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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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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家兄弟这一仗,霍成宣是势在必得了。
而霍锦宁以身涉险的这步棋,彷如是梁山好汉交的投名状,终于过得霍成宣最浅显的这一关了。
霍成宏走后,是属于父子两人的谈话。
霍成宣并不关心儿子的伤势,也不急得同他商议下一步计划,只道:
“明晚大成公司的薛老板在茂林饭店有个酒会,你和我一同去。”
霍锦宁想起那日在宴会上见过的某位小姐,模样已记不清楚,却还清楚的记得被郑重其事介绍为谁谁家的女儿,不由轻笑了一下,慢条斯理道:
“父亲,您前脚刚算计完亲兄弟,后脚却要来算计亲儿子,未免太过精明了些。”
霍成宣确有此意,见他挑明,也就直说了:“生意人当然精打细算,大成公司如今在上海滩如日中天,如果我们能联手,就是双赢的局面。难得薛小姐对你有意,你何不试着和她交往看看?”
霍成宣显然只是安排,并没有真的询问霍锦宁的意思,他喝了一口咖啡,随意道:
“萧家那边,我已经派人去退亲了。”
霍锦宁苏州一行,与霍成宣不谋而合,一是声东击西,打霍成宏个措手不及,二是趁机试探,彼此交个底,可谓一箭双雕。
然而霍成宣却还有第三个目的,趁霍锦宁人在苏州,佯作遇害之际,替他把亲事退了。
霍锦宁对此毫不意外,他只是有些失望,为他与这毫无血缘关系的父亲之间仅存的一点情分都不能剩下而失望。
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他眼中温度淡下,却是笑意更甚,
“父亲好算计。”
霍成宣不在意他的讽刺,他与这唯一的儿子间也不存在如何情分,但他清楚的知道霍锦宁和他一样,是个有野心的人,所以他毫不怀疑霍锦宁会被儿女私情牵绊。
换言之,如果他会,那么他也就没资格接手霍家家产。
“你可以在外面养着莺莺燕燕,你可以娶十七八个姨太太,但是你妻子的位置,霍家少奶奶的位置,你无权定夺。”
霍锦宁并没有反驳,他施施然在霍成宣面前坐下,喝了一口那杯本来倒给霍成宏的咖啡,
“如今在上海,在江浙,若论财力雄厚,霍家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现在与薛家联姻,能得到什么?难道父亲想要的,仅仅是富甲天下?”
“有何不可?”
“自然可以,只是前有石崇,后有沈万三,商贾巨富是什么下场,父亲不清楚吗?”
霍成宣眉峰轻颤,不动声色:“那又如何?时代已经不同了。”
“是,当然不同,如今国内军阀割据,南北混战,国外列强虎视眈眈,锋芒毕露巨富的下场恐怕比前人还不如。”
霍锦宁笑了笑:“我在国外这几年,也多少见识了一些西洋的富商豪杰都是如何运作的,他们称之为‘资本家’,集团财阀,操纵国会,废立总统,动辄能左右一个国家,乃至一个大洲的命运。”
他就如随口一提,轻描淡写的问:“您说霍家将来有没有机会站在这样的高度?”
年逾不惑,经过大风大浪,霍成宣居然被这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说得动摇。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霍锦宁悠然一笑,“在这世道,有权无钱,是光杆司令,有钱无权,是待宰的肥羊,父亲应该把眼光放长远一点。”
霍老爷子是个十分固执的人,在世之时,给子女定下了无数家规,其中有一点,便是不得为官入仕,不得参与政治,想要钱权兼顾,就只有联姻一条路。
霍成宣沉吟片刻,还是说:“萧家不行,北洋政府有名无实,直奉两系战事胶着,萧家江河日下,萧老太爷时日无多,我们不必做亏本的买卖的。”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然而霍锦宁自然早有思量,他若有深意道:“父亲,你单单记得,她是萧家的女儿,却怎么忘了,她还是康家的女儿。”
当年萧瑜母亲为嫁萧子显,几乎与康家断绝关系,然而短短两年便被萧子显伤得心灰意冷,离开萧府,远渡重洋。萧家和康家都将这段往事当做不堪回首,如今旁人几乎都要忘了,萧瑜的母亲,其实是康家大小姐康雅惠。
而康家,是南方革命领导人中山先生的坚定支持者。
霍成宣一愣,而后笑了起来:“不错,我险些都忘了。”
但他又一迟疑:“可是这南方的局势,也很不明朗,早早站队,恐怕......”
霍锦宁垂眸淡然道:“富贵险中求,奇货可居是雪中送炭,可不是锦上添花。”
霍成宣目光变了变。
他以为他不过是年少气盛,喝了几年洋墨水,懂得一点经商之道,自命不凡。之前无论是纺织厂前景,还是设计霍成宏,不过都是小打小闹的把戏,他不曾放在眼里。
而今看来,他确实小瞧了霍锦宁。
想他此生,女人无数,却只有这一个儿子,无论喜不喜欢,再过几年,霍家偌大基业,都要交到霍锦宁的手中。
也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沉默半晌,霍成宣终于道:
“好,这件事你便自己定夺吧。”
......
“是书何以作?曰: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作。”
阿绣坐在书桌前,继续翻看手里这本《海国图志》,里面讲述着西洋国家的风土人情,历史政治,她看得似懂非懂,却如痴如醉。
这间二层楼的公寓,小而精巧,楼下有客厅,洗漱间,厨房,亭子间和一间卧室,丁伯一家三口住在这里,她自己住在楼上的卧房。除此之外,二楼还有一间书房,里面书柜上摆了不少书,当初买来许是为了装点门面,书籍崭新,可许久没人碰过,上面落下了不少灰,但阿绣还是很惊喜。
上海滩确实繁华,她也跟着丁伯丁妈上过街,逛过百货商店,可她并不怎么喜欢。她最喜欢的是早上吃过饭,就一头扎进这间书房里,随意的选中一本书坐在书桌旁,或坐在窗前的地毯上翻看,渐渐入迷,不知不觉,日落西山,华灯初上,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丁香好几次劝她,这样可是会累坏眼睛,可她前一天乖乖的应下,后一天还是忍不住钻进书房,周而复始。
此时此刻,她正看到地球正背面全图这一页,内心受到无比的震撼。
原先,她知道有笙溪,笙溪之外有苏州,苏州之外有京城,这片土地以前叫大清,后来叫民国,再往外还有个叫西洋的国家...不不,也许是几个国家,都叫西洋。
而今,她伸手轻轻触碰上这页地图,不禁有细微颤抖。
原来世界是这个样子,不是天圆地方,不是华夏九州,是这样一个叫做地球的地方,这上面五大洲四大洋,广袤无边,天高海阔。中国不是其中一块,苏州也不过是上面看不清的一个点,而千千万万的人,更如千千万万蚂蚁一样,在太阳下忙忙碌碌的活着。
原来天地何其广阔,原来笙溪何其渺小。
她心里有一盏灯,似乎正在被慢慢的点亮,照亮着她也看不清的未来,她却充满期待的向前摸索着,毫无畏惧。
“姑娘!”
丁香敲门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就说姑娘一眼见不着就又跑来书房了,再这样下去,姑娘钻到书里出不来了可怎么办?”
阿绣缓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丁香无奈摇头,手里拿着一套衣服走过来:“姑娘,来试试这件衣服。”
阿绣苦恼:“怎么又试新衣服?我已经有好多好多衣服了。”
丁香噗嗤一乐:“这还叫多?不过都是夏天的凉快衣服,等入了秋,还要再添置厚衣服呢。况且,我手里这不同,你快去试试。”
阿绣依言接过衣服,回到卧室,一件件换上,然后走到镜子面前打量。
这套衣服,是天蓝色的斜襟短上衣,下面是黑色的百褶裙,还有白色的长袜,很简单朴素,可她越看越觉得眼熟......
刹那间,她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她迫不及待的冲出门去找丁香,要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丁香,这件衣服是不是前几天我们在街上看见的那些女学生身上穿的——”
她跑到楼梯拐角处,声音戛然而止。
楼下客厅里站着一个年轻男人,衬衫西裤,长身玉立,温文尔雅,却冷淡疏离。
他看向她,眉间若有若无的笑意。
商场尔虞我诈,人为财死,骨肉相残,他周旋其中,不是不厌烦。若世人都能如这小姑娘一般澄澈善良,天真无邪,该有多好。
“这是德英女中的校服。”
“......少爷。”
阿绣呆呆的看着霍锦宁,不由自主一步一步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越来越快,最后她冲到了他的面前,气喘吁吁,红着脸抬头看向他。
那天丁伯一句“少爷有空来看你”,被她牢牢的记在了心里,这些天她嘴上不说,背地里偷偷掰着指头数日子,暗暗期盼着他能来。
左等右等,左盼右盼,他终于来了,可她只能傻兮兮的站在他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霍锦宁不知她心里的千回百转,只是抬手摸了摸这个傻姑娘的头,
“剪头发了?”
“嗯。”她轻轻点头。
她原先的头发太长了,时下小姑娘都流行剪短发,可她很舍不得,于是丁妈带着她去理发店稍微剪短了些,现在只刚刚过一点肩膀,然后在耳侧编成两条辫子,轻巧的垂下来。
她忽而想起什么,焦急的问:“少爷你的伤势如何了?”
霍锦宁一顿,笑道:“无碍。”
伤有月余,虽说是自作自受,但从笙溪到上海,从头到尾,她是唯一在意的人。
听过他回答,阿绣不禁松了一口气。
“刚才干什么呢?”
“看书。”她有些赧然:“我看书房里有许多书,就擅自进去去看了。”
“好,爱读书是个极好的爱好。能让你见得多,想得深,变成不一样的人。”
她点头,在心里牢牢记住他的话。
“你刚才说,什么女中?还有...为,为什么让我住在这里?”
阿绣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住得不喜欢?还是你想去别的地方?”
“不不不,只是,我们原来不是说好,让我做你的丫鬟的......”
这样,她就能日日见着他了。
“何时说好的?”
霍锦宁笑了笑,“霍家并不缺丫鬟,我身边也从来不用丫鬟。”
阿绣呆了呆:“那我.......”
“阿绣,你在笙溪救了我,我欠你恩情。你很聪明,也很好学,不该一辈子只做一个梳头娘姨。”
霍锦宁直视她的眼睛:“我不需要你做饭洗衣服,也不需要你给我夫人梳头,我要让你去上学。”
“上学?我也可以吗?”
“当然,这个国家,所有女孩子,所有小孩子,都该上学,都该有学上。”
这是范先生的心愿,也是所有战争所有牺牲的意义所在。
“我家中有位姑姑是德英女中的校董,她一直致力于资助贫穷女孩子读书,帮助了很多人,你现在也受她资助,不用有什么负担,只要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正直善良的人就是最好的回报。”
阿绣心里一时间充满着惊喜和惶恐,呼吸急促,不知所措:“这是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去念书了?”
霍锦宁一笑:“只是德英女中的课业很重,你全无基础,可能会很累,不知道你怕不怕累?要是半途而废的话,恐怕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去......”
“不怕!”
阿绣急忙道,生怕霍锦宁会反悔一样,“我真的不怕,我很能吃苦的,这些我都会认真学,我一定不会让您姑姑失望的!”
“好。”
霍锦宁眉眼温柔,“这几日会有一位家教老师来给你提前上一些课,下个月你就去学校吧,每天早晚丁伯会接你。”
阿绣认真的点头,记下他的安排,忽然想起了什么。
“那,你呢?”
她小声问,他还会来看她吗?多久来一次?还是,他再也不会来了......
“我过段日子去北京。”
霍锦宁随口道:“回去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