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旧事起（五） ...
-
自李作为相以来，龙玄帝是他侍奉的第二个皇帝。
“渐儿，你看这幅画。”书房内，李作一边抚着自己的胡子，一边望着墙上挂着的画，叹息着对他的儿子李渐道，“还记得为父当年与你讲的故事吗？”
李渐点头，那时的他还小，在位的还是先皇，龙成帝，可再小，那段屈辱的记忆也不会磨灭，何况是李作一次又一次地在他耳边提起，生怕他忘记呢？
李作见他点头，忍不住再次叹息一声，望着这幅画的眼中，却是满满的恨意，以及一丝……藏得极深的快意。
“渐儿，为父曾与你说过，我们这一系乃是前朝皇室留下的唯一血脉，当年太祖皇帝赶尽杀绝，只有我们这一脉躲进李家，方才有一线生机，如此仇恨，早该报了。”
李渐低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今局已经布下，就等着那狗皇帝自取灭亡了。”
“你是不是对为父说的话不以为意？”李作转过头，直视李渐双眼，“渐儿，你是不是厌烦为父总与你说同样的事情？”
李渐没有说哈，却是默认。
李作摇了摇头：“你还是太过年轻，且好好悟吧，待哪一日你求着为父来和你讲这些，你就明白为父的用意了。”说完，便将李渐赶出了书房。
离开书房，李渐还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可李作却显然不想再与他多言。
他只是看着那幅画，记忆如同大海中沉浮的小舟，一点一点，驶向当年的峥嵘岁月。
每一任皇帝登基之前，从来都是要经历一番争斗，毕竟大家都同样流着天家的血，皇帝又不可能计划生育，更没倒霉到子孙单薄，因而那一大帮皇子自然会争。
往前一步便是皇位，大家起步一样，凭什么就要后退一步做个王爷呢？
既然有机会荣登皇位，那自然是要去闯一闯的。
赢了，那就是一步登天。
当年的李作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伴读，只是这个身份让他早早站了队而已，好在龙成帝有足够的实力，更有足够的运气，才能在夺嫡之争中获得最终胜利的果实。
而其中，最大的功臣就是李作，不仅是他殚精竭虑的谋划，最重要的一笔就在他于殿前为龙成帝挡的一剑，正是那一剑，巩固了龙成帝的地位，更是将李作送上了高位。
几十年沉浮，李作一步一步走至相位，龙成帝对他信任多年，可以说，他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可他望着别人毕生也无法获得的金银财宝，望着别人追求多年的自己身下的位置，却从未满足过。
人，总是不会满足的，何况是一个野心比谁都大的人。
见识过更好，就不会满足于现状，李作的父亲死前告诉他的秘密埋藏在他心中数十年，宛如一颗种子生根发芽，他李家一直以来的夙愿，却只有他如此接近过。
帝位，曾经属于他家的江山，这一切，居然离他那么近。
或许是某一次的对视，或许只是不经意的一瞥，龙成帝那浑浊的双眼居然看进了他的双眼，注意到了他的野望。
第一次提醒是什么时候呢？他想起来了，是永定侯府举办的宴会上。
那时的龙成帝已然身染重病，将位置传给了他的儿子龙玄帝，已是太上皇的他并不该出席这种宴会，却还是悄悄来了。
“气势磅礴，形制多变，江家这个嫡三子，未来可期啊！”李作望着宴会上大出风采的江扬，忍不住抚掌赞道，“若他将来入朝为官，怕是会有一个不错的格局。”
龙成帝却只是简单一瞥：“志不在此，又有何用？”龙成帝的评价只有简单一句话，却仿佛双关，李作不敢抬头去看龙成帝的表情，只深深地低下头。
这是龙成帝的第一次警告，抑或只是意义不明的一句话，却让李作高涨的野心暂时偃旗息鼓下去了。
“咦？那是何人？”顺着龙成帝的声音望去，李作看到寒风中站立着的少年，心忽的一动。
少年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繁华热闹的宴会，人却没有走进去的意思，那一日天气极冷，可少年却只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那里，一点都不怕冷的样子。
李作忍不住皱眉：“这是谁家的孩子？大冷天的怎么就穿那么点出来？”
龙成帝却只一笑：“他不是不怕冷，他是心里有火在烧。”龙成帝看人极准，当年他能从夺嫡中胜出，仅看人一点帮了他不少忙，“走，我们去看看他。”
“上皇，万万不可啊！我们还不知道他是谁——”
“不，你知道的，你知道他是谁。”龙成帝看着李作，好似看透了他的灵魂，“这个时间能出现在这里，还穿成这样，最关键的是他的相貌……你还不明白么？”说完，便不管李作，直直向少年走去。
“江拓。”
听到龙成帝声音的少年江拓皱着眉转过身：“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龙成帝轻笑一声：“我是谁，这很重要吗？”他望着江拓，眼中满是欣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在侯府蹉跎。”
“永定侯怎么说也算是权贵，能出现在这里，你也不是简单人物，可为什么要称在侯府是蹉跎呢？”江拓望着龙成帝，人慢慢冷静下来，“要么是你身份足够高，可以蔑视整个永定侯府，要么是你有足够的眼光，看出了永定侯府繁华下的腐烂。”
“宴会上有新皇参加，如此情景还能说出这番话，我想，全天下也只有一个人了。”江拓闭上双眼，忽然行了一个简单的礼节，“参见上皇。”
“你很聪明。”龙成帝点点头，没有否决江拓的猜测，“那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能猜到你是谁了吗？”他没有自称朕，江拓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行礼，装作只是普通交谈。
“入宴会需持邀请函，我身无长物，穿着单薄，能在永定侯府内，只能说明我是永定侯府的人，而我长相与永定侯相似，便不会是仆人或者别的什么人，只能是他的儿子，而这个年龄，又没有在宴会席中……我的身份很好猜，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眼见江拓言语有些冲撞，李作立刻道：“放肆！”
龙成帝却摆了摆手，对江拓笑道：“这天下，有什么事是皇帝查不到的吗？”
江拓想了想，道：“人心？”
龙成帝摇头：“不，只要朕想，便是你此刻心里在想什么，朕也能查到。”
江拓有些不赞同，他执拗问道：“那我在想什么？”
“你庶母去世，很是凄惨，你想让她光荣下葬，而不是草席一卷，可现在的你没有说话的权利，所以你需要往上爬，而见到了朕，你就知道，你往上爬的机会来了。”
江拓垂眸。
龙成帝轻笑，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凭此玉佩，你无论是读书还是从军，都能找到一条门路，至于怎么做，还要看你。”
江拓收下玉佩，仔细望了望，忽然问道：“可以典当吗？”
龙成帝一愣，忽然大笑：“玉佩现在是你的了，想怎么处置随你，只是朕怕是见不到你将来的成就了。”
“上皇！”李作闻言惊恐跪下，江拓却神色淡然，让龙成帝很是满意。
“十年后，或是二十年后，朕要你拿着这块玉佩，站在这片土地上，让朕看看，朕今日埋下的种子，将来会长成什么模样！”龙成帝抬起头，他已然病入膏肓，可此刻却仿佛如多年前的他一般，身体健壮，意志坚定，雄心尚在！
江拓将这段情景深深记在脑中，尤其是在今日接到密信的时候，仔细回忆脑海中李作的模样，却只能想起当年龙成帝的壮志，他想着，若不是生不逢时，他一定会为那样一个帝王去征战吧。
与现在的龙玄帝相比，当年的龙成帝才能被称作是真正的帝王，他在位时，海清河晏，除了没有足够强势的将领镇压蛮夷，他可以说是完美的。
同时，龙成帝眼光毒辣，可以说是把人看得非常透了，有这样一个帝王，甚至都不用担心他如龙玄帝一般，听信谗言，迷信修道，他即使老去，即使重病缠身，也能尚存一份清明，给当初的江拓指出一条明路。
甚至若是龙成帝在位，他非但不会忌惮江拓势大，还会在朝堂上给予他帮助，让他打下蛮夷，不仅是因为龙成帝清楚，打下蛮夷对他有利无害，更是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自信江拓不会反了他。
“怎么会是李家呢？”江拓揉了揉太阳穴，有些茫然，“他们家和皇帝算是绑在一起的，读了那么多年书，忠君思想应该根深蒂固才是，何况当年龙成帝给了李作那么多好处，他现在根本没有反的必要啊……”
一杯茶被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连朱绣轻笑一声：“反需要理由吗？只是他刚好站在一个可以反的位置上，那么大的利益放在面前，其余的一切便都是借口了。”
江拓一愣，忽然笑道：“你说的不错。”他望着茶杯上的红梅图案，眼中闪过一丝看不分明的情绪，“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旧事起（五）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