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红的九十年代》三语两言

15、第 15 章

　　赵晓红还没想好回答，杨桦抢着用英语回答，之所以厂长是不同人，是因为这些工厂都是合伙制，他们董事长，有入股的。
　　工厂都属于同一集团

　　赵晓红这时反应过来，也附和，他们都是没有中介商赚差价的，卖家少花钱，买家多挣钱。

　　乔万尼这才放心下来。

　　订完货，厂长请客，请两位意大利贵宾去吃中国菜。
　　乔万尼让赵晓红翻译，他要吃卫生一点的，不要辣椒，不要调料太多的菜。

　　但是厂长很自豪，特意炒了几个五香料比较多的菜，觉得外国人肯定爱吃。

　　赵晓红不得不向厂长旁敲侧击，也许外国人更喜欢早茶之类的点心？

　　厂长热情，听这话菜炒了，再加许多点心。

　　乔万尼不会用筷子，珍妮会用，教了他几遍，学不会。乔万尼还是选择刀叉，把离自己最近的一盘菜拿过来吃，再不碰其它。
　　好在点心上来，单独给乔万尼几笼，他这才吃了别的东西。

　　乔万尼点名要吃广东炒饭，说在欧洲时就特别爱吃。
　　描述了半天，说这种饭特别好吃，米饭里竟然有豆子火腿和炒鸡蛋。
　　赵晓红翻译后，厂长懵了会，然后让酒楼特意做了一盘炒饭。

　　杨桦轻声喊赵晓红：“老大，他说的不是扬州炒饭吗？”
　　“都一样吧。”赵晓红轻声回答。

　　从番禺的工厂出来后，张经理让赵晓红给乔万尼翻译，还有深圳的工厂，可以明天去看。
　　乔万尼说不用了，他和珍妮再在广州待一天，就飞上海去——那边还有一家袜子合作的公司，要洽谈其它业务。

　　张经理会意，晓得明天要给乔万尼安排广州市内的游览了。

　　赵晓红两头传话完，忍不住多问了乔万尼一句：“先生，你们公司需要订帽子，还要订袜子？”

　　在饭桌上人容易放松，乔万尼便什么都告诉她。自己其实是一名采购，他所在的公司是意大利某服饰品牌，该品牌主要卖女装和配饰。

　　赵晓红脑子一转：“那你们卖毛衣吗？”
　　乔万尼：“卖。”他想了想，额外强调一句：“但是我们只需要毛衣，不需要毛裤。”
　　意大利人不穿毛裤。

　　赵晓红点头。
　　她脑海里突然闪现毛纺厂的招牌，接着画面一转，浮现起哭泣的老师傅和她身后即将作废的生产线……

　　赵晓红问乔万尼：“先生，那你们的毛衣订单开始采购了吗？”
　　“今年秋冬季的已经采购完了。11月份会采购明年的。”

　　赵晓红点头，顺嘴要了乔万尼的工作邮箱。

　　乔万尼：“中国人一般都找我要通信地址，还是第一次有人找我要电子邮箱的。”
　　乔万尼挺喜欢这个小姑娘，不仅口语能懂，而且还挺懂西方生活，是这一桌子人里，除了珍妮最能同他沟通的人。

　　桌上除了杨桦，其他中国人都听不懂英语，不晓得赵晓红在和老外聊什么，以为就是闲扯。

　　之后，便是先陪乔万尼和珍妮回酒店，众人再返回公司。
　　赵晓红又顺嘴问了大哥，得知工厂生产帽子的人力物力成本，才是订单价的30%。

　　大哥说：“国内劳动力廉价得很，你漫天要价，老外都觉得便宜。重点是怎么和老外勾搭上，把他们说开心了。”
　　缺的是沟通。

　　赵晓红默默听着，没说话。

　　她回去宾馆，赵晓星仍旧躺在床上，看电视。
　　天已经黑了，赵晓红问她：“你吃晚饭了吗？”她陪着乔万尼吃过了。

　　赵晓星没力气地说：“吃不进去。”
　　其实是她中午大哥为了安慰她，请她去吃了“自助餐”。这是赵晓星第一次吃自助餐，什么都可以随便吃，忍不住每样都要吃到，连蛋糕都每种吞下去一个，撑到现在都没消化。

　　赵晓红没再说话，一天的行程已经很累了，便洗漱睡了。

　　第二天的主要行程是陪着乔万尼逛广州。
　　去看了老广州的关西风情，这个年代沙面附近的沙基涌，停靠着不少小船，个体户们在船上卖日用百货，卖水果，还卖吃的。
　　你想买，喊一声，老板就划船过来。
　　有点像泰国的水上集市。

　　赵晓红在二十一世纪来沙面，可没见过这番景象。那时候这里只不过一条不起眼，水环境略微糟糕的河沟罢了。

　　张经理问乔万尼想不想喝船上卖的艇仔粥，介绍是广东特色小吃，因水上人家贩卖得名。

　　乔万尼觉得不卫生，并不敢吃，但他又觉得这种买卖的方式很有趣。张经理看出来，就让赵晓红买一碗吃，给乔万尼演示一下。

　　赵晓红买了一碗。
　　粥熬得到位，上头撒了小虾脆片、蛋丝、鱼皮和脆花生，再配上葱花，倒是食欲满满。

　　赵晓红尝了一下，挺好吃的。
　　乔万尼问她：“味道怎么样？”
　　“挺好吃的。”

　　乔万尼笑笑，他还是不敢尝试。

　　张经理算人精，看出乔万尼其实对中国饮食文化兴趣泛泛，就提出中午一行人去吃西餐。
　　广州的老牌西餐厅——太平馆。

　　张经理让赵晓红翻译：“唉，你给那老外说说，太平馆可是当年周总理和邓颖超结婚办婚宴的馆子！”
　　张经理讲了一大堆。

　　有几个词赵晓红不会。

　　还好杨桦救场了，一些有时代特色的词汇，都得靠杨桦翻译。

　　中午众人驱车来到太平馆，餐厅的装修偏民国风，古香古色中带一点点洋味。
　　在赵晓红看来，很是怀旧。

　　不晓得这间餐厅是不是国营的？服务员的风格和表情，都能从脸上读出来“国营”二字。

　　太平馆经营西餐，也经营粤菜。西餐，嗯……是哪种改良过的西餐。
　　餐前会上飞机上的那种小餐包，餐前汤是罗宋汤或奶油玉米浓汤。

　　赵晓红心想：这就是九十年代的必胜客啊！

　　但杨桦倒是很开心，他告诉老大，这是自己第一次吃西餐。

　　张经理本来想给乔万尼点西餐，但乔万尼瞧了瞧，竟然选择了粤菜的乳鸽和牛河，还吃得津津有味。
　　众人吃到一半，张晓红突然觉得肚子不舒服，翻江倒海的咕噜。

　　她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我去下卫生间。”

　　到了卫生间，糟糕了。
　　吃坏肚子了。

　　一趟午饭，前前后后跑了两趟。
　　但其他人都很好啊？

　　看来不是太平馆的问题，是今天早上的艇仔粥。

　　赵晓红被折磨得冷汗都出来了。

　　本来下午的行程张经理安排了友谊百货。那里以前是为外宾和华侨专门开辟的高档商场，贵得很。
　　而且因为要满足外宾需求嘛，里面会卖古玩、刺绣、陶瓷等等国风工艺品。
　　张经理想着，陪乔万尼去逛，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买一两件带回意大利去。

　　毕竟做生意要想长久，首先要做成朋友。

　　可现在赵晓红明显去不了了。
　　她跟张经理说明了情况，张经理看她脸色卡白，完全不是装的，也有点担忧。于是安排她先随大家一起到百货，然后司机把赵晓红送回旅社，再过来。

　　症状来得快，来得猛，赵晓红连说话都没力气了：“杨桦，剩下的翻译就靠你了。”
　　杨桦目光炯炯：“老大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又关切说，“你要实在难受，下午找大哥带你去看医生吧。”
　　“不用，我躺一下睡一觉，应该就好了。”

　　杨桦点点头，陪着乔万尼进去了。
　　老头乔万尼对赵晓红印象不错，说下回见面可能就是很久以后了，让她有空联系他的电子邮箱。

　　赵晓红心想，肯定会联系，她还指望着这个渠道赚钱呢！

　　送走众人，司机让赵晓红拉上车门，返回公司。
　　结果她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司机师傅也是地道广州人，说了句粤语，赵晓红没听清楚。司机憋了半天普通话，她勉强勉强听懂了，是“门没关好”。
　　她要关，司机又憋普通话：“我来吧。”说着，下车绕过来，从外面把门拉紧了。

　　看这小姑娘挺可怜的，司机一路上试图和她聊天，分散她的注意力加安慰她，可惜鸡同鸭讲，赵晓红就没听懂几句。
　　司机憋普通话都快憋得透不过气了，说：“唉，你听不懂我将粤语，就像我们听不懂你讲英文一样。”

　　赵晓红笑，司机说得有道理啊。

　　司机又憋：“不知道还有没有普通话跟我一样差的。”

　　他连说三遍，赵晓红才听明白，脱口而出：“有啊，渣渣辉。”

　　司机不明白，但是装听懂了，笑呵呵。

　　尴尬的对话最终化为沉默。

　　赵晓红的脑袋靠在车窗上，看前头是十字路口，是这个时代算繁华的商区。有一座天桥在南北人行马路上架起，天桥还很新，道道铁栏杆。栏杆上缠着白底红字八个牌牌，每个牌子上一个字：人不斜穿车不越线。

　　赵晓红突然想起，2018年的家乡老城区，也有这样一座天桥。那时候的铁栏杆已经生了绣，那一处商圈也冲最热闹的地方，变成最破旧落后的存在。
　　高考结束后第二天，她跟着爸妈去赴宴，轿车从老城区穿过，那个十字路口包括天桥都被围起来，正在做老城区改造。

　　说是那个地方，也要修地铁了。

　　她突然很想家。
　　想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