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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Chapter 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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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亮,像块磨透的蓝布。
又是雨。
梅雨季,川城的雨没完没了。
恢弘恣意的雾漫罩整片南山,仙境般的景观,润饱枝叶,滴滴答答吐绿。
临涧堂的仿古瓦檐前落着雨水,像江南,又不是。
祝初一正处于职业倦怠期,完全无心工作,不能平心静气翻译,反倒烘焙时能够专注。
大周末早上,玫瑰半熟芝士出炉。
屋子里香得要疯了。
阎齐穿着松垮浴袍,顺手掐了块,表皮太嫩,得轻轻拿。
他一口塞嘴里,苦着脸说:“难吃。”
等祝初一转身沏茉莉绿茶,又拿了一块。
“祝初一,你做这玩意儿可真像你,但凡使点力皮就破了。”
祝初一云淡风轻,把那盘香喷喷的芝士端走了。就烤了八个,不能便宜阎齐。
她绕到沙发一边坐着,切一小块吃,呷一口茶。
阎齐看她护小鸡崽的姿态,没好气摇摇头:“至于吗,烤出来不是给我吃的?再说了,少吃点,你闲这些天都长胖了。”
前两句,祝初一还不甚在意。最后一句,简直任何女人的命门,谁戳谁倒霉,属于在雷区拼命蹦跶。
“是要多吃点啊,不像某些人年纪大了,有些时候都使不上劲。”
阎总微眯着眼,嘴角僵硬,扯出死亡微笑,“你、说、什、么?”
“字面意思。”祝初一迎着光,朝他温婉笑。
其实昨晚鏖战激烈,凌晨才歇下。
“你最近没接活?”阎齐问。
他看过她给自己制定的工作计划表,每个节点都有任务,强迫性地完成。
“休息一阵,大概一两个月吧,人长时间不工作也闲得慌。我之前在一家外企实习过,公司前台女孩每月的零花比部门主管高,但人家图什么呢,社保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打发时间。不然,那么多无趣的时间,该如何消遣?”
“消遣?很多啊。种花,做饭,逛街。再比如,等我回来。”
他们像已婚的夫妻,但又不是。
“哟,那我可真不想选最后一件,不知道是多少人的日常呢?”
趁着阎齐解释前,祝初一又说:“你不是要出差吗,还不走?”
“算了,我对你没什么要求,你在这住到退休都行。”
他还是这句,给她的未来兜底。
电话响了,系统自带的铃声,响得很急切。
阎齐停下走向她的脚步。
不知谁打来的,他接起后,瞥她一眼,眉头紧锁,把原本宽大的睡衣领扯得更松了,好像那样才能透过气。
他俩就隔一张茶几,三米不到。
芝士和淡茶的香气交互,氤氲,是很静好的早晨。
后来祝初一仔细琢磨,他们最好的时光到此为止。
阎齐在窗边接完电话,顺手把电话扔沙发里,俯身,从后面搂住祝初一。
抱法很霸道,脸挨着她颈窝,完全将她扣在怀里,低头埋在她侧颈,深深呼吸,好久不说话。
祝初一感到异常,用力侧过身,笑着问:“怎么了?”
阎齐握着她的脑袋,抢走她咬了一半的蛋糕。湿吻,唇齿交缠,难舍难分。
好久好久,他在祝初一唇边轻啄,语气仿佛惋惜:“我下午要出差,有事给林至舫打电话。”
“哦。”
又是一趟归期不定。
“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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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祝初一在沙发缝发现阎齐的手机,他怎么没带走?
她拿到书房放好。
边上楼边腹诽,还有人能离开手机?要是她找他怎么办?
他们还是共用书房,他的资料文件就摊在桌上,有些还是机密合同,也不收好。
她甚至知道他保险箱的密码。
有天,他咬着她耳垂说:“祝初一你记好了,大门密码就能打开你刚刚撑的那个保险柜。”当时她的指甲抠进他的背肌,用气音大骂无聊。
阎齐不在,祝初一想到那些溽湿的镜头,还是脸红,只想赶紧出去,匆匆拉开立柜的第一个格子。
浓黑夜里,闪现一道细丝光亮。
“轰隆”,沉沉雷声低吼。
暴风雨就要来了。
祝初一眼神重新聚焦到书桌某处,有页绝密资料,不知是被风吹开还是人为摆放,某个字眼是她认得的外文词汇。
她再不能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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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莞韵喊祝初一回家吃了两回饭,又给张罗了一次相亲局。
祝初一终于跟秦莞韵坦白:“妈,我有男朋友了。”
说出这三个字,单方面宣誓主权。祝初一心口发烫。她从未肯定地告诉任何人。
秦莞韵挺开心的,连声说好,黑发不知何时白了一大半,展开宽慰的笑容,仿佛落下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让她改天领人回来看。
祝初一点点头,不接下文。
祝初一没事就开着甲壳虫在南山闲晃。老街往上,有家很美的书店。刚开业那阵,人气旺到需要预约。祝初一拿着APP浏览,评论说工作日人很少,刚好契合她这个游手好闲的人。
停好车,天朗云淡,祝初一拍了会儿照,书店正门口有面硕大石墙,刻着很多种语言的店名。
入口外,台阶宽矮平缓,绿茵茂密修竹,风吹叶颤,抖落晨露。
小众书店注重读者体验,店员小声提示祝初一:“店内请小声说话。”
她笑笑,扬了扬手机,静音了。
圆栱门进去,是个展厅,几行木书架,书类涵盖广泛,祝初一抽了两本书看,兴趣缺缺放回去了。
全店最美是那排落地窗,挑高设计,光洁透亮,是网友晒图最高频的角落。远处,南山云遮雾绕,葱郁大树构成窗前景,很震撼,极度养眼。
窗前有几张皮沙发,祝初一选了最边上的坐下,点过饮品和糕点,按座位前的指示,打开蓝牙音箱,静静听起歌来。
她没约明瑾华喝茶,是需要这样的时刻,好好想,仔细想。
—— “等我回来。”
两年了,他对她有意义吗?那是什么?
他每次出差时,患得患失的心情表达什么?
他消失的行李箱回来,怎么会雀跃如初爱?
她不喜欢与朋友聊深入的感情,只好磨着自己,深思细酌。
耳机降噪,祝初一捧着书,翻开一页,食指轻压书头。
播放器滑出歌曲,她之前没听过,沙哑迷人声线:
“其实我很想共你知/谁伴你也非一辈子”
“来年来月我褪色时/你想珍惜时/后悔都很迟”
祝初一放下书,一个字没看进去。
爱情,于三十岁,可能有点晚,显得心力不足,要说服自己承认,它是存在的,太不容易。
她一度做好孤独终老的准备。
乔继晖是她经历童年不幸后命运安排的巧合,像小王子,让她渴望麦浪的声响,给她自信,让她知道,原来我也是值得被喜欢的。对乔继晖,感激大于爱情,当时分手不过是把他还给了命运。
她和阎齐以平等身份认识,谁对谁也没有更深的情感企图,抱着不过度窥探的态度,分享最鲜活疯野的彼此。
她渴望每天清晨在他怀里醒来,喜欢跟他堵在车流里聊天。休息日逛超市,散步,工作日谁有空谁点餐,或者在周五亲自下厨。珍惜那些夜和睡不着的纪录片与电影。
平淡岁月,激扬浪漫。不管以哪种方式抵达她的心。那刻,她终于知道,阎齐跟是不同的,愿意和他好好走下去的那种不同。
祝初一终于跟自己承认,她爱阎齐。
不是浅薄喜欢,是穿过日月年,密实澎湃到心悸、夜不能寐、忍不住会想他的那种,害怕表达的爱。
可悲吧,他并不知道。怎么修正呢,和他这段不受约束的感情,即停即走,她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一点认真。
窗外大风吹,树叶疏散,枝桠交错间,露出小半蓝天,她终于看见了自己:试图对一片云力挽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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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齐是七月回来的,那晚南山所有的蓝花楹都开了,远远看去似一场梦。
昨夜降温,祝初一犯懒没起来添棉被,天不亮嗓子疼,肯定是感冒了,鼻子瓮翁地,蒙着被子睡到天黑。
穿好衣服下楼,恰巧看到阎齐,在厨房鼓捣,两个大盘子里的香辣味扑鼻。
“起来了?”阎齐听见她的脚步。
祝初一倒了热水喝,“阎总,你离了南山大概活不了了。”
死性不改,打包了麻辣兔丁和泉水鸡回来。
阎齐皱眉,搁下筷子,“怎么又病了?你才是离了我活不了。”
祝初一嘴唇有些发白,“没事,吃点辣的就好。”
阎齐把筷子递给她,“等会儿,我倒碗开水,洗一遍再吃,不然你那喉咙更严重。”
祝初一裹着针织衫,傻傻点头,放心被他照顾。
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到餐桌,靠着岛台大口吃肉,她能吃辣,嘴巴辣得通红。
“来点酒吗?”阎齐拉开行李,“我随便买的,你喜欢的那种巧克力味。”
祝初一舔了两口,“是好喝的。”
阎齐照例把带回的黑巧塞进储物柜,拉开冰箱门,啤酒和果酒堆得满实满载,“你买的?日子挺滋润啊。”
祝初一捏着酒杯,突然问:“我们之间没有感情羁绊,是不是挺轻松的?”
“怎么了?嫌我这段日子没伺候好你?”
“我是觉得,因什么聚的,最后也会因什么散。我能给你的,其他人也可以。”
阎齐看着冰箱里的灯,“你上次问过我,我要什么?我想了想,每次回来能在房子里看见你,就行了。至于别人,我暂时还不想,等哪天想了,我告诉你,放心,不会耽误你。”
祝初一喝下剩余的酒,生凉,薄而烫,刮得发炎的嗓子不舒服。
阎齐替她顺背,“怎么病成这样了,传染给我好不好?”
大汗淋漓,舒筋活血,祝初一的感冒算彻底好了。
半夜,阎齐的风湿却又复发了。
他这回没喊痛,忍得后背全湿。
还是祝初一发现的,半夜起来伺候他,哄孩子似地,任他枕着自己的腿睡。
快一个月没联系,但阎齐又出现时,祝初一和他又过回固有模式,浑浑噩噩,仿佛可以一直稀里糊涂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