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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十三章 同移一榻对山眠(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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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晌午,女童过来通报,说是宣何故要在东厢的诊室为殷悟箫看诊。
百里青衣和殷悟箫都没有多问,然而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有了准备。
于是两人跟着那面肿的女童,穿过数道回廊,便往东厢行去。
一路上三人都没有说话,走到中途,殷悟箫忽然道:“姑娘,你可是身子不适?”
面肿女童步子一停,古怪地看她一眼。“怎么讲?”
“你走起路来总是微微弯着些腰,而且你身上有极重的药味,却不知道是什么药?”
殷悟箫笑笑:“这药味我很喜欢呢,可否拿出来看一眼?”
面肿女童于是低头,从腰间搜出一个小香袋来。
殷悟箫展开那香袋一瞧,是一小把晒干的果子,看着极眼熟,却忘了叫什么名字了。她从前看的杂书多,如今要用,却反而想不起来。
面肿女童见她蹙眉,道:“这是神医给配的药,说是叫胭脂豆,凉血美颜的。”
胭脂豆。殷悟箫心中暗暗一惊,果然是它。胭脂豆,本名落葵,凉血美颜虽不假,但宣何故如何会有这般好心?
她忍不住用奇怪的眼光打量了那面肿女童一眼。她记得,落葵还有一个功用,是堕胎。
百里青衣也深深地看她一眼,然后将那香袋一拢,道:“我们快走吧,莫让宣神医等急了。”
到了东厢,面肿女童便候在门外,示意两人进去。
房中光线暗淡,散发着一阵浓浓的药味,阴影中看不清宣何故的神色,他低声示意殷悟箫坐下。
“神医的随身女童为何留在门外?”百里青衣突然问道。
“我一向不许她们进诊室来,多了杂气对药材不好。”宣何故头也不抬。
“请姑娘示脉。”
殷悟箫拉开衣袖,露出右手小臂。
“神医难道不须先问过症状再切脉么?”百里青衣再问。
宣何故不悦地一哼:“我行医三十余年,难道还要你这后生来教我如何看诊么?”他伸手直接按向殷悟箫手腕。
百里青衣眼明手快地借助宣何故落下之指,微微一笑:“神医太心急了。”
宣何故臂上一震,面色微变。
他神色僵硬地收回手指,慢慢用另一只手握住,额角上滴下汗来。
方才那一按,若是按在殷悟箫手上,只怕殷悟箫便要经脉错乱,气血倒流,纵不致死,起码也要残废。可是按在百里青衣手上,却似碰上铜墙铁壁,宣何故的真气反噬,生生震断自己两根手指。
“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百里青衣一把按住宣何故肩胛。
宣何故胡须颤动,张了张嘴,又闭口不言。
百里青衣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眸间厉色更浓:“说!”
殷悟箫还不知道自己险险逃过一劫,莫名其妙地望着百里青衣。
宣何故面色发青,却紧咬着牙关,宁死不肯出声。百里青衣见他如此,心中倒添了一分尊敬。于是他放开手,朗声在房中呼道:
“木教主,请出来相见。”
没有人出声。
百里青衣笑笑:“漠北穹教向来是直来直去的作风,怎么现在做起这种暗算的勾当?木教主若是对青衣有所指教,面对面地说出来不是更好么?”
漠北穹教的确是极少做这种威胁暗算的事情,这样破绽百出的陷阱,不是出自穹教之手,还能是谁?
“木教主,听说您斩杀了游安泰之后,又迁怒你身边的一位侍女,打得她容颜尽毁,是否就是站在门外的那一位?”
门口那面肿的女童身形一动。
倏地一道金石相撞之声,两边书架轰然裂开,内里走出两人来,正是木菀风和她手下无过。
“青衣公子果然警觉过人,都怪这老匹夫心急露出了马脚。”木菀风宛如闲话家常般缓缓踱过来。
殷悟箫皱眉看向百里青衣。她知道宣何故行为有诈,却没想到百里青衣是如何看出来的。
看出了她的心思,百里青衣道:“刚才他手指若真碰上你的脉搏,注入内劲,现在你就是个半死不活的人了。”
“青衣公子言过了,我不过是请神医以独门手法封了这丫头的穴道,死不了的。”仿佛给予了多大的恩赐一般,她笑得艳若桃李:“就算你是阮无忧的女儿,本教主也不能让你坏了大事。”
百里青衣淡淡扫了宣何故一眼:“赫赫有名的百问神医,没想到也做了木教主的棋子。”
宣何故窘迫至极,轻轻撇过头去。
他是极高傲的人,看得出被木菀风逼迫也是心有不甘,可是方才百里青衣向他施压,他竟缄口不言,可见木菀风用来要挟他的,是件对他十分重要的东西。
“青衣公子也不要怪责他,为了他养了二十年的药引黑甲蛇,他不得不听我差遣。”木菀风敲了敲手边桌面, “至于公子你么,我也只好得罪了。”
“了”字音未绝,只见宣何故啪地一掌打向书桌上砚台,砚台下陷同时,殷悟箫脚下瞬间悬空,下一刻她整个人已没顶而下。
“百里……”后两字已不可闻。
“箫儿!””青影一晃,紧随殷悟箫落入地洞之中。
刷地一声,地板迅速合上,仿佛从来不曾洞开过一般。
“搞……搞什么……”过了许久,殷悟箫终于吐尽口中污水,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
她一向以为人到了黑云罩顶的谷底,下一步总会咸鱼翻身,但是问题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走到谷底。很多时候,她以为的谷底不过是另一个下坡的开始。
“明明那教主口中说要得罪的人是你,为什么又要拿我撒气?”
此刻,她和百里青衣二人,正站在一个宽阔的地宫之中,掉下来的地洞下方正是一个泥泞的水潭,水潭四周,有七八个通往不同方向的通道。
从方才被百里青衣从地底污潭中捞起来后,她便觉得自己口中弥漫着蟾蜍的体味,久久不散。
“你还好么?”百里青衣蹙眉走近。
“站住!”她惊慌地瞪着他前迈的脚,如临大敌。“我很臭。”
这不公平,她浑身像从粪池里畅游一圈,而他不过是在把她捞起来时沾污了袖边。
百里青衣唇角微微上扬,见她面色愈加难看,急忙藏起莞尔的神色。
“呃……在储秀山庄我抱着你那时,你也很臭的。”
她听到他这样说。
这,这这这算是安慰么?
她眼珠一翻,小腿一抽,整个人冲他倒过来:“啊……”声音中有一丝急不可耐。
百里青衣伸出双臂,软玉温香——不,是软玉温“臭”抱了个满怀。
唉,这丫头难道不知道,如此吃亏的仍是她么?
殷悟箫瞅着他干爽的青衫被她扑出满怀的黑印,顿时舒坦许多。
沿着黑印往上瞧,她瞧见百里青衣高高扬起的眉。
“真的很痛。”她指指右腿,大言不惭地说。
百里青衣笑笑,开始打量这地洞的状况。
顺着他的眼神,殷悟箫眯起了眼睛。
“这个地方不简单。”她指指顶上镶嵌的形状规则的水晶。
“地下本应漆黑一片,可是这里却有光线透入,应该是每一节地道都装上了水晶,把外界的光线引进了地下。”
“那么,顺着这些水晶,我们应该就能找到出口。”百里青衣思忖着。
“不一定。这里看起来有许多年没有人来过了,谁知道出口是什么样子?何况光线透得进来的地方,人未必出得去。”
“总要尝试一下。”百里青衣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前行。
过了许久,殷悟箫喃喃道:“你刚才,不应该跟着我一起跳下来的,总要出去一个人才能搬到救兵呀。”
百里青衣看她一眼,他当然可以扔下她出去搬救兵,可是一个人掉下暗道,又腿脚不灵便的她,必死无疑。
“难道我们事先说的同生共死的话,你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么?”百里青衣质问她。
殷悟箫一怔。
然后干笑两声。百里青衣聪明归聪明,毕竟也只是个人,偶尔也会干些傻事的。
对于男人来说,把傻子变聪明了让他们很有成就感,可是对女人来说,把聪明人变傻了,让她们更有成就感。
殷悟箫现在就很有成就感。
地宫上方的诊室中。
“宣神医好利落的动作。”木菀风身后的无过冷冷地出声。
“木教主,我这地宫中机关重重,错综复杂,他们掉进去,没有十天半月是出不来的。”宣何故小心地赔笑。
“哦?”一声冷笑,“宣神医真乃煞费苦心。既然如此……怜花!”
“是。”屋外女童恭敬应声。
“去把流入地宫的水源下上断肠散,别辜负了神医一番心思。”
“教主!”宣何故大惊失色,“他们已经受困,何必多此一举?”
“教主之令,不容置疑。”无过经过他身边,冷冷道。
宣何故一顿,颓然垂下双手。
木菀风冷笑道:“宣何故,你想护着那丫头,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宣何故背脊一寒。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护着那殷家的丫头,不过我现在手上又多了两个筹码。你仍然不打算把《圣毒经》交出来么?”
宣何故咬着牙道:“木教主,我已经说过很多次,那《圣毒经》,二十年前我就烧了。”
“烧了?”木菀风摆明了不信。“那好,等我杀了下面那两个人,你再告诉我是不是真的烧了。”
宣何故打了个寒颤。
没有人发现,侍立的怜花低垂的眸中闪过异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