神俊,有不可侵犯的凛然之风,王者之气,只是有点步履迟缓,毕竟是已经年过半百的人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天子周宣王。
      宣王看着一对新人左右向自己款款而来,内心充满着一种莫名的安慰感。
      他虽然并不是很喜欢自己的这个长子,但今天毕竟是儿子大喜的日子,可惜太子的母亲姜后已经去世好几年了。宣王回头看了看坐在后面观礼台上的徐夫人,自从姜后病逝之后,徐夫人得以专宠后宫,这个女子美艳温婉,可惜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落寞神情,就是今天这个大喜的盛典,也看不出她有多少快乐的样子。
      天子不以为意,伸手将太子和申姜的手牵起来,再放置在一起,两人携手给天子稽首行礼,这是天子为二人主婚的仪式,一切都妥妥当当的。众多的宾客都乐滋滋的欣赏着这人生的喜事。
      忽然间一阵狂风大作,吹得宾客们睁不开眼睛,头顶晴好的蓝天霎时失了颜色,遮天蔽日的沙尘顷刻滚滚而来,负责现场警备安全的镐京卫守杜恒带着十余名部属急急冲上来护佑在天子周围,广场观礼的民众也纷纷侧身捂眼躲避,等这阵风沙消散之际,在高远展翅欲飞的火红凤凰翅膀之上,竟然出现三只奇怪的兔子。
      现场的人们纷纷仰头望去,但见这三只兔子生得高大如驴,即使是在高远之处,也看得分明,兔子更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惊不跑,还主动在凤凰的翅膀上跳起了怪异的舞蹈,只是这舞蹈从未见过,舞姿怪异,或跪或蹲,时上下挤压,时兔爪左右旋转。[ 《今本竹书纪年》记载,宣王三十年,有兔舞于镐京。]
      天空更有一种诡异古怪的声音传来: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太平御览》卷六百八十九,题为《古艳歌》,作者无名氏]
      国中百姓在现场者,莫不惊骇恐惧。几名镐京卫胆大,急忙围住了凤凰台,这三只巨兔在人们的惊呼声中,竟自猛然从最高处直接跳下,奔突之间,展开自己的三瓣嘴的大口,骇然吞噬,竟把数名最近的百姓,镐京卫活活吞下,广场观礼的王公,贵族,百姓见此场景,吓得大声惊呼,四处奔逃。杜恒指挥大批镐京卫精锐围堵,却根本抵挡不住,兔子几番□□西奔,给现场留下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在一片哀嚎中竟神奇的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兔子跳舞吃人,这诡异恐怖的消息迅速传遍镐京城,闹得到处人心惶惶。周天子也受到惊吓,急忙与太子,申姜,众大臣惊惶失措的赶回宫,待心神安定下来,暗自寻思也不知今日兔舞是何征兆,于是让司命南叔急招尹吉甫进宫。
      周天子素来勤政,尹吉甫一到王宫,便有内侍通传,吉甫让尹聪将骏马牵过,整理好衣冠,就随内侍急匆匆到了天子的便殿。
      便殿之中,在宣王身旁,已经有太子、召伯虎、程伯休父、虢文公、显父、仍叔、司命南叔、司工雍毅、膳夫丰生、太史伯阳父、镐京卫守杜恒、上大夫左儒等一干文武心腹,众人见尹吉甫到来,纷纷点头致意,免了诸多的繁琐礼仪。
      太子首先愤愤道“父王,今日之事,不仅是扰了我的婚事,也让父王在众多的诸侯、百姓面前丢了脸。杜恒大人主管京城治安,这件事必须有个说法”
      杜恒刚要回话,被端坐上位的宣王示意打住了。
      天子首先安慰道“宫湦,你且安静。”天子静静心神,开口问道:“各位爱卿,太子婚配典礼兔子跳舞食人的事情大家都经历了。不知此事是凶是福”?
      虢文公性情耿直,不等杜恒说话,抢先上前应道:“兔子本是温顺寻常之物,如今居然大跳诡异舞蹈,更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吞噬人。怕是大凶之兆,我大军刚刚平定南土,赫赫战功之下,尽是孤儿寡母的血泪,这吃人的兔子难道是为这件事而来?”
      程伯休父狠狠瞪了虢文公一眼,厉声斥责:“如今我正督军与大原之戎浴血奋战,虢文公,你且莫用荒诞的几个兔子来乱我军心!”
      尹吉甫知程伯休父脾气暴躁,性情豪放,虢文公敢于直言,两人政见虽然多有龃龉,只是皆为国事,并无私心。
      宣王听了虢文公的言语,也是甚为不悦道:“南土不平,楚人作乱,我吊民伐罪,得天时地利人和,不知与这吃人的兔子有何相干?”
      年高德劭的召伯虎问道:兔子吃人端端奇怪,可怕的是这几个兔子身大如驴,还旁若无人的跳舞。难道是动物成精了?也不知道唱的歌是什么意思?”
      召伯虎年过七旬,老当益壮,但声音还是沧桑许多。
      镐京卫守杜恒躬身行礼,他年纪不大,相貌英武,举手投足间颇有独特的神采:“各位大人,我负责京城治安,却未能阻止此等恐怖之事,实在有负天子重托,事后统计,现场只有八具断肢残臂的尸骸,五具镐京卫兄弟的,三具是观礼百姓的,镐京卫将士并未能捕获兔精。事发之前,微臣也未曾截获任何相关情报。此事很是诡异”。
      杜恒负责京城治安,与尹吉甫朝中见过数次,自是熟悉。
      尹吉甫与其他人等尽皆沉默无语,这兔子成精之事,似无传说,更是无人见过。
      显父道“我觉得那四句诡异的话,可能有什么含义?”
      上大夫左儒道“听其意思,难道是说什么人忘恩负义一般”。
      太子怒气升腾,“左儒,你不要胡言乱语,我与申姜情投意合,先前彼此也无婚配,更无相好,怎会有忘恩负义的感情纠葛”
      宣王叹了口气,他心知太子虽然顽劣,这几年他督责甚严,并无风花雪月的故事发生,申姜待字闺中,婚配前他专门派人去申国调查了一番,也是品性端正的清白女子。
      于是他看了看左右,觉得毫无头绪,心中自是颇为焦虑,于是转头向旁边一高瘦、清须的老者探询道:“伯阳父,你熟知掌故,窥测阴阳,今日这件怪事,你有何看法?”
      一直沉默不语的伯阳父沉吟一下,忽有灵感一般:“王上既然问我,就容我先讲个故事”。
      “故事?”众人都从沉思无绪中兴奋了一下。
      伯阳父清了清嗓子,其实兔子在巴蜀之人中,有个名号,唤作“鹓扶”。
      “鹓扶”,众人都目瞪口呆。
      伯阳父也不解释,继续道“昔日后羿游猎于巴山,曾获一兔巨大如驴,将其拘押在木匣里,但这只兔子在运载途中逃遁,而木匣并无损坏,当晚,后羿梦见一个穿着君王衣裳的陌生男子,对后羿说:‘我是这里的土地鹓扶神,你竟然羞辱我,我将利用逢蒙替我报仇’。后羿不久竟然就被逢蒙所杀”。[ 《渊鉴类涵》卷四三一引元陈芬《芸窗私志》“后羿猎于巴山,获一兔,大如驴,异之。置柙中,中途失去,柙掩如故。羿夜梦一人冠服如王者,谓羿曰:‘我鹓扶君,为此土之神,而何辱我?我将假手于逢蒙。’是日逢蒙弑羿而夺之位。兔曰鹓扶,自此始也”]
      大家第一次听这个故事,自然是呆呆入神,伯阳父言语铿锵,至此打住,忽然昂起头话锋一转道:“今镐京城又遇见兔大如驴,恐非吉兆。”
      周天子听出他言语中的深意,从兔子竟然想到臣下弑君的历史典故,不禁心中一冷,虽然心平气和但内里颇有动容道:“这是前代夏朝初建时期的故事,后羿身死,在于他狂放暴虐,臣下悖逆无行,我朝天子、公侯、卿士当共同引以为戒。”
      天子缓了缓心神,用余光看尹吉甫在一旁聆听的似乎漫不经心,心中也不懊恼,天子知他一向足智多谋,可堪大任,这次招他回宫议事,也就是想听听他的意见。
      天子刚要开口问话,不想杜恒抢先道:“后羿所见为一只驴兔,而京师中的驴兔为三,我镐京卫与他正面交锋,三只驴兔竟自行遁去。太史不知对此有何高见?”
      伯阳父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又听庭堂上有人插话,众人瞧去是个白脸结实的中年汉子,原来是上大夫左儒,左儒似乎豁然开窍般,上前奏道:“驴兔为三,倒让我想起了一件我朝旧事。”
      众人哦的一声,都把目光转到他身上。
      左儒道:“时才伯阳父所讲兔子的别名,我是第一次听说,想来那是夏朝时对兔子的叫法,但这倒让我茅塞顿开,我国在祭祀宗庙之礼中,兔子其实还有个很生僻的名字叫做“明视”,诸位可否知道?”[ 《礼记·曲礼下》:“凡祭宗庙之礼……兔曰明视”。]
      “明视?”,众人都是一副疑惑的表情。
      膳夫丰生道“不错,左儒大人说的是,兔子却在我朝奠仪中有这个名号。”丰生主管祭祀食品,自然是熟悉本朝掌故。
      “我开国先文王的嫡长子伯邑考,不就是三只兔精么?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难道是伯邑考的冤魂怨恨对他的祭祀疏忽了?”
      左儒的一句话,坐中尽皆骇然。
      召伯虎嘘唏道:“这陈年旧事,说起来的确伤感。”
      众人一番寻思,无不落泪。
      那伯邑考本是周文王的长子。自幼聪慧,当时文王被殷纣王拘禁于羑里,生死攸关,伯邑考亲自到商都朝歌作为人质,欲图救出父亲,纣王妃妲己闻听伯邑考俊秀清朗,□□不成,于是设美人计陷害伯邑考,纣王大怒,将伯邑考烹杀之后,做成肉饼送给牢狱中的文王,以试验文王是否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文王明知是伯邑考的肉,为扮猪吃虎,只能含泪咽下。从而使得纣王放松了警惕,文王在大难脱身以后,一进入周地,就感觉胸中不适,连吐了三口,竟是吐出了三只兔子,也就是伯邑考的三魂化身。
      其实这故事一直是周王室的不传之秘,但坐中诸位重臣都是知晓的,伯邑考与兔子的关联,经左儒一提,仿如揭开了一块不愿提及的旧伤疤,虽经百年,却依然疼痛。
      如今距离文武革命,大周开国已经200多年了,如果真是伯邑考的灵魂现身,意欲何为?
      “尹爱卿,你对此事有何看法?”天子无奈又抱着几分希望问道。
      尹吉甫和众人似乎一样的摸不着头脑。见天子征询,于是拱手应道:
      “天降妖祥,高深莫测。如今大家众说纷纭,莫能一是,既然驴兔出现在国风广场,国人为之耸动,当务之急,王上可下君令,在国中祭祀台祭祀先贤,内中给伯邑考设置神位,但不应单独祭祀,以稳定人心,免得百姓闻之恐惧;杜恒大人身系京师治安,守土有责,更应加强京师警备,严防有人借机生事,委派得力人手封查谣言,以正视听。至于驴兔,臣一时也不得索解!”
      周天子道:“若真是先贤伯邑考显灵,怕是他的灵魂多年来未能依附于文王宗庙,无以皈依,我当沐浴更衣,亲自祭祀,为之建制立庙,让其安栖为妥”。
      众人听到天子的言语,皆暗自称许。
      君臣正说话间,忽然似听到远处一声凄厉的嘶鸣,甚是痛苦,甚至恐怖,稍许,又听到如此的尖叫几声,听起来,好像是附近骏马的呻吟之声,大家正惶惑间,内侍宫正姬华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满脸惊恐之色,只听他口吃般的启奏:
      “王上,王上,御马房的大红马生崽子,生的是人,是人!”
      姬华言语中充满着惊恐、诧异,一边说着一边唇齿在不停的颤抖。
      宣王和尹吉甫对望了一眼,也是大为骇惧。杜恒起身道:“这就奇了,王上莫急,我这会就带人过去看看。”
      宣王道:“谁也别拦着,大家与我一同前往。”
      众人纷纷起身,簇拥着宣王就出了偏殿,径直向御马房走去。
      御马房在偏殿的西南角,平时饲养着二十余头骏马,周代马的主要用途可以分为供繁殖的种马,供应军用的戎马,供求仪仗和祭祀的齐马,保障驿道运输的道马,支应天子贵族田猎的田马和充备杂役的驽马等六大门类。
      众人进得御马房,趣马赶紧到宣王一干人等面前道:“大王,奇了。跟我来,跟我来就是这匹!”
      众人跟随着趣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观瞧,在御马房的西北角廊道下,是一匹红色的母马,可能是刚刚生产的缘故,还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腿脚一蹬一蹬的,身旁的地上横卧着的,竟然是个小婴孩,只是这婴孩上半身是人的面孔,而双足却长满了马的毛,脚趾完全是马蹄的模样,整个形状,说不上的古怪可怖,更可怕的是这还是个血肉模糊的死婴。

      趣马颇带几分恐惧地道:“这大红马前几日就是临产之期,却迟迟不生,今日上午也未见有何其他异样。适才我过来喂养,见它步履不稳,不停哀鸣,还未来得及安排,顷刻之间竟听到一个婴孩的哭泣,但等上前观看,却是一个奇形怪状的死婴生将出来,吓坏了我,于是也不敢收拾,只好暂时维持原貌,随即禀告了姬华大人。”[ 《开元占经》引《竹书纪年》“宣王三十三年,有马化为狐”]
      因为从未发生过这样的怪事,御马房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大家都不知如何开口。尹吉甫一瞥之下,见太史伯阳父瞬间脸色大变,似有异样。
      宣王道:“马生人,从未听说,今日目睹,真是咄咄怪事。各位爱卿对此事有何看法?”
      尹吉甫示意道:“太史一向渊博,先听他说”。
      伯阳父见被点名,不由一怔,思索沉吟一会,说道:
      “听闻外邦有马胫国,其民众的膝盖以上是人形,以下都有状似鞭子的长毛,跑起来自鞭其蹄,可以日行三百里。这孩子人马合一,不知是否与马胫国有什么关联?”[ 《山海经·海内经》《异域志·卷下》等都有记载。]
      “马胫国?是在什么地方?”
      “听说是在我国西北方”
      “但与我朝素无来往”伯阳父补充了一句。
      宣王不置可否,众人也皆默然。
      又是左儒道: “此马是做什么用的?”
      “是祭祀用的”,趣马拱手回复。
      “既然是用于祭祀的齐马,如今竟然生下死婴。莫非还是与祭祀有关?当年伯邑考到商都朝歌就是担任的马正!结果纣王将其烹杀,死状可怖,难道这马变也是百年前的厉鬼冤魂作祟!”
      大家听罢左儒的话,不由都吸了一口凉气。
      沉默良久,宣王只得道“今日之事,诡异非常,我意让尹爱卿主持调查,杜恒大人主掌京师治安,亦当联手办案。卿等以为如何?”
      众人见王上开口,安排尹吉甫和杜恒办这棘手的案子,自然是求之不得,无有异议,于是天子让姬华处理好现场,将死婴妥善处理。
      出得御马房,大家心头沉重,也不知如何着手,于是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此散去。
      尹吉甫在这镐京城中,有一处宅邸,取名“清风院”。取自“吉甫做诵,穆如清风”的诗句,这本是尹吉甫昔年送别樊仲山甫去齐国筑城之时,所写的《烝民》诗歌中的一句,尹吉甫很是喜欢,周天子知晓后,因此手书“清风院”,作为恩赏嘉奖。
      宅邸门前的横额由周天子亲自题写,宅子不大,三进院落,前堂后室,不过九间房屋,布置简朴,别了天子,吉甫与尹聪先回到家中,天色已经黯淡,待合上自己房屋的大门,只感到阵阵的疲倦,于是和衣睡下。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间,听得尹聪在外呼唤:“大人,杜大人来访”
      吉甫翻身起床,回道:“让杜大人稍候。我即刻出来相见”。
      吉甫理了理衣冠,出门与杜恒相见,两人坐定在堂中的几案旁,尹聪供上一盏“缇齐”酒。二人举爵连饮三杯。[ 《周礼》将酒分为\"五齐三酒\",\"五齐\"指\"泛齐\"、\"醴齐\"、\"盎齐\"、\"缇齐\"、\"沈齐\"五种酒。\"三酒\"为\"事酒\"、\"昔酒\",\"清酒\'三种,统称\"三酒\"。事酒为因事之酿,时间很短;
      昔酒是可以短时储藏之酒,稍醇厚一些;清酒则冬酿夏熟,为当时酒中之冠。泛齐为酒糟浮在酒中,醴齐是滓、液混合,盎齐是白色之酒,缇齐是丹黄色之酒,沉齐是酒的糟、渣下沉。此五种酒是相对于清酒的浊酒。但不论清酒、浊酒、三酒、五齐都是发酵后直接饮用之酒。
      ]
      杜恒首先开口道:“尹大人,昨日天子召见,对兔舞马变,责成你我二人联手调查。今日前来,就是想和大人合计一下,该如何着手为好”。
      尹吉甫道:“昨日听左儒大人所言,似乎推测是先祖伯邑考的魂灵作祟。大人和左儒大人素来交好,难道还有别的看法?”
      杜恒不以为然的表情,但又颇为诚恳:“左儒大人之说,似乎是当前最合理的解释。”
      吉甫淡淡一笑,自饮了一杯,没有答话。
      杜恒道:“如今天子忧心,国人震恐,既然君上让尹大人主持调查,镐京城我管辖的人马任您差遣。大人素足智多谋,如何为君上分忧,还请大人定夺。”
      二人正谈话间,忽听院落外马蹄声响,两人不由定眼向门前观瞧。只见从马上跃下一中年男子,看打扮是王宫的内侍官。尹吉甫仔细一看,认得此人正是内侍司命南叔,急火火的神情,南叔见到杜恒和尹吉甫,上气不接下气的叫道:“哎呀,两位大人,喝的好是悠闲,宫中今早一名宫人被杀,我特意前来禀告两位!”
      两人都是一惊,宫人被杀,非比寻常。尤其是南叔为此事亲自而来,更见事态严重。
      顾不得多言,两人跟随南叔,纵马直奔王宫后院的事发现场。
      进得后殿,宫中的气氛是一片惊慌,因凶案突然,自然是免了诸多客套,尹吉甫与杜恒面色沉重,走过后花园的一处僻幽的小径,这里有一排相对简陋的厢房,走入最东的小屋,就是凶案现场。
      在阴暗潮湿的地面上,躺着一个妇人打扮的宫人,约莫60余岁的年纪,面无血色,形容枯槁,已然而亡。遗体身上盖着一层麻。尹聪上前揭开遮盖,凑上前的尹吉甫和杜恒一看之下,都吓了一跳。
      这个妇人的肚腹之处,竟然是一个有四五公分直径的大洞,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洞明显是用锋利的刀刃切开的一般,但尸体上却诡异的没有一丝血迹,尹吉甫用手往肚腹的深洞处探了探,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洞,好像不曾见底一般的深邃。
      “什么时候发现的?谁是目击者?”
      杜恒在一侧询问南叔?
      “今天卯时时分,是宫女小薇。”
      旁边跪着一个约莫十四五岁,惊魂未定的宫女,颤颤的说:“是我,是我送早膳时候发现的”。
      尹吉甫打量了一眼小薇,一边贴着眼前的这具尸体仔细检查,一边问询:“她为何不与你们一同用膳?”
      小薇低沉着头,明显是惊吓过度,回道:“兰夫人体弱多病,近几日都是我送饭到屋里”。
      杜恒疑道:“这间屋子阴暗潮湿,为何让这位妇人居住在此恶劣之所?”
      在一旁的南叔道:“这位妇人本安排在华贵的后宫别院,可她不愿迁去,只愿在这狭窄的后宫东下厢房与几名宫女一同吃住。
      尹吉甫忽然道:“快取刀来”。一个宫中侍从跑去拿来刀子,一旁侍立的尹聪将刀子寄给在尸体旁打转的尹吉甫。
      但见吉甫手持着锋利的刀刃,面色凝重,将刀尖往尸体的脖颈上一搭,伴随着哧的一声,小薇一声惊叫,避过眼去,周边围着的南叔、杜恒等都屏住了呼吸。尹吉甫竟然把尸体的脖颈划开了一条口子。奇怪恐怖的是,顺着这条口子,居然还是没有发现鲜血。
      今天一大早发现尸体,到这会不过一个时辰,尸体肚腹处有如此大洞,现场没有血迹,身体内也不见鲜血,仿佛已经是一具干尸,这是众人生平从未见过的诡异怪事。
      小薇一边哭泣,一边不停的给尹吉甫磕头道“大人,一定要给兰夫人还个公道,兰夫人,多好的一个人啊!”
      尹吉甫净了净手,看了眼小薇,对南叔道:“这兰夫人何时入宫,平时为人如何,可有仇家?”
      南叔回道:“兰夫人在宫里有些年头了,听说十几岁就入宫为婢,这几年因年迈体衰,不大做事了,基本是与四个新来的宫女住在这边”。
      “这几年由我照顾她饮食起居,夫人为人和善,总是教我们宫中做事的规矩,与我等相处融洽,平时也没什么矛盾,应该没有什么仇家”。小薇补充说。
      “这就怪了,如无仇家,谁人要对一个老妇残忍的开膛破肚?”杜恒在一旁质问。
      南叔看了眼小薇:“尹大人,杜大人查案,有什么事情不要隐瞒”
      小薇想了想,似乎追忆着什么,“兰夫人已经几年没出宫了,宫里的除了我们宫女,没人和她有接触,再说,我们宫女见了刀子就吓得哆嗦,谁会这么残忍?”
      尹吉甫坐下,啜了口桌案上的缇齐茶,一时间也心乱如麻,兔子跳舞,御马生下死婴,宫中兰夫人被诡异开膛,想着这几天镐京城连续发生的三件惊变,都是咄咄怪事,居然没有什么头绪。
      “南叔,这件事你怎么看”,尹吉甫拍了拍南叔的肩膀,问道。
      南叔沉吟了一下道:“这个兰夫人自先王时就已入宫。一直未得宠幸,今上即位之后,兰夫人作为前朝妃子,本应迁往故丽宫养老,但兰夫人一直不愿前去,我也就同意了。她与新宫女在此居住,一直也相安无事。不知为何宫里出了这件事情,而且还是在可怜的兰夫人身上。我在宫中当差多年,对兰夫人虽有所闻,却不甚了解。没听说她有什么仇家,实在想不到什么人有作案嫌疑。”
      “宫中的御厨师傅,是否有刀法娴熟的?”
      “御厨房的庖甲,炉火纯青,曾为先王,今上斩牛剖马。”
      尹吉甫似乎发现了什么,道:“速把庖甲找来,我有话要问。”
      南叔于是招来手下一名侍者,耳语了几句,侍者接了命令,便向外疾走。
      杜恒道:“尹大人,难道你怀疑此案与刀法娴熟的宫人有关?”
      尹吉甫沉吟“目前不好擅自推测,但兰夫人的肚腹伤口,整齐划一,嫌犯可能是熟悉解剖之人,宫禁森严,杀人又如何逃得出去,因此首先可能是宫内熟悉刀法的内行,而满足这条件者,我现在能想到的就是御厨房的师傅们了”
      说不多时,一个虬髯大汉跟随刚出去的侍者进来,他走到尹吉甫,杜恒跟前,拱手道:“御厨庖甲,奉命前来参见大人”
      尹吉甫看他约五十岁年纪,人高马大,肌肉颇为健壮。人长得甚是实诚。
      尹吉甫道:“庖甲,你是哪里人?你是否认识兰夫人?”
      庖甲一愣,低头回答:我是楚国人,自幼流亡在外,大人说的兰夫人,我素不相识。”
      杜恒追问:“你在宫中有长时间了?可曾到过东厢的宫人房。”
      庖甲道:“我入宫已十三年了,一向在御厨房负责宰杀牛羊,这东厢房,听闻是女宫人所住的地方,以前并未到过,今天若不是两位大人叫我,我还不知道这里原来是这个模样的。”
      尹吉甫见他态度虔肯,不像说谎,于是带他看了兰夫人的尸体,指着兰夫人空洞的肚腹道:“以你所见,这可是用刀开解的?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利器可以做到。”
      庖甲仔细观瞧了一阵,惊骇之下,旋即冷静下来,“没错,应该是刀具所为。此人刀法与我的刀法还有几分相似,但更令人匪夷所思,居然没有让死者滴一滴血。”
      尹吉甫继续道“你平时常用的刀具,能否借我一看”
      庖甲道:“时才内侍大人请我来时,已经让我带上了我的宝贝,大人请看”。庖甲一边说着一边把随身包裹里的刀具拿出,奉上。
      这是一把不大不小的铜刀,刀柄精致,刀锋寒气逼人。
      尹吉甫手持青铜刀一边翻看,一边问话:“庖甲,听南叔大人说你是宫中御厨房解剖牛羊的第一好手。不知你手下兄弟有谁有你这样好的手段?”
      庖甲道:“宫中御厨房伙计虽然不少,但解牛卸羊的,一直就是我一人主刀。这种技艺我也从不外传,乃是家族神技”。
      尹吉甫道:“你们家族高手,可否能够做到开膛破肚而不滴鲜血”。
      庖甲道:“这个难了。我也是自小肢解牛羊,练了二十年才能够游刃有余的”。 [ 《庄子养生主》: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尹吉甫道:“你的父亲,兄弟,儿子可有如此身手?”
      庖甲道:“我尚未娶妻,这种技艺怕是要后继无人了。我先父刀法鬼斧神工,可惜他已经去世多年了”。“至于兄弟”,庖甲顿了顿,“我是孤身一人,并无兄弟。”
      尹吉甫听庖甲一番言语,不由心中渐凉。看来这刀法精妙,熟谙开膛破肚的御膳房师傅,不会是嫌犯。
      尹吉甫挥了挥手,示意庖甲退下。看宫中一时间也没什么古怪,尹吉甫与南叔、杜恒商量,决定先把兰夫人安葬,为安抚人心,先放出话去,就说兰夫人抱病而死,让小薇等知情人务必严守秘密,避免更多的宫人惊慌。
      等几人离开宫中,杜恒,尹聪与尹吉甫策马而行,穿越镐京城的国风大街,尹聪问道:“两位大人,我们现在到何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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