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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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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堂依然是一个月前的模样,连茶盏都没有收,残茶早已蒸发干净,徒留干瘪的几片椿叶躺在里头,苍山那枚罗经盘果然还在案上,旻山想要的是星宿,对这一方空白罗经盘自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赵执将罗经盘藏进袖中,双眼爆满了血丝,心中想的尽是要得道飞升,能站在苍穹之上,大义凛然地判下义遥与义歆的罪业,让他们万劫不复。
拖着身子回后山的时候,赵执已经有些支撑不住,真气一撤,被拖延了的伤口血如注的流下来,打开竹屋大门,再也走不动一步,靠在门框上直喘粗气。
“怎么伤成这样!”叶濯寒许久等不到赵执回来,本就睡不着,想着再过一会儿人还不来,就去拎回来,想不到等来的却是个血人。
“师尊……义遥……”赵执一说话,胸口起伏,血就流得更猛。
“别说话了,先治伤,为师定会替你讨回公道。”叶濯寒将他抱上床榻,从广袖中摸出一把丹药,给赵执服下一颗后,执笔迅速书下一枚有疗伤功效的安宁符,贴上赵执伤口,血势终于慢慢减小,最后止住。
赵执愣愣靠着叶濯寒,什么也不说,叶濯寒也不问,只一下下轻抚他的脊背,也不知过了多久,要不是背后手的动作一直没停,赵执几乎要以为叶濯寒又睡着了。
“师尊……”赵执哑着嗓子说。
“还疼么?”叶濯寒问。
“疼……”赵执又往叶濯寒怀里缩了缩,像在当年析木城时那般,“师尊,我又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反正也是你洗。”叶濯寒轻笑,“快些好起来,我可不想多穿几天都是血污的衣服。”
“嗯……”赵执闷闷地应着,心绪却全在袖中的罗经盘上,想要做的事惩治的人,以他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办到,但若是能集齐星宿,得道飞升,必定能让义遥、义歆为罪业付出应有的代价。
只是相处了这些年,赵执知道叶濯寒对修仙的态度,不止不温不火,甚至言谈举止间还透露出渴望只有百年不到的凡人生活,对罗经盘更是与玄澜一般,既不信服也不支持。
看来要违背师尊的意愿,偷偷去寻星了……
赵执这一伤,养了近一个月才痊愈,这伤本不重,右胸被洞穿,内府些微受损,放在修者身上不算什么,但他带着伤绕了苍山半圈,拖延了些时间,更重要的原因是,叶濯寒每次替他疗伤,以灵识内视,都发现赵执隐隐有入魔的趋势,每次都好生相劝的哄,再以真气一一将混乱的内府理顺。
也只有赵执自己知道,心中被将要背叛师尊的愧疚,与自己追崇的大道两两拉扯,这才会乱了心绪。
身子总算完全康复了,赵执却没之前那么活泼了,曾经炯炯的眼中蒙了层纱似的,伺候叶濯寒倒依然井井有条,只是偶尔会发上一会儿呆,更多的时候,则躲在炼器室里捯饬,对着那块五色晶石研究了好些天,叶濯寒不说,却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心火石中虽有天火可取,但需要意念操控,若用于炼器,必定要从炼制中,分一部分心控制,容易出岔子,但若是将天火贮存与五色晶石中,在普通炼器炉中直接投入,便不需要操控,便携许多。
“怎么,想把天火带出去?”叶濯寒斜倚在竹塌上,眯细眼看赵执。
赵执心虚,抿了抿唇:“只是想试试把天火装进五色晶石里,效果怎样。”
叶濯寒放下撑着下颔的手,躺下闭上眼,只当什么也没瞧见:“想做就做,也没人拦着你。”
“嗯……”赵执犹豫了几天,最后还是动手炼制。
他原本以为这会是一项极难完成的灵器,兴许会比炼制绿豆更煞费心神,毕竟要将天地间的至灵之物收入囊中,也做好了闭关三四个月的准备,谁知将五色晶石投入天火后,赵执方驱动真气,欲引天火入石中,跃动的火焰便像知他心意般,自主往石头里钻。
叶濯寒眼睁开一条线,微微诧异,传说昭明真人御火如神,轻而易举便能携天火上苍山,那是修仙界众修者望尘莫及的传说,而今看赵执驾轻就熟的模样,想必自认以炼器为豪的昊山,都要甘拜下风。
不过两日,天火晶石炼制成功,赵执捧着心情却十分复杂,喜悦只不过一瞬,随后便被决意背着叶濯寒,偷偷下山的愧疚掩埋地零零落落,心不在焉地靠着炼器炉坐下。
“唉哟!”落地之处,被硬物磕到,赵执吃痛轻呼一声。
叶濯寒支起身子:“怎么了?”
“坐到什么了。”赵执低头一看,正是那块垫炉脚的铁板,“怎么垫这么大块东西……”
要是我离开了,师尊半梦半醒的时候被绊倒就不好了。赵执想着,便寻了块与比炉脚稍大些的灵石,打磨平整,捞起广袖,关上炉门,准备抬炼器炉。
“慢着。”叶濯寒抬笔书下一枚符咒,笔毫轻挥,符咒飘然贴上炉壁。
赵执只觉手上的重量轻了不少,才用了一成力不到,炉脚就高高离地,一脚将铜片踢出,又用灵石替上,虚放下炉子,合了一会儿位置,确保没有偏差,才将炉子放稳,只是他并不知道,炼器室中若是他不再,叶濯寒也从不会进来。
“嗯?怎么好像在哪见过。”那枚铜片形状怪异,犹如一滴扭曲的水滴,赵执翻过面一看,像面镜子,镜面以玄色细粉勾边,里头没映照出任何身影,黑漆漆的一片,他将铜镜递到叶濯寒跟前,“师尊,这面镜子是不是和傅培风赠与师叔那面差不多。”
叶濯寒乜眼瞧了瞧镜子,不痛不痒地说道:“传闻玄鉴分阴阳两镜,傅培风那面似是阳镜今罪,这一面兴许就是阴镜前孽,想不到八荒修者到处搜寻不见的东西,竟是被昭明真人拿来垫炉脚了。”
“这镜子有何稀罕的?”赵执捧着镜子,左右细看,也没察觉出个所以然。
叶濯寒:“你境界不够,玄鉴需元婴修为以上,才可驱动,至于功用,从名字看,一面照今生,一面照前世。”
“那这面能照出我前世的模样么?”赵执一双随年岁拉长的双眼,瞪得滚圆,有几分儿时的天真样,跃跃欲试想看他的化神师尊展示一番。
叶濯寒接过前孽镜,对着赵执,广袖轻拂镜面,然而镜中没浮现任何身影,只是不那么黑了,暗淡中镜面那头贴着一卷画卷似的东西,再后头则是深棕的木板,有微弱的极细光线从一侧透过来。
叶濯寒再次拂袖,镜中重归黑暗,抬手将前孽镜扔回赵执怀里,笑道:“看来你前世,是一轴画卷。”
“画卷又没有生命,哪会轮魂转世,这镜子一点不灵,看来昭明真人不过徒有虚名。”赵执又端详一番,硬是没看出这镜子有多少了不起,不过好歹是老祖传下的极品灵器,还是擦了擦,扔进广袖中收好。
“是是是,昭明真人徒有虚名,你才是货真价实,炼器高人。”叶濯寒笑得眼眯成一条线,搂过赵执揉散他的发辫,两人长发有几缕交缠在一起,随后又随着动作即刻分开。
赵执发乱了,心却被这双手揉得一阵阵暖,偷偷看叶濯寒,那双眼依旧半闭半睁,永远睡不醒似的,半晌后,又觉得心里有些酸,星宿绝不是三天五载能寻齐的,离开后,也不知何时能再见了……
夏日终末,立秋节那日,大火星落入地平线,赵执立在木棉树顶,望着每年生辰都能见到的景象,终于下定决心,悄然回到竹屋中,将此前偷偷炼制的几件小器物——温酒的瓷壶、堆放宣纸的木盒、能吸净污垢的磁石放在桌案,又把叶濯寒睡得有些凌乱的被子拉平整,趁他还未醒来之际,整理了些灵石打包带上,离开了后山。
赵执没有即刻下山,他并不懂任何寻物之术,炼器中本该有这一类灵器的,可惜苍山的书籍中并没有任何记载,寻物的追烟符,他更是一窍不通,也未见叶濯寒用过,斟酌了半天,偷偷摸进无愁门下弟子的寝室中。
隐藏气息,蹑手蹑脚绕过一众弟子,在最角落的床铺前站定,赵执抬手正要晃王大牛,他却正好醒了,睁眼瞧他,疑问的眼神中夹着欣喜。
赵执将指抵在唇上,让他别出声,随他出去,直到走到远离寝室的椿树林中,才轻声说道:“大牛,我要去山下寻星宿,你能帮我吗?”
王大牛好些年没有敞开的脸,终于露出一抹开心的笑,猛地点头,他已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体格本就魁梧高大,这么一笑,显得有些憨傻,眼中的郑重却呼之欲出。
“我是背着师尊出来的,被发现了可能会受罚……”赵执不瞒他,道出真相,让他自己选择。
王大牛摇摇头,表示不在意受罚,比了个“我帮你”的手势。
“大牛,那我就先谢过了!”赵执不顾辈分,向他一揖,被王大牛抬手拉起。
“趁天黑,快走。”王大牛比划着。
赵执点头,步下石阶,打开山门,手中握着心火石,回头望向山巅,又朝后山方向躬身长揖,半晌后才起身,与王大牛离开了师门。
苍山后山竹林摇曳,凉爽秋风扫走夏意炎热,竹屋内,叶濯寒睁开双眼,在黯淡的夜色中,看着桌案上三件器物,片刻后翩然起身,将它们扫入袖中,步出竹屋:“偏不让为师睡个安稳觉。”
天顶星宿闪耀,照入海中,粼粼浮动,将随风舞起的青云纹广袖卷得犹如梦境,千年竹屋再次被一道符咒定上封印,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