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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毕业 ...

  •   下雪,是在给世界做减法。
      每当一片雪花落下,世上的黑暗就被擦去一些,直到所有的黑暗都被雪白覆盖,如同所有的悲伤都被寂然替代。
      我在墓园的角落里,拂去石碑上落下的雪花。
      泷平之墓。
      这四个字就和他本人乏善可陈的人生一样无聊。

      “没有带上花和祭品,真是对不起。但在隆冬里,鲜花高昂的价格实在不是我能负担得起的,所以只能请你多谅解了。”
      我没有下跪,也没有鞠躬。这个男人活着的时候我就是这样随意地和他说话,没道理当他不在了,我反而要受制于虚无的礼数。
      “话说回来,其实比起鲜花和祭品,你一定更欢迎啤酒吧?不过,我并不打算纵容这一点。就算你不在了,我也不打算给你酗酒的特权。”

      呼吸酿成白气,像口鼻呼出的一场微型暴风雪。这片小小的风雪缓缓散开,令眼前的世界模糊了些许。我恍惚以为是自己流泪了,但再眨一眨眼,才发现眼眶干涩,没有丝毫泪意。

      像这样的男人。像这样的男人,成天酗酒、将补贴在赌桌上输个精光,沉溺于自怨自艾而任由女儿包揽所有家务,他有什么可值得我流泪的?我们之间的感情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再多出来的,就只能是虚伪造作了。

      “那么,我告辞了。等开春以后,我会带来鲜花的。”想了想,我又补充说,“希望你不要介意春日的野花。”

      我听见脚步声。虚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幽幽地停在边上。
      那个女人站在边上,幽幽地看着我。

      寒风肆意流窜,连眼神都似被冻结。在女人憔悴的脸上,冻结着哀伤、无望,还有迷茫。

      “这是报应吗?”她忽然说,重复道,“这是我抛弃你们的报应吗?”

      她呼出的气息也变成微型的暴风雪,又被寒风撕裂。她神情凄苦,如同被撕裂的是她自己。

      我没有回答她。
      在我即将离开墓园的时候,身后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可能是她,也可能是别的来这里祭拜的人;毕竟,我也不是那么熟悉她的声音。
      ——我恨不得死去的是自己啊!
      那隐约的哭喊反复叫道。

      我会一直记得10月10日这一天。木叶很多人都会一直记得这一天。恐惧和死亡总是要被亲历者铭记的。
      父亲死在那场灾难里。女人那还在蹒跚学步的孩子也死在那场灾难里。

      那之后,忘记从哪一天开始,我总是感受到女人的目光。那个失去孩子的女人总是悄无声息地站在某一个街角,看着我,用她那幽幽的目光看着我。接着,她开始给我送东西,从衣物到吃食,哪怕她后来的丈夫因此和她大吵一架,她也坚持自己的做法。
      当别人问起的时候,她会露出笑容,以一种分外温柔的语气说:“自从……之后,我想了很多。过去太对不起这孩子了,所以想尽力补偿她。”
      但当我对上她的眼神时,我只能感受到格外的不适。那感觉就像无数细细的针排在一起,绵密地扎过来,一直要刺进你的骨头里。

      我将她送来的衣物埋在泥里,将她送来的食物偷偷倒掉。我承认,我有些害怕她了。

      她没能坚持太久。

      春天来临后,正是在三月清寒的夜里,我鄙陋的房舍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却也并不那么让人意外。
      那个女人悄然立在屋里,屏息凝神,将什么东西加进我的便当中。
      出于奇怪的原因,我第一时间的反应不是叫喊或斥责,而是在门口站立了片刻。从我的眼睛看出去,狭窄的厨房弥漫着模糊的黑暗,打开的冰箱门流淌出微弱的光,叫人顺理成章地想起夕阳涂抹在青石板上,像家里抹上蜂蜜的面包。

      “你知道吗。”

      忽略她惊慌的动作,我顾自说:“你送来的衣物埋下的地方,野草都不长了。”

      这个女人也曾是忍者。但她远离忍者的生活太久,连耐心和警惕都生疏了。她一定已经忘记,一个合格的忍者即便是在幼年时,也能拥有足以保护自己的力量。
      或者足够杀死谁的力量。

      房间里暗暗布置的起爆符炸响,像冬日的篝火,也像夏季的烟花。

      女人没有死,她只是受伤了。夜里的骚动引来其他族人,现场洒在便当盒里的毒/药足以让她无话可说。
      她无话可说,就只能哭,冲我哭喊,再也不必费力掩饰她的怨恨和恶毒。她说为什么她的孩子死了,我却活了下来;她说她好不容易拥有了幸福的新生活,为什么破碎得轻而易举,我却还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你就该和你那懦弱无能的父亲一起去死啊!你这个偷去了我的姓氏的孩子,一定也偷去了本属于我的孩子的生命……”

      她丈夫宣布她疯了,将她关在家里。那以后,直到她死,我都再也没有见过她。
      如果“人类”是一个命题,那么我大概从来没有真的搞懂过。
      她为什么那么恨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他说。
      我注视着水面上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球。那是鼬刚才的豪火球术制造的;橙红的光焰浮动在水面,水汽蒸腾发散。
      “鼬君也不明白啊。跳级也能拿年级第一的超级天才都说不明白,我就心安理得地忘掉这件事好了。”

      那孩子不言不语,再次吹出一个火球。比刚才更巨大,也更明亮。
      “鼬君,你觉得,湖里的鱼会被烤熟吗?”我折了一支芦苇,将湖面的光影搅碎,“如果熟了的话,就撒上盐再烤一烤,让它们成为我们的午饭吧。”
      鼬放下结印的双手,认真往湖里瞧了瞧。
      “没有漂浮在水面的鱼。”他说,松了口气的样子。
      片刻后,他扭过头,问我在笑什么。我才发现自己咧着嘴,不知道笑了多久了。
      “感觉发现了鼬君的秘密。”我说。
      “秘密?”他更加茫然了一点,还飞快扫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像在找寻秘密藏在哪里。

      “每次修炼的时候,鼬君都会注意不要伤害到小动物。我注意到了,火球距离水面的距离——”
      我伸手比划了一下。
      “投掷手里剑时,也从来不会把飞鸟当成目标。还有,逃课的一个原因,也是因为不想用小动物练手了吧?既然都学会所有的技巧了,再杀死兔子就很没有必要了。”

      鼬像是在思考。而后,再一次地,他避开了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不愿意杀死兔子而逃课的人,是夏月同学才对吧。”他音色平稳,却略微避过了我的眼神,“我从来没有逃过课。”
      “那是因为鼬君用了影分身之术吧……咦,鼬君,莫非你是在害羞吗?因为被说中了心事而害羞?”
      他无视了我的疑问。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他向来无视得理所当然。

      我笑起来。这一回,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笑了。

      “我还没有跟你说谢谢。”我说,“最开始,是鼬君提醒我的。”

      枝江——那个女人,我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她送来的东西淬了毒/药,这是鼬发现的。如果不是他阻止了我,我会打开那些用心包裹的礼物,傻乎乎地徒手拿起衣物,或者傻乎乎地将蔬果留下,而且,还一定会自我辩解,说是因为我从不迁怒食物。

      鼬想告诉警卫队,我拒绝了。我想看一看,枝江究竟会做到哪一步。

      “原本,我们已经快要搬出族地居住了。”
      “泷平,也就是我的父亲,他并没有宇智波的血脉。枝江才是传承姓氏的那个人。当年父亲也算是村里受人瞩目的精英忍者,枝江的父亲看好他,就将自己资质平平的女儿嫁给了他。”
      “枝江只是遵循父母之命,并不是自己情愿的。所以,在泷平失去了手臂以后,她迫不及待地走掉了。”
      “父亲没有宇智波的血脉。在枝江离开他之后,他应该搬出去的。留在族地里只会天天受人嘲笑。宇智波是多么重视血缘,又多么慕强鄙弱的家族,鼬君应该也很清楚。”

      “他应该搬出去,可他没有。每一次我劝他搬出去的时候,他都不耐烦地说‘小鬼懂个屁’。”

      我继续笑。有什么好笑的?想必是那个男人让自己过得如此可悲,这件事让人觉得很好笑吧。

      “鼬君,”我认真地说,这一次轮到我认真过头了,“这个时候,你应该体贴地问我‘为什么’哦。”

      我在发神经,我知道。
      那孩子没有和我计较。

      “为什么呢?”他说。

      “为了我啊。鼬君知道吗,像他那样因为执行任务而受伤致残的人,不仅可以在村里领取一份补贴,还能另外在族里领一份。再加上我念忍校申请的补助,加起来也差不多能维持家里的开销了。”
      “他死皮赖脸地留在族里,就是为了多拿那份补贴。换成谁都要嘲笑他,都要看他不顺眼啊,是不是?”
      “我一点都不感动。都是偷懒的借口而已。如果真的为了我好,就该搬出去,戒掉酒精,找一份工作,靠自己的劳动堂堂正正地活着。这件事,我也告诉过他很多次了。”
      “然后……”

      “然后,他就死啦。”
      我抬头时望见飞鸟,它们成群结队地飞过去,鸣叫声惹人发笑。很好笑。
      “没什么好伤心的。除了哭哭啼啼、喝酒抱怨,他什么都不会。所谓的‘为了女儿甘受侮辱’也只是他自己的臆想。他只是没有振作起来重新负起责任的勇气而已。我都明白的。”

      妖狐袭村的那一天夜里,死了很多人。很多比他好的人都死了,他们的家人一定都很伤心。好人的逝去才让人伤心不是吗。

      “所以……”

      “夏月同学。”
      鼬凝视着我。他的目光像最宁静的夜晚,无声又饱含某种力量;不必看见,只需要感觉就能了解。
      “那就是写轮眼啊。”他轻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啊,这个。就是在枝江找我的那一天。”
      我使劲眨了一下眼,抹去脸上的水渍,对他微笑。
      “所以,冲着这个,族里也不会让我搬出去了。要是枝江知道这一点,会后悔死吧?”我故作轻松地说,“超级天才被我反超,鼬君可要小心了。”

      鼬默然。
      “夏月同学,请诚实地告诉我,是有人威胁你了吗?谁为了这双眼睛在威胁你,不准你搬出去?”他的声音里蕴含着一种极为严肃的情绪,即便是对鼬而言,也是相当地郑重其事。
      “是父亲吗?”
      他所说的父亲自然是指宇智波富岳,也正是宇智波族长本人。

      “不,没有。是我自己觉得没有再搬出去的理由了。”我果断地否定了他的猜测。

      “这样吗。”他不置可否,不说信也不说不信。那冷淡的神色让人确信,他是一个只会相信自己判断的人。

      鼬就是那样的人,永远只相信自己的看法。偶尔会让人头疼的固执。

      “鼬君,有一件事还没有跟你说。”

      眼球上缠绕的力量褪去,让血红的视野也褪去。我再次以正常人的视野看待世界;天空和湖水和森林,还有那孩子漆黑的眼睛和冷凝的神色,所有的色彩都分外明澈,像是被泪水反复擦洗。

      “恭喜毕业,超级天才。”我说。

      而我,也将正式从童年毕业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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