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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止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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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知坐在咖啡馆里,看向对面的人。
她有多久没有见到周庆良了呢……似乎从上次大战以后,他就再也没露面,也再也没回家。
“你住校了?”周庆良一身休闲装,看上去气质风流儒雅,跟那天在家里跟陶芸对骂的人完全不一样。
他有一副好的皮囊,周知的漂亮面容大都遗传于他。
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外人不知,周知却知道,这些年来,能力不足的他一间小小的公司经营的摇摇欲坠,怨天尤人,酗酒家暴,阴晴不定,将自己的不如意全都一股脑的负面的发泄到家人身上,周知一度怀疑他有心理疾病,直到有人偏偏看中了这一副皮囊,稍一用心勾搭,便干柴烈火,狼狈为奸了。
说出来别人或许都不信,这么多年来,周知甚至很少看到他正常的样子。在她的印象中,他不是和陶芸打架,就是喝的酩酊大醉躺在床上吐的满身都是,大吵大闹。
“周知……你老子没有能耐,这个年头都要自己顾自己!你别指望老子养管你!谁管谁!自己顾自己!”有一段时间他喝醉时最爱吼这样的话,那个时候周知才七八岁,还没有门框的一半高,她扒着门框,看着如死猪一样躺在床上的周庆良发疯,吓得浑身发抖。
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说不养她,让她自己顾自己,你不会知道会给这个孩子的心灵造成多大的创伤和阴影。
“我已经住校两个月了。”周知冷冷的回答。自从他外面的事东窗事发后,就不怎么跟他说话了,更没有再叫过他一声爸。
周庆良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似乎想说些什么找补,可是却对自己的女儿拉不下脸,过了好久,才蹦出一个字:“哦。”
周知突然间觉得很恶心,自己的骨子里流着他的血,是那种甩也甩不掉的恶心。
“你还小,大人感情的事你不懂,你妈妈……她这几年来,越来越过分了。她……”
周庆良还想数落下去,却被周知制止,她冷冷的望着他。
有些东西不是年龄来衡量的,比如说道德感、责任感以及做人的最基本底线。说周知心里想,却懒得和对面的人辩解。
“无论如何,我永远站在妈妈这一边。”
她不想再听,他说陶芸敏感多疑,尖酸刻薄,不可理喻等等的话,即便陶芸真如他所说变成这样了,那也是在和这样的人相处了十几年后,也是为了他能安心创业辞职之后,也是在为了能照顾她衣食起居无虞固步于家庭之后。
“我可以什么都给你妈妈,我可以净身出户,只要你妈妈同意离婚,这样的日子我真的一天都过不下去了。你体谅体谅爸爸好不好?”
谁来体谅体谅我?周知心想,她望着落地窗外灿烂的阳光,一瞬间有些晃神。
是从什么时候起,无论外面的阳光再明媚,再灿烂,却照不到她的心里去了。因为她的心时时刻刻在扭曲着,疼痛着。
周知觉得,是她和周庆良一起让陶芸变成现在这幅模样的,周庆良可以没有良心,一味的指责陶芸,可她不行,她总是感到愧疚,好像她的妈妈变成这样都是她的错。同时她又感到深深的羞耻,作为周庆良的女儿,为他感到羞耻。
可是她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真的,我可以净身出户,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你妈妈……”
可能是那边肚子大了,逼的急了,周庆良现在开始急了,他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自己的女儿了。
周知冷静了下来,当伤害已经造成了,现在要做的不是弥补伤害,因为事实往往是不可弥补的,或者越想弥补伤害越大,这个时候最明智的做法是停止伤害。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止损定律。
“那你就净身出户好了。”周知说。
“什么?”周庆良惊讶。
“房子,所有存款,包括给我妈的补偿款,还有我成年之前的抚养费,以及以后上大学的学费生活费,都由你出,统统记到我妈名下。”
周知轻声报了个数,抬起眼睛来,看到周庆良惊讶的眼神和张大的嘴巴:“让你的律师根据这个草拟协议吧,我看过离婚协议后,会让我妈妈签字的。少一分你也别想离婚。”
这个数字扒了周庆良的皮也拿不出来,可是有人拿的出来啊。周知歪着嘴角想:那么着急的接手,总得付出点代价啊。
感情没法弥补的话那就让金钱的利益变成最大化吧,这是止损定律的第二条。
周庆良来不及收起惊讶的目光,他现在才意识到,跟在他身后咯咯笑着叫爸爸的小姑娘变得这么冷静理智了,理智的都有些让他心惊。
“你妈妈指使你这么做的?”他眼神中透出精光,怀疑的看着周知,“闹了半天是想坑我的钱啊!”
得,多疑的毛病又犯了,周知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要接手的那个女人也是瞎了眼了,出了外表,这个人整个都是糟粕,居然还拿这样的人当香饽饽,抢来抢去的。
“如果是我妈,她是死也不会和你离婚的。”周知冷冷的盯着他的脸:“你不应该是最清楚的么!”
“好。”周庆良看了周知许久,才心情复杂的冒出这一个字来。
从咖啡馆出来的周知仿佛打了一场大仗,几乎虚脱,她突然想起来,周庆良好像一句学习上的事情都没问他,并且明天就是第二次统考的大日子了,他也真会挑日子……
那天晚上,周知果然就失眠了,她知道明天的考试很重要,所以强迫自己睡去,可是越强迫自己,脑中的弦绷得越紧,越睡不着。脑海中走马观花似得闪过一个个时间顺序错乱的画面:
无意间在周庆良的书房里看到的那个女人的照片。
她妈妈声嘶力竭的吵骂声,疯狂的摔东西的身影,以及和周庆良世界上最恶毒最难听的脏话对骂的声音。
那天她背着书包回家,一推门满地的红色液体和铺面而来的血腥味……
开学的那一天,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望向她的那一双高高在上又沉不见底的眼睛……
当起床铃响起时,周知清醒的意识到,该去考试了,可是这一夜,她一分钟都没睡着。
考试的场次是按上次统考年级成绩排的,周知是第一考场,进考场时头脑有点发昏的她碰到了顾阳。
顾阳上次是年级二十几名,就在她的不远处,路过她时被她苍脸色和大大的黑眼圈吓了一跳!看鬼一样的看着她。
“周知姑奶奶,昨晚上你盗墓去了吗?怎么这副鬼样子?”安静的考场被顾阳这个大嗓门一喊,又都看了过来。
这个考场不是一班的学生就是二班的,二班的同学不大认识周知,可也对这个名字早有耳闻,此时都好奇的看过来。
周知心情不虞,懒得搭理顾阳,朝后面赶苍蝇似的挥挥手,顾阳还想伸手试试她额头温度。
伸着的手还没碰触到周知的额头,却看到周知却抬起了眼睛,清澈的眼眸正冷冷的瞪着他,一动不动,那样的眼神让他悻悻的又把手收了回去。
看到顾阳无措的收回手,周知垂下眼眸,刚才握紧的拳头松了松。
“你是不是考前突击了?周知你要相信你自己,你这个段位的,是不用突击的!”
突击个鬼!周知的头更疼了。
不耐烦的挥挥拳头把他打发走,回头间却看见李家谕正望着她。
人家堂而皇之的坐在这个考场的第一个位置,考号的后三位是001。
不知道他回头多长时间了,此时被周知的目光碰到,他也没有闪避,淡淡的看着她,眼神漆黑如夜空,许久,才慢慢的转过头去。
看到他的身影,又勾起了她一直努力压抑在脑海深处,不愿意想起的回忆。
周知摁恩太阳穴,低头看到自己考号的后三位019。
她与他之间还隔着十八个人的位置。
统考的时间安排的很紧,第一天连着考六场,第二天上午连着考三门,考完就放大周休息。吃晚饭时,周知头有点晕,扒拉着盘子里的米饭,想着晚上要考的历史知识点。
“周知,今天这几门考的怎么样?”顾阳准确的找到了她,端着饭坐到她的对面。
“还行吧,没有多大感觉。”周知吃了一口饭,抬起头来。
顾阳却停了下来,眼睛定定的看着她,眉头渐渐的皱了起来,似乎刚刚发现什么,他不由分说,一张大手又要覆上了她的额头。
“周知,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差?”
周知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掌,她抬头,眼睛里有明显的不喜:“你再在班里或者公共场合让我引人注目试试,我真的和你绝交。”
“你已经给我造成困扰了,顾阳。”周知平静的陈述事实,她的性格其实并不张扬,更多的时候她喜欢安静,喜欢自己独处。
顾阳怕极了她生气,忙悻悻的缩了缩头:“知道了,对不起,周知,我会克制对你的崇拜的!”
“周知……”顾阳吃了几口饭,小心翼翼的看了她几眼,还是没忍住:“李家谕是不是得罪过你啊?”
周知听到这个名字,停了停手中的筷子,低下头,没有说话。
“那小子肯定得罪过你,是不是?”顾阳肯定,然后说:“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周知抬头问,本来就很白净的脸上此刻苍白如纸,眼中的血丝有些吓人。
“你不是那种无缘无故就针对别人的人!这点我比谁都清楚,周知。”上次投票事件,周知到底坚持到底没有签字,老薛无论如何也说不动她,在她和老薛僵持的白热化阶段,李家谕去找了老薛,主动提出放弃这次评选。
班上的同学一片哗然,自此以后,周知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以赵滢和邢原为首的更是当着她的面说一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眼红别人损人不利己等等甚至比这更难听的话,周知一直置若罔闻,听到了也没反应,跟在闭关一样,一直在心无旁骛的学习,学习,学习……
但是顾阳清楚,周知绝对不是这样的人,初中三年的同学,周知的成绩在他们学校一直是一个神话般的存在,并且她为人安静低调,待人却又很真诚,班里的同学无论谁找她问问题,她都非常有耐心的帮助解答,从来不会说怕耽误自己的学习,作为和她同桌了三年的他更是受益匪浅,三年的时光啊,她硬是把他一个标准的学渣教到了重点高中的重点班,中考成绩下来的那天,他父母都差点给周知去送锦旗了……
可是她却去了普通班,并且待他一如往常,没有丝毫的芥蒂。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渐渐的感觉到眼前的周知和初中时期的周知不同了。
是的,她变的不快乐了,虽然还是一样的安静,一样的说话语气,可是以前眼睛闪烁出来的专属于十几岁女孩的朝气没有了,现在的眼睛如同一潭深井,他再也看不清她在想什么,比如说她对李家谕那近似于偏执的敌意。
“人都是要长大的。”周知放下筷子,昨晚没睡好,今天又考了一天的试,她实在吃不下去了:“长大了就都会变的。”
周知端着餐盘起身,走出几步却又停住了,她转身看着他。由于晚上还有一场考试,此刻的餐厅人来人往很是嘈杂,周知站在人群中,脸白如纸。
“顾阳,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长大的。”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很认真:“但其实不是,人都是在一瞬间长大的。”
是啊,鲜血成河,陶芸倒在那片血泊里,她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坍塌了,她在那一夜间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