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上巳节 ...
-
奚文君这一睡便是一个时辰,她是被晃醒的,一睁眼就看到云枝站在她的旁边看着她。
云枝表情眼神看起来有些躲闪,语气也有些不安道:“小姐,我们走吧,在这打搅表少爷不太好。”
奚文君伸了个懒腰,坐在榻上偏头笑着问她:“有何不好?我是来和殷华一起读书的。只不过有些累了,稍稍休息一会儿,你说是吧殷华?”一本正经地又对奚殷华说道。
站在一边的奚殷华愣了一下,还是笑着乖巧地点点头。
随即对云枝挤眉弄眼,云枝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笑意说道:“小姐说的是。”
奚殷华的笑有些凝固,沉默地看着两人的互动,眼睛黑沉。
主仆二人拾缀一番便离开了,奚文君给奚殷华道了谢,云枝福身说了声:“叨扰表少爷了。”
奚殷华把她们送到门口,就被奚文君制止,让他不要送了。他站在她身边握拳抵着唇咳嗽,面色因为用劲变得红润,孱弱的身躯微微发颤,清贵秀气的眸子略湿,颇有一番惹人怜爱的姿态,奚文君皱着眉催促他赶紧回去歇着。
云枝不动声色地靠近奚文君,奚殷华垂下眼睫轻轻瞥了她一眼。
许是看奚文君表情不太好,奚殷华还是乖乖的回房了。
待他关上门,她们也转身离去。待回到奚文君的屋内,云枝看着她,扯住她的袖子,欲言又止道:“小姐,表少爷他……”
奚文君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轻笑一声,对她道:“云枝,我知道的。”
“对了,云枝,你记得把灵芝熬了给他喝了,他身体越发不好了。”
云枝点点头,道声:“是。”
阳春三月,春光明媚,碧空如洗。微风轻轻拂过,舒适极了。
阳光正好,奚文君换了身利落的裙装,开始练习射箭。
小姐每当对一件事提起兴趣的时候,就会变得极其认真。尤其是射箭,打小她就喜爱这射箭,先前太傅给小姐请了个师傅教导她,后来小姐学有所成,颇有天赋。十六岁和皇上比试也不相上下,便也十分满意,但是当请求小姐做他的徒弟时,小姐拒绝了。
师傅也不强求,摸着胡子哈哈一笑,只说有缘再见。并给小姐留下了他的弓。
那弓为紫衫所制,精美绝伦,弓臂上刻着繁复的花纹,弓身漆黑,和小姐白皙修长的手指相得益彰。这时候的小姐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懒洋洋的气质消失地无影无踪,漆黑的眼睛锁定目标,面无表情,浑身充满凌厉的气势,眼睛紧盯着靶子,蓄势待发。
云枝甚至不敢呼吸,生怕惊扰了小姐。
奚文君拉弓搭箭,弓部中央与视线持平。左手握弓,右手扶箭,朝后拉满弦,然后释放,箭矢撕裂空气,带着杀气直击靶心,箭尾颤动,院里的大树上飘下一片片树叶。她一刻不停,一箭接着一箭,最后那靶子上除了个别箭没在靶心,其他均在。
院子的拱门那儿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丫鬟小厮,云枝听到一个小丫鬟小声地说:“小姐……小姐好厉害啊,能看到这样的小姐真是死而无憾了。”
另一个也崇拜地附和道:“是啊是啊,如果能嫁给小姐就好了。”
言罢,便听到那个小丫鬟的痛呼声。
云枝有些好笑,转过身给他们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一瞬间便安静下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奚文君终于停下了。她额上带着些许汗珠,微微喘息,云枝赶忙迎上去给她擦汗,给她端水。
奚文君放松了一会儿身体,便坐在一旁歇息。
云枝也忍不住夸赞起她来:“小姐的技术越来越好了,怪不得原先的师傅如此欣赏小姐,还有上次与皇上的比试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让云枝大开眼界呢!”
奚文君摇摇头,抚着杯子说道:“皇上那是让着我。云枝啊,这事儿不必再提了,我还远不如他。”
派人来收拾收拾之后,奚文君便跃上大树,在树干上枕着胳膊休息,这里很凉快,她以前最喜欢来这里了。云枝也不打扰她,准备明日的事务。
奚文君透过叶隙看向天空,蓝天白云,还有一些小鸟的叫声,暖融融的太阳照在她脸上,连皮肤上的绒毛都一清二楚。
奚文君舒服地呼出口气,一只脚垂下来一晃一晃地,不知想到什么,她停下了。
她在想一直困扰了她很久的事情:殷华那孩子居然对她有男女之情。
云枝先前提醒过她,可她不甚在意,只觉得她想多了。一月前的试探却让她如鲠在喉,想不通他为何会对她产生这种感情。
那孩子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自从五岁他来到太傅府,她便把他当做亲弟弟一般照顾他,这么多年来,他也听话懂事,谁曾想到会这般。她已经好几日没好好和他说过话了,与他共处一室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叹了口气,挠挠头发,这都什么事儿啊?
明日便是上巳节了,娘亲叫她准备准备,好好打扮一番。听说皇帝在宫内设置了流杯亭,风景雅致,规模宏大,亭边设席障,茶具与花,进行宴饮,吟诗作赋,十分风雅,也会来许多的皇家国戚。
但她对这类的宴会十分不喜,吵吵闹闹,互相恭维,还有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她一刻也待不下去。她依稀记得上次她为了推辞还特意淋冷水浴,无奈她身体着实好,只能让云枝去集市上买些巴豆,嗯,难忘的经历,不过,也总算瞒过去了。
还让父亲和母亲担忧了许久,她愧对他们,只能和他们说了实话。这次她本来也不想去,可是耐不住母亲的请求,她便答应了。
奚文君咋吧嘴:算了,到时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吧。
其实她还是更期待民间的上巳节,想必与皇宫一定大不相同,若是在二者间选一个,她更愿意到民间瞧一瞧。
次日,她便与母亲打好招呼,仅带着云枝一同前往,为此,她还换了一身薄罗刺绣海棠长袍,红绳束发,玉簪固定,严实的帷帽遮住了俊秀的面容,腰间挂一把佩剑。唯独不变的还是那懒洋洋的气质。
出了门,她才发现有多么繁华热闹 ,男子玉冠华服,女子衣裙华丽,面容娇俏。集市上热闹得紧,人流如潮,各种吆喝叫卖声,还有卖香草和芍药的,可用来求爱。
她一路边走边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手里拿着一个糖人,甜腻的味道让她舒服地眯起眼。云枝紧张地护在她身旁,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忽然,有人急匆匆地走过,碰到奚文君的肩膀,她一不留神,手中的糖人便被碰掉了,她朝那人看了一眼,长相极为普通,躬下身去捡的时候,发现那人的衣摆上极不显眼的地方用银线勾着一个毒蛇绕柱吐舌的图案。
她顿住了,暗卫营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与她没有关系,奚文君不在意地耸耸肩。
他们看到了属于这个节日的盛大,人们在曲江边旁结伴沐浴,祛除不详,男女嬉戏,“三月三日气象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果真如此。
富有的人则在水边宴饮,大张旗鼓地设宴,美人环绕,欢歌笑语。最重要的是祭祀高禖,除灾辟邪,乞求生育。庙前排成长龙,皆是祭祀祈福之人,回想起: “三月初三春正长,蟠桃宫里看烧香。沿河一带风微起,十丈红尘匝地飚。”
正当她也要带着云枝一同去祈福时,前方凉亭处人声骚乱,人们四散奔逃,她走向前一看,死人了。那人她看着着略有些眼熟,是一个富商,她时常听到赵雎说他,据说作恶多端,□□至极。这不,都死了,手里还抓着美人的手,那姑娘吓得花容失色。
奚文君撇撇嘴,活该。
云枝十分担忧,劝她回去。她看了眼太阳,摸了摸下巴考虑。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吹开了她的帷帽,看到她容貌的时候,不少少女少年蜂拥而至,手里拿着用来求爱的芍药,大喊着:“是奚女郎,大家快过来看啊!!”
奚文君目瞪口呆,人潮拥挤,只好飞速离开。
云枝和她被迫分散开来,云枝不知被人潮挤到哪里去了,她的帷帽也在途中掉了。她也只好随便乱跑,最后躲在树上猫着腰,禁声不让人发现,许久,人群才分散。
她环顾四周,不知道她到了何地。似乎是一处破庙,十分幽静,与外边相隔较远,还有几颗大树阻挡。
她嗅到了一丝血腥味,她不太确定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她小心翼翼地查看,最终在最隐蔽的角落发现了一个人,似陷入昏迷,伤口流血。
就是她方才在集市遇到的那人。
她以袖遮面,站在离他最远的地方看了不一会儿,放轻脚步,敛声屏气倒着离开。这种人时常刀口舔血,残忍至极,只听从皇帝的命令,说白了就是头恶犬,如果救了他,他极有可能会反咬一口。
那人在她离开后,缓缓睁开了眼。琥珀琉璃般的眼瞳给那张平凡无奇的脸增添了一丝光彩,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鼻翼微动,嗅着空气中残存的淡淡梅香。
他捂住腹,蹒跚着走到奚文君站过的地方,在树下捡到了一个枝缠海棠玉簪。他把玉簪紧紧攥在手中我,指尖发白,眼神阴郁,猩血似浸透玉簪内里,不再通透。
奚文君撕下裙摆遮面,只露出墨染的眼,寻找云枝,却看到她带领府里的侍卫正找她,她马上与她会合,云枝哭红了双眼,一见到她就抱着她不撒手,奚文君安慰她一番,才打道回府。
奚文君的玉簪不见了。云枝问她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虽然那簪子不值钱,但好歹也陪伴她一段时间,她心头是不舍的。现在估摸着也找不到了,况且入宫的时候也快到了,她得快些准备。
奚文君反复说自己没事,可爹娘还是不放心,非要给太医仔细查看一番才肯罢休。
沐浴过后,奚文君乖乖坐在凳子上,让云枝给她绾发。看着铜镜里自己扭曲的脸,她有些困倦,不一会儿她移开目光,投向窗外开的正旺的海棠。府里灯火通明,连同海棠都艳丽了几分,赏心悦目,身心都放松了不少,连同要到皇宫的无聊都淡化了许多。
即便要到如此隆重的场合,她还是不太乐意打扮,只描眉,稍搽了些唇脂罢了,只是如此,却也说是面若冠玉也不为过,让云枝看红了脸。一身面料上乘的低调华服,在袖口和裙摆处绣了淡粉海棠,可见她对其有多么喜爱,这还是她特地吩咐云枝让绣娘给绣上的。
约莫一个时辰,启程入宫,太傅府离宫里还是有一段距离,路途也较远。奚文君本想让奚殷华与她一起,但被他拒绝了。
夜晚的京城更加繁华热闹,灯火璀璨,人潮汹涌,吆喝叫卖络绎不绝,处处飘着食物的芳香,充满烟火气,还有怀春的少男少女互诉衷情,或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笑声感染到她,连她也不自觉地嘴角勾起。
她往远处望去,皆是人头攒动,还有许多人在湖上放花灯,写上了祈愿与祝福,处处充满了生机与活力,这才是京城的正真本色。她欣赏着,也羡慕着这一切,这可比入宫好玩多了。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人群中有一道令她极不舒适的窥视,不怀好意,阴冷得像水沟里的某种恶心的爬虫,令她毛骨悚然,极不舒适。
这种感觉,她似乎很久很久以前感受到过,那是赵雎给她看的一个少年,当时太小了,现在她已经不记得他的容貌了,但她仍然记得那双琉璃般的美丽眼瞳,以及他的眼神——阴寒可怖,要吃人一般凶狠。当时确实吓了她一跳,不过后来就不见踪影了,后来她问过赵雎,赵雎回答说要好好栽培他,也没有详说。
想到赵雎,她又回想起自从上次赵雎和她表明心意之后,他们的关系越发疏远了,她本不想这样,可她实在不能接受多年来的好友对她产生这种心思,她对他没有除友情外的任何情感。
于她来说,儿女情长她着实不感兴趣。她想过,往后要带着父亲母亲要到江南一代居住,让他们颐养天年。她则养一只猫,在院里栽一棵海棠,种上花花草草,那儿山美水美人美,气候宜人,她喜欢那儿的温柔气息,正适合她这种性子温吞的人。
也知道能不能实现。
她装作不经意地懒洋洋地循着异样微眯着眼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人来人往,嘈杂不堪,她很难找到那道视线的来源。她只把帘子拉开一小条缝隙,一边观察一边揣测。
忽然,她注意到了一位撑着伞,在低头挑拣首饰的少女,在人群中尤为显眼。看不到正脸,但背影倒是十分高挑,她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头上有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簪子。
那少女许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容貌倒是极为普通,看到了奚文君后,她一愣,随即抿唇垂眸羞涩一笑,还向她行了个礼。
奚文君也点头回以她笑容,然后移开了视线。云枝问她怎么了,她没回答,让云枝悄悄派了位便衣侍卫去查探那位少女。
良久之后也没有任何消息,她只能拉上帘子作罢,抱着臂闭眼沉思,可就算如此,还是能感觉到那股视线。
看到她的不安,云枝开口道:“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奚文君歪头,沉吟一会儿说:“刚才那少女有些不对劲。”
少女还是依旧走走停停,逛一逛商铺,却没买什么东西,可所到之处也越发偏僻,人烟稀少。便衣侍卫隐藏在人群中,跟着她,觉得越来越不对劲。等来到一处幽静巷子口,少女已经走了进去,他心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刚想转身赶紧离开,“咔嚓”,他的脖子被拧断了。
少女脸上一片阴暗,这时天空突然绽开了烟火,明暗交替间,只剩那双明亮的眸子在熠熠生辉,她伸手拿下玉簪,注视着它,轻吻。
那簪子内里似乎是被血迹浸透过,白里透着鲜红,十分艳丽。
少女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那脸乍一看赫然是奚文君的脸,却还是有区别,脸部轮廓比奚文君更加坚毅俊美,还有那双琉璃似的双眼,分明如此美丽,却让人不寒而栗,特别是他透过簪子的眼神,给人以恐怖之感。他手在腹部停留一下,闪身离开。
奚文君听到烟火爆开的声响,掀开帘子一看,果真放烟花了。缤纷的颜色映照在她脸上,她的眼睛里,美得真真让人自愧不如。
不久之后,他们终于来到皇宫。
奚文君已经许久都没有来过了,还是如此金碧辉煌,气势恢宏。今晚比起以往的庄严肃穆,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处处充满欢歌笑语。来往的人皆是衣冠华丽,非富即贵。
她对皇宫还是较为熟悉的,抄了个小道到了流杯亭处,她找了个人群最外围最隐蔽的地方坐下,来时自然有人与她打招呼,她也与他们回礼,整个过程低调不声张。
她喝着茶,吃着糕点,舒服地半眯着眼靠在椅子上,看着满脸惬意,实则在想刚才那个少女肯定不简单,那侍卫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估摸着也是凶多吉少了。
这正想着呢,没注意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坐在亭中央的地位最高的皇帝开口了:“文君,要为众爱卿表演一番你的箭术吗?”
奚文君一愣,微张着嘴看向他,心想:这都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