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乌托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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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市靠海，常年落雨。即便没有下雨，入夜时分的空气也是潮湿冷重，沉沉地将这座灯火融融的城市笼罩。
曲唯开着车，穿过宽阔笔直的马路，最后将车停在海滩上。
十七、八个人，外加几辆车，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老朱见到曲唯的车，直接喊：“他们还没来。”
曲唯关掉大灯，从车外里探出身子，眺望平静的海面。
片刻，她说：“我去接他们。”
曲唯脱掉外套和鞋，眼也不眨地下了水，娴熟地划动四肢，睁着眼睛在水下梭巡她要找的人。
找了一会儿，曲唯浮上水面换了次气，再深深地下潜，没过多久，便遥遥望见向她而来的影子。她朝他们挥手，没忍住笑，一串气泡从嘴唇里飘出。
夜晚的海洋十分温柔，海水拥着月色，将斑驳的碎光送到海底。
水下动荡的光斑中，蔚蓝的鱼人们摆动尾巴，鳞片闪着璀璨的光泽。
鱼人们也朝曲唯挥手，嘴唇阖动，顷刻间有悦耳的音符于海底弥漫。
曲唯最先浮上水面，背上背着鱼人。她艰难地踏上海滩，老朱已经飞奔过来，从她肩上结果鱼人，着急地问她：“就一个？”
曲唯气喘吁吁地弯下腰，两手撑着膝盖缓了缓气，才说：“还有三个，他们游不动了，我去接他们。”
老朱直接踩掉鞋，“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你得留在岸上，快点给他们切尾巴。”曲唯转过头，眨眼间半身没进海里，“别在车里切，万一有鳞片什么的留下来，被人看见了你不好交代。”
老朱想想，也是那么回事，便趿着鞋向岸上走。
岸上等着的人一股脑的涌过去，老朱小心地把鱼人放到沙滩上，顾不得擦额头的汗，头也不抬地和其他人说：“把我的箱子拿来。”
很快有人递给去箱子，老朱打开来，从里面拿出把手术刀。
老朱是个医生。
还是鱼人的时候，老朱就是心灵手巧的款。后来变成人，老朱又选了这么个精细的行业，不负众望地成为了切尾巴专业户。
老朱最开始选从医，本意是想看看，有没有救鱼人的办法。学着学着，老朱就发现，没有。
人类的医疗并不适合鱼人，因为鱼人没有疾病，只有死亡。
眼下，这只筋疲力竭的鱼人就快死了。
他蜷缩在海滩上，呼吸时断时续。老朱把他贴着脸的蔚蓝头发扫开，看见他鳃下的鳞片几乎掉光。再轻按两下鱼尾，明显感觉到，他鱼尾上的鳞片被按掉了几块。
分明是百来岁的少年鱼人，却现出暮霭沉沉的死气来。
老朱不再开口，慎重地将刀尖抵上尾鳍，缓慢且平稳地向上划开，蓝色的血从伤口渗出，迅速在沙滩上蔓延。
鱼人疼得开始挣扎，鱼尾剧烈摆动，嘴唇张开，高声吟唱。
旁边的人死死地按住他，沉默地看老朱继续下刀。老朱却不知道怎么的，一边切一边说话：“我不是把尾巴切掉，是切开，分成两半，你别害怕，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夜色中，老朱的声音格外沉。
“等伤好了，尾巴就会变成腿，咱们就从蓝的变成白的，从鱼人变成人，没有鳞片，不用鳃就能呼吸，就能活下来……”
海滩上，曲唯背着第二个鱼人上岸，气若游丝地说：“……快来个人。”
三五个人踩着水过去，曲唯把鱼人交给他们，转头又扎进海里。
其他人也想帮她，然而变成人之后，他们再也潜不了那么深、在水下留那么久，也看不清水下的东西。只有曲唯好一点，天这么黑，她还能在海底看见人影。
曲唯把第三个鱼人背上岸，老朱正好切完第一条尾巴。她浑身发颤地坐在海滩上大喘气，听老朱在那指挥：“把他的腿包好，对，就是这样。他体质还挺行，我估计他痊愈差不多要两个月，这两个月里不能让他的腿沾水，更不能再流血，不然以后变成腿也要留病，还可能腿脚不利索，走不了路……”
曲唯深吸一口气，“噗通”一声，再入海底。
不远处，鱼人阿鲸停留在海里，颜色深重的长发，优雅迷人地于水中舞动。
曲唯朝他游过去，后来实在是受不住胸腔里的压力，浮上去换气。
阿鲸跟着上来，曲唯抹掉脸上的水珠，冲他喊：“快过来，我带你上岸。”
阿鲸用他碧蓝的眼睛凝视她，没动。
曲唯心口一跳，眼睛牢牢地盯着阿鲸，划动四肢向他游过去：“你阿妈没来吗？”
阿鲸沉默了一阵，而后低声吟唱。
——我让她在家里等我。
曲唯愣了下，而后她像是突然惊醒过来，一把抓住阿鲸的手臂，回身向着岸上游。
阿鲸的手搭在曲唯的手背上。
曲唯猛地回过头，她死死地攥着阿鲸的手臂，声嘶力竭地喊：“你怎么可能再游回去，你不知道多远吗？还有那么多暗流风暴火山和海沟！你好不容易游过来，为什么还要回去？”
阿鲸乐了。
——不止阿妈，还有很多人都在。他们老了，游不到这里，需要我回去照顾。
“照顾？留在海里只会让我们变衰弱，那是等死！”
曲唯拍掉他的手，带着阿鲸向岸上游，“我们穿过几大洋，好不容易找到岭市这种能让我们生存的土地，忍着切尾巴的疼变成人，就是为了不要集体死在海里，现在我怎么可能还让你回去？”
动荡的水声中，曲唯听见阿鲸的声音。
——那里是我们的家。
曲唯动作一滞，抓着阿鲸的手愈发用力，指骨寸寸凸显。
半晌，她哑声说：“曾经是。”
自从人类起了高楼广厦，海洋渐渐变得不适宜他们生存，海水让他们皮肤溃烂，家就不再是家。
阿鲸看曲唯的侧脸，夜海中的她脸色苍白，眼睛变成黑色，脾气还那么硬，固执得让人不忍苛责。他的手覆上曲唯的手背，而后猝然带着她下沉。
曲唯毫无准备地被带下水，眼耳口鼻都被海水封住，下意识地挣扎起来，随后她突然被阿鲸扯过去，整个人被用力的抱住。
阿鲸的眼眸映着她的影子，冰凉柔软的嘴唇，和她的额头一触即分。
——阿唯。
曲唯睁开眼睛，眼眶被海水冲刷得滚烫，攥着阿鲸不松手，阿鲸便摇摇头，掰开她的手指。
最后一根手指被掰开的同时，阿鲸摆动尾巴，顷刻间游出很远。
岸上，老朱在给最后一个鱼人切尾巴。手中刀刃滑到半路，老朱猛地按住鱼尾上的伤口，大吼：“坏了，她尾巴里有腐肉！”
曲唯刚浮出水面，听见这句，她狠狠地抹了把眼睛，大声喊：“有多少？”
“有不少！”老朱没回头，松开鱼人的尾巴，打量了两秒后，哑着嗓子说：“不能再切了……”
身体里有腐肉，伤口就不会愈合，也止不住流血。
“老朱，你别管了，先开车去医院清场。”曲唯接过旁人递来的大衣，火速套在身上，扭头就上了一辆车，“其他人把她的尾巴包住抬上车来，我们直接去老朱的医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乌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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