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莫辨楮叶》南岩令

1、咸阳来客

　　湖水澄澈，几尾文鱼在其中摇摆嬉戏，吻着河草茎叶吐出泡沫，漾起了圈圈涟漪。突然，一只素手伸入水中，翻覆着搅动，原本静寂的湖面似被风吹动，经久不平，就连天空都转瞬间风云变幻。

　　“殿下，咸阳来了谒帖。”

　　声音猛然响起，惊飞了鸟雀，扑棱而去。那只手从水中抬起，接住了掉落的羽毛，灵活把玩。

　　“不是说退回去吗？这种小事还要特地来禀报？”

　　应答的声音空灵幽远，似乎是女儿音色，但是仔细听又有些许儒和，雌雄莫辨。

　　“本来无意叨扰殿下，但是谒帖还附了一个锦盒。”

　　闯入静地的是个男子，头发遮住了半边脸，但是在风的吹拂下，还是隐隐约约能窥见狰狞的疤痕。
　　他半跪在地，双臂前伸平稳不动，掌心托着长状锦盒。

　　静默许久，然后一双黑靴无声落在他的身边。

　　锦盒被打开，里面只躺着一把剑，明亮雍容，但是不均匀地布了些划痕。
　　剑被那只熟悉的手拿起，细细摩挲。

　　空气中突然想起了低低的叹息声，盘旋着慢慢消去。

　　“准备车马，越快越好。你们就在这儿待命。”

　　“是！”

　　◎◎◎

　　咸阳帝宫守备森严，除了巡逻的军队，更有隐在暗中的密卫。

　　弦月刚升，执勤的内侍打了个哈欠，感觉一阵风从耳边刮过，进入了王上的大殿。

　　“这......！”

　　他僵硬着脖颈不敢动作，与他一起执勤的内侍倒是轻车熟路，用食指抵住嘴唇示意他噤声，然后凑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解惑。

　　“别大惊小怪的，这是影密卫，陛下的贴身侍卫。”

　　他点了点头，低眉顺眼地站好，不敢妄加揣测。

　　-

　　嬴政正在处理文书，眼前灯花忽然一晃，片刻间又恢复了亮堂，殿下却半跪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子和。”

　　“臣参见陛下。”

　　他不经意蹙了蹙眉，上前将他虚扶起来。
　　“多年未见，子和待朕倒是愈来愈生疏了。”

　　来人借势起身，却仍旧谦恭有礼。

　　“臣不敢。”

　　“子和啊子和，你为朕攻韩灭赵，战功累累，如今却要弃朕而去吗？”

　　秦王背对着他，天问的刀尾翘着，帝王英姿历如往昔。他看着故人挺拔的身姿，喉咙有些发痒，便拱手回应。

　　“血统终究是陛下心中的刺，是悬在公子扶苏头上的利剑，也是抵在臣咽喉的尖刀。”
　　“不是臣弃您而去，而是嫌隙既生，何以填补？”
　　“臣感激太上皇收养之恩，也感谢陛下知遇之恩，因而成为您的破敌之刃，攻灭百军，但是却无法成为您的盾。”
　　“就像这帝国基业，打下简单，平定却不易。”

　　“大胆闫颂！”

　　帝王声线低沉，刻意压低之后更显严酷。闫颂半跪下致罪，垂首不言。他与秦王自幼相伴，算是这么多人里最懂他的了。
　　秦王虽深沉严厉，但是善待功臣，也有求贤之心。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那些也是他以前的认知了，权力之毒，早已席卷了整个朝堂。

　　“朕这些天又梦魇了，惊醒过来，床边却只有天问和云羲得以慰藉。”

　　秦王眉眼如墨，鼻梁更是坚/挺而长，这么多年过去还是那么年轻。闫颂看着看着就想起了往日，那时秦王刚登位不久，他也刚来到秦国，少年秦王已经有了虎狼之心，暗中创立了影密卫。
　　影密卫身在暗处，那时不过几余人，而他就是统领。他与秦王像还在赵国时一样，起居相伴，交心谈事。秦王常梦魇，每次惊醒就唤他的名字，他便从暗处出来，陪在他身边。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

　　“东巡在即，子和帮我先行去探探吧。”

　　“陛下严重，臣是将死之人，定不辱命。”

　　他还想开口，却被钳着下巴止住了话。秦王的指腹有练剑留下的薄茧，磕得他的肌肤生疼。
　　闫颂皱了皱眉，一双金瞳与帝王狭长的眼睛相对视。

　　“朕最不喜你说这话，朕在一日，你也必须在。”

　　帝王向来霸道，就算是以前谦恭藏锋的嬴政也不幸免，闫颂似笑非笑地眯了眯眼睛，没有答话。

　　“罗网要除，叛党当诛。”

　　秦王松开他，背着手出了声，闫颂竖耳听他接下来的命令。

　　“你选哪一个？”

　　闫颂惊愕抬头，却也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臣是陛下的刃，帝国与陛下之间，自然是陛下优先。”

　　“朕与帝国还能分开？”

　　“帝国是帝国，陛下是陛下，就算毁了帝国大业，臣也会保陛下无事。”
　　“这是臣对您的承诺，也是臣的使命。”

　　“闫子和啊闫子和，好你个闫子和！当初的欺瞒朕已不在意，你倒自己提及，生怕朕不记得了吗！？”

　　冷酷质问从秦王的薄唇里发出来，他额前的旒珠因为愤怒动作而微微晃动，闫颂毫不畏惧，直言不讳。

　　“太上皇让臣保密，也是知臣之心，知道臣不会对陛下不利。臣直言，灭赵以后臣确实动摇过，但是从未想过加害于陛下。隐世多年，臣已没有其他心思，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

　　“朕的奉常，朕亲封的义青侯，竟然......！你是想做第二个昌平君？！”

　　秦王声线不稳，似乎是气极反笑，闫颂以头抢地，大声致罪。

　　“臣不敢！”

　　秦王衣袖一挥，拔出天问抵在他的头颅之上，闫颂不敢抬头，双手伏地沉默不语。

　　时光仿佛静止了一样，宫殿内只有细微的呼吸声，直到闫颂腿股发麻，秦王才收回剑，命令他站起来。

　　自古帝王心难测，闫颂纵有玲珑心思，也不敢过分揣摩嬴政的意思。

　　“云羲已经归还于你，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此行，你与朕的影密卫一道，顺便帮朕看看，这新统领是否有前统领半分风姿。 ”

　　“陛下重用之人，自然不会差。”

　　许是他的赞赏和谦恭语气，秦王终于有了一抹笑，虽然转瞬即逝，气氛却不再像之前僵持。

　　“章邯。”

　　◎◎◎

　　皇帝一早就下了令，推去了所有觐见，这一天都待在宫殿里等一个人。

　　章邯有些疑惑，但是绝不敢轻易询问。

　　陛下等的人直到傍晚都没有出现，身边的部下已经有了倦色，章邯换了一批人执勤，自己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月上梢头，下面突然有了动静，一个人偷摸着进了宫殿。
　　后来，殿内便时不时有声音传出来，章邯不敢偷听，却也不敢远离。

　　然后，陛下突然唤他，章邯理了理着装，悄无声息进了宫殿。

　　“臣在！”

　　“蒙恬带兵去北抗狼族，公子那边无人，你带人去保护公子，顺便捉拿叛逆。”

　　“章邯领命。”

　　闫颂立在一边，盯着新的影密卫统领观察了许久，还不小心和他撞了视线。他不在意，那统领却如针扎般移开视线，低下头。

　　章邯知道那人还在，却没想到是个面如冠玉的青年，更没想到他腰间悬着“云羲”。
　　云羲乃是祭祀之剑，常年放置在陛下身边，代表着无上权威，他以为是陛下爱剑，没想到竟会轻易与人，看来此人身份不一般。
　　刚偷偷一瞥，章邯发现那人有一双鬼魅金瞳，略微一怔却撞上了他玩味的视线，匆忙避开。

　　秦王似乎没有发现他们之间的云涌，继续说道。
　　“另外，他会与你同行，你无需管他，只是他身份不能轻易暴露。”

　　“章邯知道。”
　　帝王命令，无需多问尽量少言，章邯抑制住疑惑应答。

　　“关于他，你应该听说过，义青侯闫颂。”

　　章邯一怔，有些愣神，似乎不敢置信。
　　义青侯是大秦旧臣，从无名小卒一步步爬上高位，兼职文臣和武侯，实力深不可测，为帝国大业立下汗马功劳。
　　听说他早已迁回封地，不问世事许久，却没想到还会出现，而且，面貌还是个清俊的青年。

　　“陛下吓到章将军了，臣现在不过一介布衣。”

　　“朕是何时新封了奉常？还是何时削了你的侯位？朕亲封的彻侯、拜的九卿，乃是戏言？”

　　陛下此言，信任可昭。义青侯没有反驳，章邯也暗中心惊未敢表露。

　　“章邯，明白。”

　　-

　　带着义青侯见了影密卫们，交代了他身份特殊不可泄露以后，他的部下们一个个都有些后怕之色。

　　他却也没办法。
　　影密卫直属陛下，只为陛下办事，虽然官职低但是权力大，现在有个重要的人来了，自然有些感觉不舒服。

　　“章邯将军好像不太欢迎我。”

　　章邯听他言语，立马拱手行礼，却被止住。

　　“将军忘了？我才是下属，将军向我行礼是否不妥？”

　　“大人远虑，是章邯唐突。”

　　“叫大人就免了，还是唤我名字吧，就叫公页，将军觉得如何？”

　　章邯琢磨着公页合为“颂”，脸上一番颜色变化，无奈答应。

　　“章邯将军无需害怕，公页别的不行，身手倒是不错，陛下令我与你同行，公页自会护将军周全。”

　　他语气谦逊，听在章邯耳朵里却是另一番味道，不自觉黑了脸。影密卫们听闻贵人，还以为要加重负担保护他，听他这一说，个个面色诡异地看向章邯。
　　章邯瞪他们一眼，影密卫们自觉退却，心中疑惑不减反增。

　　“不劳烦大人...公页...，章邯身为影密卫统领，身手自然过得去。”

　　“过得去可不行，此番可是大事，将军不必担忧，公页闲了多年，早就想施展施展身手了。”

　　章邯不过谦辞，听他诡辩倒显得自己无能，心中一阵郁闷，却憋回去不敢多说。
　　陛下对义青侯的重视，就算他没亲眼见也听说过，何况刚刚经历了。要是义青侯出事只怕他也会跟着人头落地。

　　但是，章邯也仔细琢磨了义青侯的话。
　　陛下赐他云羲，也说了无需管他任他自由行动，倒确实有些让义青侯帮他的意思。

　　思及此，章邯微微一笑，陛下还是挺关心他们影密卫的。只是转头，又与义青侯探究的视线对上，嘴角的笑逐渐僵住了。

　　桑海之行，恐怕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