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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木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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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应当是你。”他一笑,而后又走到屏风前,盯着那副画,叹了一口气,语气突然变得有些萧索:“三十年了,不知外头如今是何光景。”
沈叙努力平复着心情,压下继续追问的念头,顺着他的话说到:“不过依旧是那个将军打太平,不许将军守太平的光景。”
不管是朝堂上抑或是江湖上,多的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事。但凡是有所谓的人,必定会遭人记恨,最后一无所获。
“这话倒是说的妙。”那人点头:“再如何物是人非,人心依旧难改,终究好人没好报,祸害遗千年,破镜难重圆,两情不长久,举家未团圆。”
“那倒未必,好人也有邪念,祸害亦藏善心,破镜可与他人圆,两情也可只在朝夕,但是举家,却真的未团圆。”沈叙想到自己,自嘲一笑。
“你这话倒是同你兄长说的一模一样。”那人慢慢道。
沈叙惊得站起身,急忙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我大哥?他可有跟你说起什么?”
“你呀!你二人生的八九分相似,又同在第二层祭拜先人,提起对方都是先问《钟氏千金方》,本王自当猜的出来。”他仔细取下那副画,慢慢地轻柔的把它卷起来,头也不抬道:“说起来,我同钟太医倒有几分交情。当年在长公主府,钟太医时常来为皇姐与我请脉。”
沈叙此时方记起来,若说起能常住长公主府,眼前这人怕是皇帝的幼弟,九王爷睿王。睿王自幼跟着长公主长大,得她细心照顾,因此对长公主甚是依赖。当年长公主被指定和亲,这位睿王因不忍皇姐远嫁,竟一刀斩下了使者的脑袋。也正是因此,他自那时候起便被剥夺王爷名号,被送回封地,永不回京,以作惩罚。
沈叙并不想多问,如今他祖父已故,便没什么课值得再问的,他眼下更在乎他大哥给他留下了什么东西。然而睿王时时都在转移话题,他也不好意思追着问,便还是耐下性子顺着他的意思说道:“长公主如今也甚是安康。”
睿王听闻长公主的消息,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他问道:“长公主她、可有再嫁?”
这事云七杳清楚,她插上话道:“并未再嫁,只终年独居于长公主府。”还有不少面首,云七杳却没有说破,似乎知道这么说不太妥当。
几人又聊了一些长安之事,因云七杳二人对长安城内的事知晓的并不多,聊到后来便开始渐渐短了话头。
睿王倒是心情甚好,他聊得够了,便起身走到屏风后,不一会儿便拿了个小木盒出来。
“难得你们能耐心陪本王说上几句,虽然本王不喜言谈,奈何终日在此,倒也想有人能每日同我说上几句话。”言罢,他把木盒递给沈叙。
“你兄长还曾问过我一个问题。”见沈叙接过盒子,他又说“他问我可知当年钟太医把钟潜父子托付给了何人。”
沈叙不答,兀自抚着木盒,然后慢慢把它打开,里面赫然是一颗药丸,并有一张纸条。沈叙闻着味道就知道了,这是他的盏中雪。又打开纸条,上面四字劲风迭起——“毫无长进”。
竟是在斥责嘲讽他的医术“毫无长进”!沈叙又细细看了一遍那颗药,很快就确定这就是他当年制成的盏中雪。
他心里沉了几分,看了一眼云七杳。她依旧坐着没起身,只是眼神却一直看着他这边。
沈叙琢磨了一阵,想不通若是当年他的盏中雪在他大哥手中,那云七杳身上的盏中雪又是怎么一回事?况纤身上的盏中雪又是从何处而来?
他本以为云七杳身上的毒已经解了,而况纤那边尚且还有时间慢慢探查,毕竟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但是眼下他拿着这个木盒,心里对云七杳的毒有些没有底了。
睿王见他心不在焉,便笑了笑打发人开始送客。有一人便从他二人身后的书架中走出,示意他们离开。
云七杳看了一眼,这人脸带面具,宽大的黑色斗篷将他的全部包笼住,难以分辨他的神色和身形。云七杳又多看了几眼,此人内力极深,她方才在离开不远的地方坐了那般久,也没察觉到他的声息。
“这是万阔,本王的贴身护卫。”睿王简单介绍一句,温雅而立,笑着目送两人离去。
云七杳暗暗记下此人姓名,想着寻个机会问一问云七家主是否知道江湖中万阔此人,内力似乎比云七冽更为深厚。
两人出了舍利塔没多久,便见寺中火光大起,照亮了深夜的一片天。
云七杳见沈叙盯着那个方向,便问:“过去瞧一瞧?”
沈叙摆摆手,头也不回得往竹林里钻:“不,我们去山下等候,守株待兔。”
到了山下之后,云七杳见天还未亮,便抓紧时间补上了打坐的时辰。约莫一个多时辰之后,寺中火光渐弱,嘈杂声已经淡去。
云七杳睁开眼,盯着少林寺的方向看了会儿,蹙眉道:“为何无人下山?照理说这么大的火势,寺中香客会被安排下山吧?”
“未必,若起火的是藏经阁,便距离寺中厢房有些距离,中间又隔有一段河水,香客定能无恙。”沈叙摸着袖中的木盒,想了想又道:“这火怕是况郁子几人故意为之。”
果然,再过一刻,况郁子三人便步履紧急,匆匆往山下而来。
沈叙一个眼神示意,云七杳立刻凝了剑气打到况郁子脚下,拦住三人。三人之前许是体力耗尽,见云七杳挡道,也不抵抗,当下就地做下,神情尚有恐惧。
他们遇到云七杳的剑气竟也不害怕,那么很显然他们在寺中遇到了更可怕的事情。
沈叙抱臂而立,语气轻快:“不知况大侠方才瞧见了何事?藏经阁大火之下,寺内僧人最先抢救的是何物?”
况郁子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咳了一阵后道:“大火之下人人自危,哪里还有闲暇去关注旁的事情。”
“哦?照理说况大侠是从厢房而来,却不知你们三人脚下的黑灰是为何物?”沈叙点点脚:“我瞧着竟像书籍的灰烬。”
况郁子面露尴尬,却很快掩饰过去。原本他们纵火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钟氏千金方》的下落。悟善一直不提千金方之事,他们便只能烧了藏金阁,想着到时候抢了沙弥们最先抢救的书籍,或许能找到医术的下落。眼下却被沈叙都瞧破了,就算他说的是事实,况郁子还是坚持闭口不言。
沈叙瞧他也不愿意多说,便也席地而坐,似不经意道:“我之前遇到一人,中了盏中雪之毒。那日恰好在雪夜,那人正赶上毒发,痛得昏迷在地。大概是为了缓解痛苦,她的双手挠着地面,十指血肉模糊。”
云七杳听着这话,倒是非常熟悉,沈叙可不就说的是自己嘛,她心里骂了一声“无赖”,不作理会。
然而况郁子听闻此言,却神色大变。沈叙正说中了况纤中毒之症,也难怪他会如此在意。他犹豫再三,而后缓缓道:“藏经阁内有一暗室,起火之时,暗室之门突然打开。我等隐匿在侧,恰能瞧见暗室当中的情形。”
“三哥!”旁边那人想阻止他继续说,看起来很是害怕。
况郁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宽慰,继续说:“暗室内全是赤裸的男子,他们的心头被人开了口子,心头血连着管子注入地上的一方水池。”
“这倒没什么可怕的,只是后来……”况郁子顿了顿,面露不忍,继续说:“后来扑火的沙弥们先后从中路过,都被那暗室中人徒手掰下头颅,如此接连四五人,那人才停下杀戮。”
杀戮并不可怕,可怕的是……
“而那人,直接就着被拧去的沙弥的断颈,大口嚼着血肉。”况郁子紧了紧眼神,又猛烈咳嗽几声,才继续道:“与我等同行的生符门窦长老见此愤怒不已,要上前阻止。我见那人双眼瞳孔似是金色,好些诡异,便劝窦长老忍一忍。哪知他刚冲进去,竟生生被那人对半撕开,要知道那可是窦长老!唉,我等趁悟善大师赶来之时,便赶紧下山来了,哪还能顾得上书籍。”
金术门的窦通,窦长老实力不输于当年的清悬真人。若是连他都被人徒手撕开,那暗室当中的人,确实古怪的有些可怕。
与况郁子同行的女子头发凌乱,涣散的双眼空洞地望着沈叙,喃喃道:“方才我跑的慢了些,我听见、我听见那人、那人唤悟善大师‘父亲’。”
几人闻言都是面露异色,尤其是沈叙,他想到悟善那个药方子。但从方子本身来看,是净化骨血之效,然而结合方才况郁子几人所言,这方子怕净的是恶魔骨血了。他悟善堂堂少林主持,受人净重的得到高僧,私下冒出来一个儿子便算了,竟然还私藏一个神志有损、吃人血肉的人在寺中。
从他执着于那个药方来看,暗室中那个古怪的人已经存在多年,怕是为了血肉,已经残害了不少人了。沈叙寒从脚起,仿佛第一次认识悟善。难怪他之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钟家。可见他一开始打算的就是让钟家来帮他力挽狂澜。这次况郁子等人的一把火,倒是把他的老底给烧出来了。
沈叙眼中寒芒乍现,他倒要看一看那个怪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云七杳与沈叙对视一眼,一瞬间好似心意相通了。她走到况郁子跟前,言辞恳切道:“我可否借况大侠的剑一用?”
况郁子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云七杳接着道:“眼下那暗室中的人怕是关不住了,必须想办法阻止他伤害寺中的香客。”
“阻止?”况郁子下意识抓紧了剑,仿佛听了个笑话,他看着云七杳,劝道:“窦长老尚且无法全身而退,你们两个煦微山的小弟子还是先顾好自己,随我们一同下山吧。”
云七杳抿了抿唇,手中放出剑气包裹着况郁子的剑,一下子便把剑带过来了。
“这、这是剑气?”三人的恐惧散去,转而被云七杳的剑气吸引住,呆愣愣,似是不可思议道:“姑娘你这是……?”
“我叫云七杳,方才夺走您的剑的,确实是剑气。”云七杳把剑背在肩上,又把头发拆开重新束紧。
沈叙则从随身药囊中取出两粒药,放到况郁子手心。又取了干净的瓷瓶,割开手掌放了几滴血。他再把装了血的瓷瓶递给况郁子,道:“盏中雪遇寒则毒发,逢雪天疼痛最剧烈。如今尚是寒冬,贵千金身体怕还是不好受。方才那两粒药,就着我的血化开喝下,便可暂时抑制毒发。”
说完,沈叙和云七杳便又相携返回少林寺,这不过这次没有再从竹林绕进,而是从正门而入。
山下况郁子收好药丸和瓷瓶,挠了挠耳朵对另一人说:“方才那人说她叫云七杳?”
另一人点点头,也是神情木讷,喃喃道:“该不是那个云七世家的云七吧?”
况郁子沉默,除了那个云七世家,还有谁敢叫云七?他原本打算就此离去,但若是有云七世家的人在此,他变决定在原地等上一日,静观其变。
那端云七杳二人翻墙而进寺庙之后,便直接往藏经阁方向去。走了好一段路,一路上居然么有碰到任何人,四周也寂静的很,没有任何声音。这种四下无人的安静,让人汗毛竖起。
眼见着后面的院子就是藏经阁了,沈叙身前突然出现一个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便一下抱住了他。
云七杳原本已经凝了剑气,待看清来人是个女子时,赶紧收回剑气。
“沈叙,你怎么会在这里!”女子圈着沈叙的脖子,身体却下意识想往沈叙身后缩去,她说话的声音有几分哆嗦:“师傅他,他方才被一人、被一人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