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五章 ...
-
雷太太可能受了点风,兼着旧疾未愈,回家后开始发烧。雷万钧给母亲开药打针,又让小惠晚上搬到大卧室里打地铺,以方便照顾。
第二天雷太太烧退了,睡得安稳。小惠受累一夜,困得前仰后合的,蓝韵就推她回房间去补眠。她在雷太太卧室里枯坐一会儿,有点无聊就盯着雷太太的宁式架子床看,这个中式床大而华丽,简直像个小房子,通体刻满花鸟鱼虫,十分有趣。蓝韵又摸又看,觉得很稀奇。摸到一块浮雕的荷花芯不留神按了下去,啪的一声轻响,靠近脚踏的地方弹出一只一尺宽的小抽屉。
蓝韵看看雷太太还在熟睡,乍着胆子摸向抽屉。先掏出一个蜡染的布包,用精美的编织彩带包扎着,打开见里面插着一排排金针。然后是一根银柱子,三寸来高,表面用银丝盘镶出一只凤凰。还有好些小瓷瓶子,有的装着粉末,有的装着小丸子。她倒出一些粉末,凑到鼻下嗅,用力大了些,一股又臭又腥的怪味冲鼻而来。蓝韵慌忙丢掉瓶子,只觉得一阵阵恶心头晕,不自觉的摸到脖子上的玉佩,才感觉好些。
雷太太被吵醒了,她看到蓝韵的情形,一言不发的拔出一把金针朝她走过来。
蓝韵暗叫糟糕,自己肯定撞破了雷家的什么秘密,雷太太要杀人灭口啦。自己不知道嗅的是什么毒药,手脚酸软跌坐在地板上,偏偏又不能开口求饶。
眼看着雷太太走到她面前,往她的头皮上扎针,蓝韵吓得魂飞破散,不知要遭受什么酷刑。早知道才不要住到雷家来,柯伫戟,你在哪儿啊,快来救我呀!
雷太太捏开她的牙关,塞进一颗药丸,不知用了手法给她灌进一口水,一抬下颚药丸就滚下肚了。蓝韵欲哭无泪,此刻后悔得死了的心都有。
过了半个多小时,雷太太把她一脑袋的金针拔下来重新扎了一遍。如此反复两次,雷太太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的。蓝韵虽然不能动,但看着雷太太这么不顾病体的辛苦施针,渐渐明白她不是在害自己。
见明晃晃的金针又要扎过来,蓝韵抗拒的嚷出声:“别,别,不要扎了!”
雷太太舒出一口气,说道:“别怕,韵韵。我不会伤害你的。”
蓝韵惊奇的反应过来,自己能开口说话啦。
雷太太收起金针,把她扶起,两人一同坐在床上。
雷家母子都怪怪的,儿子是地下党,妈妈是个中医却不给自己治病,大概医者不自医吧。
雷太太闭目养神片刻,睁开眼,抚摸着蓝韵的头发,和蔼的说道:“蓝韵,你知道吗,你是畲族人。”
“嗯?什么族?”56个少数民族她是知道的,但只局限于春节晚会节目上56个奇装异服的演员手拉手节目。镜头在每个民族身上停留时间都不会超过一秒,哪里记得清楚什么畲族。
“唉,不怪你不知道。我们畲族也太没落了,没有文字,没有城郭,只是一群刀耕火种的山哈。”
“高蟠鸠结异恒人,
短短衣衫不蔽身。
赤脚蓬头麻布服,
终年劳苦是畲民。”
雷太太念着诗像是含着一枚苦果:“我们畲族聚集在闽南闽东一带,有雷、蓝、钟、盘几大姓氏。从唐朝开始就被视为南蛮、蛮僚,一直被各朝各代的官府镇压,征剿。原本人口就不多,前几年国民政府又抽壮丁去打仗,对畲人三人抽二,二抽一,唉,真是一场浩劫。”
“您怎么确定我是畲族人,我爸爸可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 傻孩子,你要不是我们畲族人,刚才你嗅进的‘血线五蝎散’早就要了你的命。你不仅是畲族人,而且一定是血统纯正高贵的盘瓠直系后裔。你是被同族人下了蛊,才不能说话的。”
“啊,真的么?下蛊?”蓝韵半信半疑:“那您一定也是畲族人了,万钧哥哥也是吧?”
“嗯,我当然是,万钧……也是。”雷太太心不在焉的回答:“畲族的事情,以后慢慢和你说吧,我今天累了。”
蓝韵疑疑惑惑的回到自己房间,畲族?掰着手指头开始数:“苗族,藏族、维吾尔族、白族……鄂伦春族。”绞尽脑汁也只能数到十来个,56个少数民族对她只是个笼统的概念。早知道自己是少数民族,考大学还可以加分呐。不过老爸说过她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都住在南方,自己是畲族人倒是有可能的。
晚上雷万钧回家后,蓝韵迫不及待的下楼去找他。恢复声音她是很欢喜的,叽叽咯咯的缠着万钧讲畲族的事情。雷万钧也很惊讶,给她检查了一番,惊叹道:“我从没见过我妈使用过金针,哪天真的要向她好好学学。真是神奇!”又道:“关于畲族的事情,我只知道一点点。”
“万钧哥哥,你快讲讲。伯母说我也是畲族人呀,还是血统最纯正的。”蓝韵心里觉着那些阿拉伯马、冠军鸽子、圣伯纳犬都是血统越纯正的越贵,自己挨上“纯正”两个字,觉着身价顿涨、脸上有光。
万钧笑笑,说道:“畲族人崇拜盘瓠,高辛时代(黄帝的曾孙),宫廷里诞生了一个被叫做“龙麒”(盘瓠)的男性英雄。后来外番入侵,国难当头,龙麒出于“忠”和“勇”的本能,毅然揭了高辛的黄榜,只身前往番营,取了番王首级,为国立了大功,因而得到高辛帝的褒奖。高辛帝践诺将他招为驸马,并赐封为忠勇王。驸马上朝面奏高辛,愿带子孙归山自耕自种,另创徭户,婚配支叶,与民不结婚姻……”
万钧说道这里有点脸红,解释道:“就是说畲族禁止和异族通婚,只能和不同姓氏的族人结婚。”
“不是说有功么?怎么又到山沟里种田,好像发配一样!”蓝韵嘀咕,古代犯官才发配岭南呢。
“这个只是传说。”万钧温和的给她倒上一杯暖暖的红枣大麦茶。继续说道:“唐朝总章二年陈政、陈元光父子以平南大元帅之职带数千官兵到广东潮州、闽南剿灭农民起义,这一农民起义的对象就是当时对时局腐败不满而受压迫的畲族先民和部分汉民,把剿灭18个畲民村寨,丑化成18个妖人洞,致使当时有近百万人口的畲民仅剩下几万人。
清朝年间出现过汉民学子联合阻挡,不准所谓“异类子孙”的畲族学子参加乡试的歧视排斥事件。
畲民由于历朝历代的官府打击,农业生产退化,放弃平地退居山林,变成刀耕火种的原始劳作,“食尽一山则徙”,所以畲民大多都很贫苦。畲族人没有文字,仅靠山歌传承文化历史……”
万钧哥哥的声音深沉好听,那些遥远的传说,淳朴的族人、炊烟袅袅的山寨仿佛在蓝韵脑海中晃荡着,沉浮着。蓝韵今天也累了,慢慢在他的叙述中睡着了。
见蓝韵睡着,雷万钧宠溺地将她抱起,送回她的房间。
退出来的时候,看到母亲站在房门口,雷万钧脸一红,低声向母亲问安。雷太太报以赞许的微笑。
蓝韵同情先祖的不幸历史,因为同族的关系对雷家母子更亲近了一层。雷万钧别看他平时温润如玉,其实潜藏着坚韧的性格。这种性格表现在,除了对共产主义的信仰坚韧不拔,就是对蓝韵的折腾坚韧承受。哪怕央他清早去买刚出炉的面包,还是弄一本连环画,他对蓝韵的要求总是有求必应。
雷万钧说过她可以在他的房间里看那些进步书籍,但蓝韵那天随便看看也就丢开了手。其实她的政治观念很薄弱的,虽然接受共产党的谆谆教诲二十多年,也不过每次为了应对政治课考试,才临时背背马列主义,考完试也就都忘了。对共产党的忠诚远远不能和雷万钧相提并论,更别说达到即使地球不转也要围着***同志为中心的党中央转的程度。有时候看到雷万钧很晚才回家,都会不由自主的为他担心,甚至产生劝阻他不要做地下工作的自私念头。虽然现在没有公开围捕共产党,但□□这个词她还是知道的。
一天凌晨四点,蓝韵起夜,看到院子里厢房透着灯光,她就走下楼梯,来到雷万钧卧室门口。
屋子来传出奇怪的声响,蓝韵有点纳闷,抬手轻轻敲门:“笃,笃。”
“是谁?”雷万钧的声音嘶哑警惕。
“万钧哥哥,是我。”蓝韵也有点紧张,他是不是在搞什么秘密工作,自己这时候敲门会不会不合适?
“吱呀”,门打开了一半。万钧一脸憔悴,眼眶周围黑黑的,像是通宵未眠。他哑着嗓子,堵在门口说道:“韵韵,你为什么那么晚不睡觉?”
“万钧哥哥,你到底在干什么?”话音未落,屋子里哐当一声,什么东西掉地上了。蓝韵大急,用力推开万钧,走进房间。
还好,屋里没什么人,只是书桌上放着一台古怪的箱子,两个抽屉大小,上面涂满了油墨,一个滚刷掉在地上,而边上是一叠叠印满字的纸张。蓝韵拿起一张,内容是关于共军的战况报告和党中央对地下组织的指示等。
万钧从她手里轻轻抽出纸,推她回去睡觉。
“万钧哥哥,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对不对?”蓝韵挣开他,转过身很认真的问他。
万钧无奈之下,只好说:“是的,非常危险。韵韵,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怕连累你和妈妈,才这时候工作的。”
蓝韵说道:“我帮你一起做,好吗?我会保密的。”
万钧目光炯炯的盯住她,见蓝韵的眼神坦荡无畏,他点点头。
原来那台古怪的机器是一台油墨印刷机,雷万钧用铅笔在一张涂满蜡的纸上写出母版,然后放在机器上,用沾满油墨的滚筒刷一下,下面的白纸上就印上了字。
“真有意思啊。”蓝韵开心的玩起来,还咯咯笑出声。
“韵韵,你轻点。”万钧吓一跳,急忙跑到窗户边,把窗帘再拉拉好。
蓝韵被他谨慎的态度吓住了,看到窗帘布薄薄的,并不能完全遮掉灯光。窗子后面是一条弄堂,平时进出居民也挺多的,石库门里弄一片黑暗中,只有他的房间通宵亮着灯,的确让人起疑。她想了想,把床上的被子抱起来,对万钧说道:“你去找点图钉来。”
雷万钧马上明白了她的想法,他找出锤子和铁钉,在窗子四个角上钉了四个铁钉,把被子挂上,然后两人一起用图钉将四周封严实。这样不仅丝毫不透光,连印刷时产生的动静也传不到外面去了。
“韵韵,你真聪明。”万钧一边夸赞,一边手脚不停的又忙活开了。
“我来抽纸,你来滚油墨。”蓝韵建议道。
很快,两人就印出了很厚的一摞。
天色马上要放亮,好在资料都印完了,万钧终于松了一口气:“真的比刚才我一个人干快多了,谢谢你。”
“就是。这叫流水线操作,当然比一个人快啦!这速度,都快赶上复印机了。呼——累死我了。”蓝韵也喘了口气,刚才不停的快速抽纸,手背被纸张边缘划出几道小血痕,没想到柔软的纸也会那么锋利。
“什么是复印机……”万钧正要发问,留意到蓝韵吮着手上伤口,心里一阵感动就给忘了。
以后,每当雷万钧要印刷的时候,就会偷偷叫上蓝韵。两人一起有说有笑地钉上被子,在昏暗的灯光下辛勤工作。有时候太晚了,蓝韵困得支持不住,万钧就会让她先睡一会儿,说等会儿再叫她起来。她就睡在万钧的床上,但每次万钧都不会再叫醒她,独自把工作都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