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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兰生空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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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生空谷,无人自芳。
苟非幽人,谁与……相将?
咿~咿~呀,谁~与……相将咿?
悠悠切切的古琴声夹杂着女子孤傲高洁,空灵清冷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
林肃眼前朦朦胧胧出现一素衣女子袅袅婷婷的背影,那背影瘦削,却又笔直得如同傲雪寒梅般。
背对着他,女子素手轻挑身前的纤细绷紧的琴弦。
咿呀的尾音让人意犹未尽……
佩兰引……这曲佩兰引……秋兰……
秋兰……
是秋兰!
林肃眼前骤然浮现女子决绝跳下观景楼的面容。
哀戚却又傲然,苦涩却浅浅微笑……
秋兰!秋兰!!
林肃心底猛一悸痛,眼睛顿时睁开了来。
看着眼前静寂典雅的书房,神思怔怔。
佩兰引……佩兰引……
林肃轻抚眉心,微阖眼帘,他——又梦见秋兰了。
他听过她弹的古琴声,声声婉转,仿若天籁。
他也听过她吟唱佩兰引的词,空灵缥缈,似人间仙乐。
只是,他从未听她完完整整且吟且弹那曲佩兰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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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兰是挽袖阁里的有名的清倌儿。
冷若冰霜,艳如桃李。
秋兰是因一曲佩兰引而声名鹊起的,同时也因名字里带个兰字,被西京文人墨客冠以兰美人儿的称号。
也就是这名气,被挽袖阁里的燕妈妈给当成了摇钱树,万金一曲佩兰引。
万金不是个小数目,可西京里趋之若鹜的子弟却不少,如那游手好闲的三王爷,王丞相家的少爷,萧家世子,还有他那被宠坏了的嫡母出的弟弟林远。
对,他是庶出的。
所以在偌大的侯府中,他只是像个高贵的奴才一样活着。
比不起他的弟弟,要什么有什么,放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所以弟弟出得起这万金理所当然。
说起来,他还是沾着林远的光才听到这佩兰引的曲子的。
那日,他被父亲安排着帮弟弟收拾前几日当街打死老妇的烂摊子,顺道走至挽袖楼旁的福宁茶楼喝了杯茶。
炎炎夏日,燥热的空气连带着人心都焦躁着。
他紧皱双眉,试图喝杯茶来抚平心里的焦躁和不平,可喝完却蹙得更紧了。
正这时,隔壁传来悠悠袅袅的古琴声,带着丝清清凉凉抚平了他心里的燥热与愤懑不平的阴火。
“这是什么曲子?”
他忍不住开口问向跑堂的小二。
小二瞪大了眼,惊讶地看他,“客官您不知道?这是挽袖阁兰美人奏的佩兰引啊!听说这佩兰引万金一曲呢!”
佩兰引?万金一曲?他虽有些不屑这哗众取宠的价钱,但心底对这天籁般的曲子还是赞许有加的。
小二却不顾他,接着艳羡地絮叨起来,“唉!要不是离得太远,说不定还能听到兰美人的芳音呢!不过要是在这里也能听到的话,文伯侯府的小少爷花那么多钱岂不是亏了?”
文伯侯府的小少爷?那不是他的好弟弟吗?
林肃冷哼一声,眼底带着丝丝的不屑与讽刺。
他在这大热天给他收拾烂摊子,他却倒好,跑到挽袖楼享受美人恩去了。
那厢的琴音恰好也息了,林肃心中被抚平的阴火又燃了起来,他从怀中掏出一小锭银子,冷冷砸下,走了。
当日夜里,林远就出了事。
贴身小厮急急告诉他说,林远强占了那兰美人,可这兰美人刚烈,当场就撞了柱子,老爷一怒,就赶过去了,公子,您也快去吧!
林肃想起那天籁般的琴音,心底只觉可惜。
只是当林肃赶到挽袖楼的时候,事情已经解决了。
兰美人命大,还有一口气,被救了回来,他也见到了传说中的兰美人。
确实很美,带着一种幽静古朴,朦胧氤氲的美,人如其名,像一株空谷幽兰。
他心底也有丝淡淡的松气,若是这样的美人折于世间,该是一种遗憾吧!
只是-----这事惹怒了林远,他捏着那兰美人的下巴咬着牙威胁她。
“爷看上你是你的福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爷知道你没什么怕的,可你弟弟······”
许是兰美人真有一个弟弟,林肃看见她那饱含怒意的眸子一点一点地变灰,直至一丝色彩都无。
“林二爷想做什么只管冲着秋兰来,还请放了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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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袖楼里的兰美人作了林二爷的侍妾,这流言在西京里炸开了。
只是具体怎么成的却无人知晓,林肃知道,是他那疼爱儿子的好父亲给抹平了。
只是西京里人才济济,未尝没有人猜不出真实原因究竟是怎样,可一个风尘女子,一个世家侯府,竟也没一人说出真相。
林肃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只觉得那叫秋兰的女子很悲哀。
只是秋兰自己却像是习惯了一样,并未吵闹着要补偿或是邀宠乞怜,她静静地好似林府里没这个人一样。
她也未曾再抚过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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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肃再次见到她,是在去给嫡母请安的路上。
她的手绢飞到了树上,他刚巧走至那里,为了避嫌就拿下来递给了她的丫鬟。
看她在这府里过得清苦,林肃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提醒了她一下。
“母亲并不厌恶你,或许你可以自她那里讨些方便。”
她点头浅浅施了一礼,“多谢大伯提醒,妾身自有定夺。”
他上下打量了她身上的衣物一眼,忍不住讥讽,“自有定夺就是过成了这样吗?”
她微微一笑,好似闪过一丝苦涩,“大爷好意,秋兰心领。只是哀莫大于心死,过成那样哪样不是过呢?”
哀莫大于心死,林肃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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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肃以为她会这样下去直至终老,可他没想到,她竟这样刚烈,这样决绝。
林远胡闹,在府里最高的观景楼内纠结一群纨绔子弟来饮酒作乐。
席间应不住一群人的起哄,将秋兰喊至观景楼内助兴。
林肃皱眉,秋兰早已远离他的视线,如今又被他喊过去怕是又要惹怒他。
到时林远一个冲动不知又要惹出多少事端。
“走,咱们也去观景楼。”他唤起身边的小厮,起身往观景楼走去。
果不其然,还未走至观景楼,就听见了林远怒气冲冲的吼声,
“你唱是不唱?”
林肃拧着眉头,秋兰刚烈,定不会这样屈辱地供人玩乐,正想往那边走阻止林远,就意外听见了秋兰同意的声音。
“爷非要唱,那就唱,只是喂酒给周三公子的事秋兰断然做不来。”
林肃暗恼,林远也太胡闹了,自己的女人这样羞辱就很有面子吗?
只是,她怎么会同意?
正想着,那仿若仙乐般的女子声音就传了来,飘渺空灵,似要乘风归去。
林肃有丝不好的预感。
“兰生空谷,无人自芳。
苟非幽人,谁与……相将?
咿~咿~呀,谁~与……相将咿?”
“秋兰一介女子,在这浮生尘世,竟寻不到一幽人知己,生亦何如?死又何惧?”
字字泣血,声声戚哀,林肃还未来得及反应,观景楼之上就掉落一人。
衣角翩跹,眉眼温婉,只是那隐隐的傲然坚韧之气却掩盖了她容貌的柔弱之感。
秋兰!
林肃第一次喊她的名字,竟是在这样的场合。
秋兰隐隐听见了那声喊叫,心里有那么一丝遗憾。
大公子虽阴沉冷漠,可心却并非铁石心肠,也算,这侯府里唯一关心她的人了吧,只是——她却再也来不及回应他一抹笑了。
后来,林肃才知道,她是一早不想活了。
只是唯一的弟弟捏在林远手里,她才不得不苟延残喘。
趁着林远对她失了兴致时,她将自己弟弟送出京城。
原本她是要等到秋凌抵达南唐才寻死的,只是------世事难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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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后来,林远惹了不能惹的人,糟了苦果。
林肃袭了爵位成了文伯侯。
他工于心计,善于谋划,为人阴沉,能忍且能屈能伸,很快得到了新帝的赞赏。
当朝许多大臣暗地里都说他不是个好人。
林肃听罢冷冷一笑,他从未说过自己是个好人。
唯一的好心,就是提醒过一个女人而已。
只是林肃从没想过,自己会一遍又一遍地梦见那女人。
世事也是可笑,他从未想过她,却总期于梦中。
他从未听过完整的佩兰引,可梦里的她却一遍一遍吟奏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