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乐落声息》月落声息

16、月下对饮

　　临安的青水河是远近有名的，河的周边是成片的竹林，隔在竹林外，就能听到水声，好似佩戴的玉佩、玉环相碰发出的清脆声。河的下游延伸出一个小水潭，潭水格外清澈，能清晰看到水中的轻快游动。

　　清水河边，小火苗正缓缓燃起，映红了整片翠色的竹林，火堆边放着两壶上好的兰陵酒，酒香不断从壶口溢出，又向着远方飘散。

　　“为什么还要带酒？”菱玥侧头，满脸疑惑，话说这十七年来她可是一滴酒都未沾过，若是这次醉倒了，岂不是丢人。

　　“本少爷这叫借酒消愁”苏陌尘边说边将酒壶放在火上加热。

　　“借酒消愁愁更愁。”菱玥嘴上虽那么说，也还是学着他拿起另一壶酒架在火上，仰头，天上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去，路出点点星光，苏陌尘眼里映着月色的明亮，极其平静。

　　苏陌尘是嗜酒的，她不爱喝酒，然为了陪他放纵一回也不妨，况且这兰陵酒可是难得一见的上品，相当初酒仙不惜倾尽所有的家当，只为求得一口兰陵酒。

　　菱玥举起温热的酒，饮了一口，辛辣的刺激涌入胸腔，仿佛一团火在身体来回蹿动：“为什么你们都爱喝酒，明明很难喝啊！”

　　苏陌尘蓦地一笑：“阿玥，不会喝酒就别硬撑了，本少爷可没有那么多力气把你背回去哦。”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闷声喝了一口：“我七岁的时候，爹就娶了二娘，娘不再受爹宠爱，在家中的地位也一日不如一日，连那些府中的下人都对她大呼小叫。”他呢喃着，眼里像是看着极为遥远的地方：“府里那些下人会那么做都是爹他默许的，可笑的是我竟然还傻到跑去让他替娘出头，直到我九岁，娘的身子已经拖不下去了，这其中两年我们在府里受尽二娘和下人欺负，而爹却一直不闻不问，连娘的丧事，都只是草草了结，娘这一生，都断送在这个男人的手里。”

　　“你爹为什么这么对你娘？”她小心的问道，按捺着心里太多的震撼。

　　“开始，我也一直不懂，明明那么慈爱的爹，怎么会说变脸就变脸了呢？”他靠在树上，闭着眼：“后来，我从下人那听到原来爹一直认为娘在嫁给他后，还念念不忘另一个男人，甚至他怀疑我只是娘生的野种。哼，所以娘死了以后，他对我就更加冷漠了，拿我当下人使唤，或许连下人都还不如，还好是师父救了我。”

　　菱玥的心猛地揪在了一起，心疼的看着他，果然被她说中了吗？那样残忍伤痛下伪装着的美好笑容，只是用来欺骗世人的面具罢了。

　　“阿玥，可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本少爷这不好好的吗？倒是你，好像比我更有秘密吧。”

　　“我哪有什么秘密！”她若有所思的望向湖面，语气有些心虚：“我从小没见过我爹娘，是我祖母把我带到八岁，然后就遇上了师父。”

　　“你爹娘是过世了吗？”

　　“不是，是他们不忍我跟着他们成天过着被人追杀的日子，就把我托付给了祖母，可笑的是我一直误会他们，现在，我想让他们安心过日子，可是……”说到这声音有些哽咽，她停住了，突然明白什么似的回过头，一脸贼笑，眼里却分明还梦这一层雾气：“你这算不算是在套我话呢？”

　　苏陌尘僵硬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想到这丫头平时看上一脸去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骨子里还真精明。

　　“陌尘，你是不是要娶昭茗？”菱玥晃着酒壶，再饮一口，却比原先多了几分苦涩。

　　“原先是，现在不是了。”他眯着眼，拨弄着酒壶，一脸惬意。

　　“这是什么意思？不能讲明白些？”菱玥偏着头，嘟着小嘴，抱怨着。

　　“只有在利益面前，我爹才想到我，让我去昭茗公主，无非是想靠公主来拉近和皇上的关系，因为娘的遗愿我才勉强答应的，如今，我都有心上人了，又何必再娶刁蛮公主呢！”

　　菱玥的手僵在了半空，心上人？她怎么从来不知道他有喜欢的人了，脑力一下子混乱起来，变成了空白，耳边在嗡嗡作响.

　　苏陌尘看出了她的不安，浅浅笑道：“阿玥莫胡思乱想，等回到清风阁，自然会告诉你了。”

　　“对了”他忽然想到什么，拍了拍额：“倒是子衿，你不认为他对你并不是普通的朋友之情吗？”

　　“呃……这个，今晚的月色不错”菱玥随手拾起一块小石子，向湖中掷去，湖面瞬时泛起层层涟漪：“你对我们这一路来遇上的黑衣人有什么看法？”

　　苏陌尘很无奈的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脸，他当然是知道她是在逃避，但是他还是不忍心勉强她去回答。

　　“我看这黑衣人绝非只是秦昭茗的手下，要知今天晚上她也说她背后有个更大的主谋，我想能和公主扯上关系的人也必定和皇宫有着莫大的联系。”说着，他不由蹙了蹙眉，千万不要是他心中最坏的猜测。

　　“我也这么想，何况这人既然能调派那么多人手，在宫里的地位一定不小。”菱玥侧过身，不想让他看见她的神情，其实她早已经猜到这幕后的黑手，只是始终不愿提及。

　　“难得今天本少爷那么有兴致，就别提这些无趣的事了。”苏陌尘取出秋月叶，搭在唇边，一曲《春江花月夜》缓缓入耳，忽高忽低，牵动人心。菱玥巧借内力一震，疏影笛就乖乖落入手中，她轻点足尖，向桃树掠去。

　　仿佛一道白光，时间瞬时凝止在此时。

　　只是一眨眼，树上的桃花翩翩落下，她伴着花瓣一起舞动，一个转身，朵朵花安分的就落在疏影笛上，芳香四溢。

　　“怎么样，很漂亮吧。”菱玥又坐回苏陌尘的身边，如花般的笑靥竟让他有了几分醉意。

　　“是很美”他深受刮了刮她的鼻，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菱玥低着头，呢喃着，那一句对不起太轻，轻得连她都分不清了。

　　“今夜不醉不归”她咕噜咕噜一口气将酒喝尽，脸瞬时就成了绯色，眼也变得迷离起来，开心的笑着，混合着莫名的泪水。

　　苏陌尘怔了怔，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珠，深不见底的眼里泛起了淡淡亮光，最后，他也跟着她一同醉去了。

　　醒来的时候，宁静的月光照在他们身上，满树的桃花随风飞舞，铺天盖地的落下，覆盖在他们身上和四周的大地，像是一个美丽的梦。草丛间的夏虫还在一刻不停の吱吱的叫响，此起彼伏，凑成一曲轻快地乐章，火苗已慢慢地熄灭了。

　　他静静的躺下，久违了十年的平和感填充了整颗心，这十年一直一直用笑麻木着自己，在江湖四处漂泊，却不曾找到安身之所，其实那些美好的事就在身边不是？只是被仇恨遮住的眼又怎么发现呢？仔细想想，报仇，又该向谁呢？那个让他深恶痛绝的男人是他爹，是娘最爱的爹，即使杀了他，娘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快乐，那这十年来是他一直困住了自己，无用的恨了十年吗？

　　“娘，爹……”躺在一旁的菱玥动了动，小声嘀咕，翻了个身子。正在沉思中的苏陌尘这才惊醒过来，看向已完全醉去的菱玥，微笑着叹了口气：这丫头分明是不会喝酒，硬撑了那么久，还和他醉倒在荒郊野外，为了陪他，还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呢？这事若是让师父知道，指不定又会怎么责罚他们了。

　　苏陌尘小心地脱下外套，将她的头靠向自己的肩膀，披到熟睡的人身上，久久凝视着她。

　　“娘，娘，我不能…….”忽然，她沉睡中呢喃道，无助摇晃着手：“玥儿，不能替娘报仇了，对不起。”她蜷缩着身子颤抖着，如同一只没有温暖的小狐狸，妄图从自身汲取写暖意。

　　“阿玥，你身上的包袱并不比我轻啊。”苏陌尘怜惜地望着她，忍不住轻轻握住垂到她面前的一缕青丝，一路以来一起经历了那么多风雨，心里的感情也越来越深刻，怕是快隐藏不住了。那丫头还傻兮兮得以为他喜欢上了别的女子，想来都有些好笑。菱玥又小小的哼了一下，苏陌尘再也不敢动一下，深怕惊醒浅睡中的她，菱玥满足得靠在他的肩，扬着笑再次沉沉的睡去了。

　　他望着被雾霭笼罩的远山，嘴角也不由得荡起一抹笑意，这天地间的景色像是被下了咒，仿佛也晕染上了温柔的色彩，心里涌起从未那么强烈过的温暖。

　　如果时间就这样一直停止下来就好了，人生能有多少时间可以如此安逸的享受着，这般月下对饮，怕是脸神仙也会羡慕。浮生如梦，唯有此时此刻是那么真切的，苏陌尘展颜一笑，也许，这种感觉就是所谓的爱！闭上眼，静静的享受片刻的美好。

　　月光下，一对身影紧紧靠在一起，延伸出一个恬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