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旅人》顾南杉

32、第 32 章

　　时间往前推进一百二十年，也就是西朝二十三年。
　　乌东寨的陈家寨跟简家寨每年在七月二十三都有一场大型的巫术比赛，由此选出巫术最厉害的一名巫师在八月初八当天通往昆仑瑶池，接受入仙的初次洗礼，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潜心修仙之后便能正式入仙。
　　那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所以到了那天所有的巫师都会竭尽全力的争取，以求能得道升仙，可是，每年都只有一个。
　　这一年，斗法的最终结果是以陈家寨的女巫秋翎获胜。
　　到了八月初八当日，陈家跟简家合力开启通灵时光机将秋翎送往昆仑瑶池。
　　对于秋翎来说，这是改变她一生的一天，同样也是让她陷入无尽轮回的一天。
　　昆仑瑶池也就是西王母居住的地方，这里灵气旺盛，吸收了天地精华，是众多想得道升仙的弟子想前往的。
　　在每年的八月初八西王母都会在瑶池开设蟠桃会，宴请各路神仙，此举也就自然而然的吸引了各路小妖小仙的觊觎。
　　秋翎首次进入到昆仑瑶池，这个重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可今日，她却脚踏实地的踩了这上方。
　　难怪众人踩乌脑袋也要往这上面挤。
　　瑶池上空矗立尖垂巨.‘乳’，名为凌云钟.‘乳’，色彩瑰丽，下方池水平静如镜。凌云钟.‘乳’吸收天地精华，百年方得凝聚一滴圣水。圣水经过百年过滤，纯洁无瑕，瑶池之水先有圣水炼化，洁净成云，广布天地之间，成为天地之界。亦被视为一重天。如今，她真真实实的站在这里，即将享受圣水的洗涤。
　　秋翎走在这钟灵毓秀的山石之间，处处可闻灵气。
　　正闭着眼享受这美好的场景的秋翎却在忽然之际被某个东西撞了个趔趄，也幸好她定力稳，要不然也该是砸在某个石山上了。
　　待她站稳回过神来的时候却早已不见了对方，只瞧着远处有一抹藏青色，正在鬼鬼祟祟的躲在石山后面，也不知在干啥。
　　秋翎稳住气息，尽量放轻脚步渐渐的靠近他。
　　也不知道到底是对方看得太认真，还是她的憋气功力太深厚，总之，等到对方发现她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个瞬间了。
　　对方显然没想到后面会有人，但是却也不见他有多少被人撞见的窘迫，反倒是盯着她看。
　　秋翎生得极好，瓜子脸，远黛眉，一双杏眼炯炯有神，今日特意穿了一件湖绿色的广袖裙，青丝随意而不乱的用绿丝带绑着，这番打扮分外清纯美好。
　　许是没想到，对方竟然会盯着她看上这般久，绕是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却也经不起对方得这般端量。
　　脸稍稍有些泛热，她知道，自己是害羞了。
　　“你是谁？”对方先开口，声音清淡，给人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恩，这人不好接触，秋翎如是想着。可她也是人类中的佼佼者，自然不愿落了下风，“是你先撞了我，难道不该先跟我道歉？”
　　能出现在这里的怎么都应该算的上是个小仙吧，秋翎如是想着。
　　道歉？倒是奇怪，居然有人类要仙道歉的，落乌闻不到这个女人身上的任何仙气，倒是闻到了一股子人类气息。
　　高高的将头扬起，丝毫没有要道歉的意思。
　　秋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好吗，虽然这个仙长得不赖，但是却也不能成为她原谅他的理由。
　　“若是你不道歉的话我想我是不介意去让西王母主持公道的，毕竟我怎么也算是客人，相信，西王母定是会有个抉择。”秋翎没有去观察他的情绪，只因他确实要比她高，仰着头很不爽，而且，他还要高傲得跟个孔雀似的。
　　秋翎想不通，他有什么好高傲的。
　　在听到她要去找西王母，而且还是客人的时候他有一丝的慌乱，今日是他私自逃上来的，他本是这瑶池底下的一条黑鱼，今日不过是偷偷的溜上来想看看这里的盛况罢了，若是被西王母知道的话他定是得不到好的，索性低了头，“对不起。”
　　这才是该有的道歉态度嘛。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
　　正待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却开口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问题？他的什么问题？后又猛然想起，原来他是在问她的名字，这个小仙还真是够别捏的，想要问名字大大方方的问便是嘛，“秋翎，秋天的秋，孔雀翎的翎。你呢。”
　　“落乌。”
　　说完便消失在她视线里面。
　　落乌，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堪堪有些不太愉快，但是就这么点小事她是根本没放在心上的。
　　但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与他的见面并非仅仅一面之缘，因为之后她又见到他了，但是，这次见面，彼此都没有大惊小怪，相反，反而竟还有一种老友的感觉。
　　“落乌？”这次，落乌倒是没撞着她，是她主动找上门来的，因为在这瑶池里面，她只认识他，多多少少都带了些亲近感。
　　这次落乌换了个地方勘探外面的情形，没想到居然又碰着她了，她既然是瑶池的客人，那为何不在里面，偏偏喜欢在这外面瞎晃悠？
　　落乌没想理她，毕竟人仙有隔。
　　可是她却是想打了鸡血一般，一直跟他唠叨个没完，还给他说了很多人间的趣事，他多多少少听进去了一些，但是都没给予任何回应，本以为她会知趣的离开，可是她却像是越说越高兴，说得滔滔不绝。
　　不得不说她说得确实很精彩，至少在她说到乌东寨有多有趣，巫术有多厉害的时候他开始有了反应。
　　“你是巫师？”落乌问。
　　“对啊，我可是我们乌东寨最厉害的巫师，怎么？看着不像？”秋翎觉得他这是在质疑她的本事，这是绝不可以的，这问题的本质就像是在怀疑她的性别一般可耻。
　　落乌重新将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他在这瑶池里面已经生活了几百年，都没见过人类，也没见过人间到底是怎样的，更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起过。
　　现在有个美丽的人类跟他说起西王母不准他们下去的地方有多美，有多热闹，撩动了他的一颗心。
　　秋翎在接受过西王母的瑶池水的洗涤之后便打算下山，在下山之前想跟落乌告别一下，可是却没找到他，而且，她似乎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外，其他的就都不知道了，要找也无从下手。
　　都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等到秋翎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来年的八月初九了。也就是说昨天又有一个人被送了上了瑶池。
　　落乌在秋翎的人生中，本就是一个过客，或许到时她潜心修炼，说不定会有再见的一天，所以也就没有在留多少的感叹。
　　相比之下，落乌却不再那么的淡定了，他还记得那日秋翎跟他说起的绚烂的烟火，各种特色的美食，漂亮的姑娘，还有随性的生活……总之，各种各种都已经深深的在他的脑海印下了印记。
　　秋翎没想到她真的还能再见到落乌，而且还是在乌东寨。
　　时间已经又过去了三年，也就是说，落乌在昆仑山上整整思考了三日之后还是决定要下来见识见识她所说的美丽凡间。
　　按着她说的路线，他一路寻来，也确实见过了许多漂亮的风景，也遇到过善良的人类，同样也遇到过各种坑，但是，他却越发的喜欢上了这种日子，相比起他在瑶池底下日复一日的日子简直要快活多了，自由多了，也好玩多了。
　　当他寻到乌东寨的时候他已经在这人间游玩了差不多大半年。
　　那日，乌东寨恰好赶集，秋翎跟着几个姐妹一同上街寻热闹，秋翎看中了一个黑白无常的面具，想去摘来带上，却没想到，对面还有个人与她一般，竟也看中了这个，当然，最后秋翎没抢到。
　　摘下面具的那一刻，秋翎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竟然看到了那个人，多少年没见了呢？今日他怎么会来的？
　　“落乌？”秋翎伴随着惊喜与不可置信的轻轻唤了他一声，虽然对方穿着朴素，但是，秋翎还是觉得那个人就是他。
　　落乌慵懒的抬了抬眼，自己也没想到，寻了这么久的人此刻就在眼前，彼时才发觉，竟有种踏乌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喜悦。
　　“秋翎？”
　　“嗯嗯嗯，你怎么在这？”秋翎对于他会出现在这实在是太意外了，他不是仙吗？要是被发现私自下凡那不就惨了？随即打发了与她一起同行的几个姐妹，她还有话要问他呢，抓着他不问青红皂白的就直接拖往她的秘密基地。
　　这个地方，没人知道，因为这是个树洞。
　　这是棵大樟树，就算四人手牵手也很难围起来，不过有一次被雷劈了，给劈成了空心，在里面站个三四个人都不在话下，但是，这是个秘密。
　　“干嘛来这里？”落乌不解，问道。
　　“你逃出来的？不是说神仙不许私自下凡吗，要是被发现了那不就惨了？”秋翎的一脸担心让落乌很满意。
　　“地上一年，天上才一天。”这人怎么都到了她的地盘了还一副我是老大的表情，一点都不可爱好吗？
　　秋翎下意识的就想去揪他的腮帮肉，幻想着一脸禁欲的人捏起来嘴角上扬，应该会蛮好看的。
　　身体总是要先于思想，在她幻想的那一刻，手早已经行动上了。
　　落乌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他差点就发挥神力了，却在发功的那一瞬，他看到她眼里流露出的欢喜之色，而迟疑了，就那样让她捏着，带着嘴角不自然的上扬。
　　秋翎其实也就随意的一捏，很快便放下了，“那你下来多久了？”
　　“半年。”
　　“那也就是才半天咯，走，我带你去逛逛，保证你玩得畅快淋漓。”秋翎性子野，悟性也高，寨子里的长老一般都由着她疯，却不想，这次她干脆带了个男人回来，直接说她要出去一段时间，不超过半年。
　　那些个长老简直都被气疯了，不好好修炼，就想着怎么好玩，就她这样，怎么能得道成仙。
　　不过她也只是跟长老打声招呼而已，她的决定从来就不掌握在别人手里。
　　对于秋翎主动带他畅游人间落乌求之不得。
　　而秋翎确实是个很好的向导，带着他看了很多他从未见过的风景，翻过很多惊险刺激的山峰，穿过芬香四溢的花海，看遍繁华热闹的人间，享遍各种美食，于此同时，两人的感情也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可落乌清楚的知道，这份感情他必须赶在萌芽之前将其掐死，而他也庆幸，秋翎对于感情一事，向来迟钝，所以，只要他回了昆仑，那一切就都将回到最初。所以，当时间越来越少的时候他越发的想要放纵了自己一把，可越想却越要克制，越克制越不可阻挡。
　　分别的日子在即，秋翎高高兴兴的与之告别，“落乌，要是你下次再想下来玩的话就来这找我，诺，这是我的玉佩，你给陈家寨的人，他们就知道了。”秋翎摘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送之与他。
　　礼尚往来是落乌在人间跟着秋翎学到的第一项礼仪，他抽了一片鱼鳞给她，那是他最宝贵的东西，他赠她，便代表了她是他最重要的人。
　　“这鱼鳞可做药引，你且好好收着吧。”
　　本以为这次的分别便是再也不相见，可奈何，相思是病，需要药引，落乌下人间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终于被西王母发现。
　　早就能料到有今日，却不曾想来得这么快。
　　要是当初他不曾听见她说人间多么美好，也不曾下来有此体验的话那他是不是依旧只是瑶池下面一条只想着如何晋升的小仙？
　　可是，哪有那么多的可是，当西王母派人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私自下凡已是死罪，更何况还动了凡心。
　　神巫本就不能相恋通婚，这是禁忌，可是，哪曾想，她们都逃不脱情爱的魔咒，越挣扎陷得越深。
　　“落乌……”秋翎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让他的心为之一颤。
　　“秋翎，你好好的活着，快快乐乐的活着，不要成仙，成仙太痛苦。”不懂爱恨情仇，不食人间烟火，那样的日子有何好的？
　　“好，我不成仙，若是你堕入凡间，我寻你，若是你堕入地狱，我随后就到，你到哪，我去哪。”
　　这是他们最后的告别。
　　落乌被剥去仙资，踢去仙骨，打入凡间成为一条普通的黑鱼。
　　巫女在得知消息后终究是不忍，她不要他们之间隔着永远无法跨越的沟壑，她寻到他，趁着他还有最后一丝仙气的时候用尽自己平生所有的巫术，将他重新幻化成人型，可终究巫术不等于仙术，她能保他人形，却不能保他不老。
　　最后一丝力气泯灭，她说，“你且在这菁华河里好好活着，守护好这里的百姓，就当替我做了该做的事，好吗？”她这是在求他。
　　“这是用你的鱼鳞养的一条血蛊，你随身带着吧，就当我送你的最后礼物了。”
　　“落乌，我爱你，不悔。”
　　只因她爱他，所以一切都愿意，一切都值得，不悔。
　　不悔认识他，不悔爱上他，不悔为了他毁去这一身的修为。她只要他好好的活着，快快乐乐的活着，就如他当初送她的话一般。
　　可是，这一切她有问过他？他心甘情愿的化作一条黑鱼，历经生死，却也不愿就这样失去她，而在这消磨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