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医师能事录》无司

7、第 7 章

　　其七

　　白练的厨艺不是天生的。
　　本来嘛，一个大男人，职业又不是厨师，谁会去做什么菜啊。
　　现在，他可以叼着根烟把厨房里的十八班武器耍得样样精通。外出下馆子，碰到好吃的也可以迅速学回家。
　　陈白觉得这是件很值得夸耀的事情。所以她点的菜也越来越稀奇古怪。
　　“爹，明天做茶叶蛋吃吧。”
　　“不会，自己上街买。”
　　“嗯……”陈白撅着嘴把尾音拖得长长的，郁闷的出门了。
　　陈医师在里屋听见了，虽然没见过白练做茶叶蛋，但他知道白练是会的。
　　“阿练，你干嘛骗小白？”
　　“哼，连茶叶蛋都能想来让我做了，说不定北京烤鸭都能点出来。”白练忿忿道。
　　的确是有点不像话，家务让白练做了大半，连厨房里的事情也全扔给他。
　　陈医师不禁想到以前的白练，大少爷一个，怎么可能去做这些事情，是和自己在一起之后才慢慢的学起来的。虽然每次嘴巴都很臭，却都不会扔下不干。
　　陈医师忍不住愧疚起来，走过去拉住了白练的手。
　　白练完全不知道陈医师干嘛突然拉自己，没好气的问，“干嘛？”
　　陈医师摸了摸白练的手，好像没有刚认识时那么好看了，这里面也有自己一半“功劳”。
　　“冬天手都干，跟小白借护手霜用用就好了。”白练没想那么多，见陈医师摸过手上开裂的地方，随口说道。
　　“阿练……”陈医师鼻子发酸，“我让你吃苦了。”
　　白练呆了一下，迅速抽回手，跑得远远的，“你最近又看什么八点档了？恶心得鸡皮疙瘩都下来了。”
　　不好意思，陈医师是个肥皂剧迷，而且是看得相当投入的那种。
　　“我没有……”他苦了一张脸，只是偶尔感性一下嘛。
　　“算了。”白练一挥手，露出算计的笑容，“既然你有这种觉悟，晚饭你来做吧。”
　　“……好吧。” 感性的代价。
　　陈医师的一百零一道菜就是葱油鱼。把鲳鱼过水煮熟后盖满葱花，热油，调好酱汁，倒上去，完成。
　　虽然简单，要做好却不容易。当年曾一度让白练以为日后伙食有着落，直到吃了一星期葱油鱼才发现受骗。
　　陈白回来时，桌上就摆着一个盘子。
　　“就一道菜？”
　　“你爸做的。”
　　“嘿嘿。”陈医师等待夸奖。
　　陈白将信将疑的吃了一口，味道居然很好。
　　“爸，真看不出来。我怎么都没吃过？”
　　因为白练吃到腻，将这道菜封杀了……
　　陈医师当然说不出口，腆着老脸道，“好东西不能常吃嘛。”
　　白练居然没有反驳，“的确……”
　　陈医师也是能说出真相的。
　　P.S.第二天陈白回家时，就闻到了一股茶叶蛋香味。
　　“爹，你做了茶叶蛋！”她很兴奋的跑进屋。
　　“没有，是中药。”白练正经的回答。
　　“诶？”陈白信以为真，“我还以为是茶叶蛋，茴香味这么浓，什么药啊？”
　　“你不会去厨房看啊。”白练冷冷的回答。
　　“哦……”陈白拖着步子进来厨房，炉灶上正用小火煮着茶叶蛋，“哇！真的是！”
　　“哼哼。”白练得意的笑啊得意的笑，“赶紧全给我吃完，不然永远不做了。”
　　……一锅二十多个呢。
　　“很……伤胃的，爹……”
　　让白练做事，总得有点代价吧……

　　其八

　　陈医师是个非常在意周遭看法的人。白练却完全无所谓。这点陈白随的白练，我行我素，管别人说些什么。
　　白练一直非常鄙视陈医师这毛病，他觉得像陈医师这样活着未免太累了。咸吃萝卜淡操心，白练如此评价。
　　他们家倒的确是个非常能招来闲言碎语的家庭。毕竟家庭构成实在有点特殊。这个城市只是个县级市，说大不大，说小实在是小，并不太开放，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他们。
　　陈白小的时候没少跟邻居孩子打过架。
　　大人们在背后议论似乎总能被自家孩子听到。而看似天真的孩子却是最不懂得伤害为何物的。他们大声的怪叫，孤立陈白，对她意味不明的笑，甚至跟在后头唱着自己编的歌，陈白没有妈妈，陈白有两个爸，陈白是大怪胎，陈白家是变态。
　　但是陈白从来没哭过，她不懂的东西还有很多，别人的侮辱却是再小的孩子都能了解的。她放下书包跑去和大大小小的孩子扭打一团。
　　白练很少出门，他不想出去惹不必要的麻烦。常看到陈白一身邋遢的回家。他不骂，也不问原因，只给陈白洗过干净，上药。他问陈白，“痛吗？”
　　陈白摇头，咧开因为换牙而漏口风的嘴笑，“才不会。我咬了那个打我的，他比我更痛，哈哈哈哈。”
　　陈白微仰起头，视线向下的看着陈白，气势十足的夸赞，“很好。不过你现在换牙，下次别用咬的，用抓的，最近指甲就别剪了。”
　　陈医师神色复杂的看着白练。白练冲他一笑，“你怕我冲去跟那些人理论吗？放心吧，我不会的。”
　　只要把自己当年的十八般绝技都教给陈白就好了。二人信心满满。
　　到底要忍受多少，他们说不明白。陈医师抱住白练和陈白。这是生活的代价，陈医师和白练比谁都清楚，即使不好受，也只能过下去。
　　陈医师偶尔会想象，如果是更自然的家。比如他或者白练有一个是女性，情况或许会不一样。但那到底是白日梦，偷偷发一下，也不敢跟白练说，说了，必定是一番无情耻笑。
　　只有一回，陈白刚长齐了一口牙，却在学校一个孩子一推，硬生生磕掉一颗门牙。从没见过这么多血从自己嘴里跑出来，陈白几乎吓呆了。她想不到要找谁，本能的捂着嘴昏沉沉从学校跑回家。
　　陈医师去上班了，家里没有装电话无法联系，白练冷静的用药棉堵住豁口止血，让陈白躺下来。陈白已经有点晕。嘴里血咸咸的味道散开，让她想吐。
　　血止住后，白练让陈白漱了口，喝下糖水。直到陈白完全清醒过来。
　　白练问，“难受吗？”
　　陈白摇头。
　　“那能走动吗？”
　　“嗯。”
　　“那走吧。”白练给陈白套上衣服。
　　“去哪里？”
　　“算，总，账。”白练一字一字的吐出来。
　　关上门前，他在心底无声的说道，对不起，陈从实，老子火了。
　　那孩子的家人自知理亏，但看着白练却是眼带鄙夷，不肯服软。
　　陈白拉着白练的衣服，想说算了回家。她想开口叫爹，却又改口成了叔叔。她从不在外面叫白练。这称呼让她难受。
　　“叔叔……”
　　“叫爹！”白练狠瞪了她一眼，“哪个是你叔叔？我是你爹，陈从实是你爸。记牢了！”
　　对方家长露出惶恐的神色，对于白练的大方承认，他们几乎觉得恶心。
　　白练目光锐利，低沉道，“我懒得管你们什么看法，反正我听不到，但是不管好你家死小子，就别怪我找上们来！”
　　事情最终在对方的赔礼道歉下了解。白练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是陈白那颗门牙怕是永远也长不出来了。
　　陈医师回来时，就见白练直通通的道，“陈从实，陈白少了颗门牙，我没办法从那家人手里讨回来。”白练停了一下，又直视陈医师道，“还有，我在外面承认我们的关系了。”他不等陈医师回应不停的说了下去，“我知道你在意，不高兴我说，但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你要说教就说吧。”
　　陈医师没说话，跑去看了陈白的牙，“可惜已经是换过了，不会再长，只能长大牙齿定型后再去镶了。”
　　陈白缺颗牙，说话口齿不清，她叉着腰大声宣布，“明天我就去凑（揍）那个家伙，打跳（掉）两颗牙。哈哈哈哈。”
　　白练轻轻嗯了一声。陈医师叹口气。他拉过白练，“我不在意，你要怎么说都可以。我听到传言不高兴，是因为他们说你们不好，我却没办法阻止。”
　　“陈从实，你在自责吗？”白练问。
　　“……”陈医师无法回答。
　　白练转过头问陈白，“陈白，你难受吗？”
　　陈白不理解，摸摸少了牙的牙龈，“铺（不）难受啊，就是怪怪的。”
　　“陈从实，我们谁都没有委屈。你可以不用管那些话。你又不是皇帝，要在所有人嘴上贴膏药吗？”
　　“可是……”
　　“没关系，陈白会去打掉那臭小孩两颗牙。”
　　“……我还真想当个暴君。”陈医师抱住陈白笑了。
　　我们总是不知道如何保护心爱的家人，痛恨自己的无力，看到他们被伤害，就想自己若能更厉害就好。可现实没法改变。这么无力，无可奈何。
　　这些无奈，都要当做生活的一部分忍耐下去。
　　陈医师知道。
　　白练知道。
　　长大后的陈白，也知道。
　　P.S.不好意思，又来一个附文。可是陈白的那颗牙还是要说清楚的。
　　大概是磕掉时她还小。所有的牙齿都在长个。结果旁边那颗门牙一见旁边凭空多了这么大一块土地，赶紧扩张领土，变得大颗无比。居然让人一眼看不出那少了个啥。
　　陈医师又想出来个新方案，“在那超大牙齿中间划条缝装两颗牙也不错。”
　　奥运时看到招募志愿者。陈白数来数去，微笑都只有七颗牙，不合标准呢……
　　白练说，“我拿笔给你划划，冒充一下。”
　　不知道会不会被看出来？

　　其八

　　即使你再怎么跟陈白说“好吃不过饺子”，可能也只会招来她的白眼。
　　她已经连续吃了6天速冻饺子了。
　　据说她年轻时（？）一顿能吃50多饺子，现如今叫她吃15个她能剩3个。当然，现在她不想回首往昔，她想写一个速冻饺子心得，副标题是从祐康灌汤饺子，金牌玉米蔬菜饺子，到丈母娘四季鲜蔬饺子，再到好媳妇芹菜猪肉饺子。
　　这一切冤孽就从白练跟陈医师吵翻开始。
　　有鉴于此二人对吵架的需求度到了不吵就会消化不良的地步（也许是白练单方面的，但陈白认定陈医师也以此为乐），陈白最初毫无危机意识，吃完饭用牙签剔剔牙就找朋友逛街去了。
　　神奇的是，当陈白拎着战利品回家时，家里居然没人，这太不可思议了。难道陈医师和白练和好，二人烛光晚餐去了？不可能啊，要白练出去烛光晚餐，他宁可自己在家做。陈白没想明白，也许她一时不察，错过了太阳西升东落的奇观。
　　唉，算了算了。煮点速冻饺子了事吧。这样想的陈白实在太天真了。如果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全是速冻饺子，她一定会吐血的。
　　陈医师很晚回家，白练也没和他一起。
　　“爹呢？不是跟你一起出去了吗？”
　　“我都在医院，没跟你爹一起。”陈医师的语气不太好，似乎在赌气。
　　奇怪，太奇怪了，从小到大，陈白见过自家两位的争吵数不胜数，哪次不是陈医师先道歉，哪次不是陈医师先消气。
　　“咋了？”
　　“医院组织下周末温泉旅行，可带家属，我看你爹太宅了，叫他一起去，他不肯，就吵架了。”
　　这点事至于吵成这样吗？也许睡一觉谁都忘了。陈白拨了电话给白练，“爹，你晚上啥时候回来？”
　　“不回，不是说我宅吗？我就外宿了。”
　　“……”白痴。陈医师家的吵闹永远白目，陈白见怪不怪。
　　第二天，白练没回，陈医师在医院吃饭，陈白回家前绕到超市买了大包的速冻饺子。
　　第三天，如昨。第四天，如昨……
　　不能怪她不贯彻我国“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号召，实在是除了水煮她是P都不会啊。
　　这样到了第六天，陈白终于疯了。她哧牙咧嘴的把最后一个速冻饺子扔进锅里，然后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快要沸腾的锅子破口大骂，“老子辛苦回家，不是为了见到你们在等我！老子的咖喱鸡排！糖醋排骨！干煸四季豆！你，你们……不要以为可以独霸老子的后宫，口胡！”
　　其实白练在哪里简直太好找了。他疏于交际，在这城里关系好到能住下的人根本只有那么一个。只是陈医师这次要紧了牙硬撑，就是不先服软。
　　陈白红着眼睛，一听到开门的声音，就火速冲到玄关，张开手臂躺在地上，悲壮道，“爸，你不把爹弄回来，就从你女儿变成的饿殍上践踏而过吧！”
　　“……小白，你先起来……”
　　“休想！”陈白坐了起来，按住陈医师的腿往外推，“不许进门。爹一定在吴果阿姨那，你现在立刻去！”
　　陈医师拗不过自己女儿，叹气出门了。他当然知道白练在哪，事实上他已经偷偷打了好几个电话到吴果那里探听情况。吴果保持着你俩的事情自己解决的态度，每次都把电话丢给白练，白练理所当然的挂掉。
　　对白练来说，他就换了个地方宅而已。出门前他还收拾了点配线把手头的工作带去做完。不过面子里子都要做足，自己出来再回去实在掉链子。但陈医师就难受了。他一点都不想跟白练吵成这样。但是想到白练成天呆在家里，他还是希望他能出去走动。
　　现实的说，他和白练根本没想过要得到谁的认同，这么多年来连他们自己的家人都无法接受。如果两人一起去旅行，只能委屈白练当他的表亲，当他的除了伴侣之外的其他任何不咸不淡的关系。可是那又如何呢？陈医师还记得白练美大毕业，当年的兴趣就是旅行写生。
　　“唉……”陈医师坐在计程车上还是叹气。他刚打了电话给吴果。吴果晚上加班，她家只有白练。
　　他敲门。白练懒洋洋的过来开门，看到是陈医师，也不放人进去，倚在门框上抱胸看他。
　　“这位兄台，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阿练，回家吧。”陈医师苦着脸道。
　　“好啊。”白练爽快的答应，从门后拎出一个包。“走吧。”
　　陈医师傻眼。
　　白练飞快的关灯锁门，人已经走到楼梯上，“愣着干嘛？吴果家的床太软了，睡着不舒服。” 其实吴果接完陈医师的电话，就火速的出门去了，然后白练也收拾好了东西。
　　“你不生气了？”
　　“谁跟你生气。”
　　“那你还离家出走？！”
　　“当然是要向你证明我不宅起来是很不宅的。” 听来合情合理。陈医师觉得自己浪费感情。
　　“那下周的旅行呢？”
　　“……”白练又沉默了。
　　“阿练，我知道你不高兴出去还要装什么身份。如果你想，说出来就是了。”
　　“陈从实，你别傻了。”他只说过一次，就是陈白被打的那回而已。真的气极了。可是那就是他一个人去说，陈医师又不在场，不会看到那些恶意的眼神。白练在用自己的方式维护陈医师。
　　“我没傻，阿练。”陈医师认真的说，“无论什么事情，如果你高兴了，我也就高兴了。”
　　“白痴。”白练恶狠狠的踹了陈医师一脚。“你是嫌自己肥皂剧看不够是吧非要把这种恶心的台词搬到我面前来说去年的年夜饭都要呕出来了。”
　　白练本色回归。
　　最终他们还是参加了旅行。陈医师和白练中途脱队，自己跑去玩了。虽然在人前装的辛苦，但是只有两个人时，他们可以自由的拥抱。至于陈白，可能还要吃个几天速冻饺子吧。希望她能因恨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