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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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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之后,叶承瑾整整花了七日,才终于把心中的话写了出来,分别命人送去了京城和风陵。
信送出的那一刻,他心中忐忑不安,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白芷。
白芷握着他的手安慰他:“无论舅舅、父王、母妃他们作何反应,可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不是吗?”
叶承瑾安下心来:“嗯。”
他们已经互相怨恨、愧疚了这么多年,哪怕依旧不肯原谅,不肯与往事和解,也不过是维持如今的状态,再不会更差了。
许是放下了一些事,叶承瑾晚上做噩梦的次数少了许多,多数时间都睡得安稳,就连头疼,也发作的不那么频繁。
只是,他身上的伤恢复的一日比一日好,脑中的瘀血也散了许多,嗅觉和味觉更是已经恢复,可唯独视觉,虽然比先前好了许多,却依然看不清晰。眼中所见,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的记忆,也开始恢复的断断续续。
白芷明白,这是他脑中残留的瘀血所致。而若想让瘀血尽数散去,除了治疗,更需要的是时间。
所以,就连医术那么好的知白,也说需要半年。
而如今,才刚刚过去两个月,她再心急,也不能操之过急,只能安心等待。
那日白芷如往常一般在房里看着医书,看累了便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却好似见到了一个躲得慌张的人影。
她侧眸看了一眼,见叶承瑾正看公文看的专注,便悄无声息的出了门,移步向窗边。
却是杨雨,手里捧了几朵清气逼人的白梅,正怔怔站在那儿。
白芷轻声打招呼:“杨姑娘。”
许是猝不及防听到声音,杨雨抬头的时候脚下踉跄了一下。白芷扶了她一把,只觉手下的温度寒凉的很,也不知对方在这窗边站了多久。
“这里风大。”她微微皱眉,“怎么不进去?”
“谢谢白大夫。”
杨雨轻轻拂开白芷的手,“我这就进去。”
她说着就向房门处走去。
见此,白芷便不再回房,而是出了门,回了初入府时自己住的那座小院。
路上已经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白芷这才真切的感觉到,快要过年了。
回到院落时,竟是燕羽迎了出来。
天色尚早,白芷很是惊讶。燕羽解释说,临近年关,杨家姐妹说是有事要忙,前两日便主动停了课业。
白芷忽然想起偶然在杨雨脸上和手上看到的青色纹路,疑心自己看错,不由找燕羽确认了下:“燕羽,杨雨姑娘身上,是否有些特殊?”
因为涉及到容貌,她尽量说的委婉。
燕羽垂眸没有回复。
白芷以为自己没有说清楚,便再次道:“我是说,你有没有在她身上,看见过些许青斑?”
燕羽豁然抬头,眼中有惊讶,有疑惑,更多的却是愧疚。
“原来姑娘知道了。”
燕羽在她身前跪下,请罪道,“姑娘,对不起。”
白芷扶她起身,笑着摇头:“你没有做错事,不必说对不起。”
燕羽不肯起:“杨姑娘的事,我早就知道,却一直瞒着姑娘。”
“这又如何?你是去教杨家姐妹读书识字的,不是去为我看着杨姑娘的。”
白芷不以为意,甚至有些欣慰,“燕羽,你能有自己的想法,就很好。”
燕羽这才起了身:“谢谢姑娘。”
再过两日,便是小年。
除诊病外,白芷便不再时时陪着叶承瑾,而是亲自动手做起了麻糖,包了饺子。
可小年那日,白芷从早等到晚,陈知白和沈长史却并未赶回来。
“糖都要化了,饺子也冷了。”
月上中天,叶承瑾劝她,“阿九,陈大夫许是在路上耽搁了,先吃吧。”
他说着,然后吩咐九洛将饺子端下去重新热一遍。
她不吃,叶承瑾便也未吃,陪着她一起等。
“嗯。”
白芷拈了块兔子形状的麻糖舔了舔,味道比从前在上谷时吃过的要甜的多,却好像并没有从前的快乐。
许是缺了人一起分享,她随手拿了块苹果状的递给叶承瑾,“你也吃。”
叶承瑾不爱吃甜的,可此时接了那麻糖,却是认认真真尝了,评价道:“特别甜。”
“是很甜,甜到我都嫌腻。”
白芷便笑,“从前在上谷时,每次小年,知白都嫌弃家里的麻糖不够甜。只是,那时家里买不起那么多糖,自然做不出太甜的麻糖。”
“这是知白回来后我们第一次过小年,我特意放了很多很多糖,也不知道,知白会不会觉得,还是不够甜。”
她并未喝酒,可此刻却似有了三分醉意。
白芷很少说从前的事。而若非今日知白未回来,恐怕也不会在他面前提起这些。
“不会。”叶承瑾替陈知白回答,“陈大夫一定会觉得甜的。”
披星戴月行路回来时,有人执灯等之,麻糖热饺相待,心中自然就甜了。
饺子热好端上来了,因着热过多次,已经烂了大半,几乎成了一碗黏黏糊糊的饺子汤。
白芷一勺一勺吃完了,方才道:“别看知白平日都在孤零零的研习医书,可他怕寂寞,怕孤独,更怕失去。”
“他不爱出门,是怕回来的时候没有人等他。”
叶承瑾并不喜陈知白,不喜他高傲狂妄目中无人,不喜他冷嘲热讽阴阳怪气,最不喜的,是他看不上自己与阿九的这桩婚事。
可他医术的确高妙到能够狂妄,而阿九视他为亲人,叶承瑾不愿阿九为难,才勉强自己事事顺着他。
所以此刻,叶承瑾也只顺着应道:“有你等他,他回来时必定欢喜。”
白芷只是笑,笑着将手中的麻糖吃完,见叶承瑾也把那碗烂的不成样子的饺子勉强咽下去了,才道:“你身体未好,先回房休息吧。”
“阿九,已经很晚了。”
叶承瑾有些心疼,“你还要等吗?”
“我从前在家时,要是回去晚了,阿弟都会在廊下等我。”
白芷抬头看着天上稀稀落落的星星,“他身体不好,我总是让他不要等,可他总是不听。”
“他说,等待的灯,可以照亮晚归之人回家的路,护佑平安。”
“我好像从来没等过。”她微笑着,轻轻的说,“今日,我想等一等知白。”
叶承瑾心中巨震。
她那样轻巧的说“她好像从来没等过”,就好像她真的不曾等过。
可她明明不知寒暑、不知归期的等了他一年又一年。
是她的等待,让他在一次又一次的危险中挣扎着活下来,照亮了他回家的路,护佑了他平安。
“我陪你等。”
等待的时光最难熬,可有人陪着,这寂寞孤独好像也变成了生活中的美好。
她在越来越暗的月色中慢慢睡去。
叶承瑾替她盖了绒毯,坐的离她近了些,竟也慢慢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睡得不安稳的叶承瑾听到声音,醒过神来,往院外望去。
黎明的光刚刚升起,有模糊的白色身影站在廊下。
好一会之后,那白色身影朝他走来,越走越近时便感觉到了些许熟悉,然后在桌上抓了块麻糖扔进嘴里。
“味道不错。”
熟悉的声音,却不再有熟悉的冷嘲热讽,带着从未有过的温和。
陈知白在叶承瑾对面坐下,毫不客气却是轻声吩咐,“把饺子端上来。”
叶承瑾点了头让九洛去做,才打招呼道:“陈大夫。”
“现在看得清我么?”
陈知白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把他的脉。
“不能。”
叶承瑾摇头道,“只看得清影子,勉强分的清颜色。”
“你脉象不错,但眼睛的事急不得,耐心等吧。”
陈知白放开手,看向在椅子上睡着的白芷,“我回来了,你带白芷回房休息吧。”
叶承瑾原本就是在这等陈知白回来,既然等来了正主,也就不欲多说话,起身将白芷抱回了房。
白芷醒来时,天已大亮。
她正欲开口询问知白是否回来,燕羽却先回禀,说是知白卯初赶回来了,如今正在补眠。
既然回来了,白芷便不再担心,只等知白醒了再去找他。
午时刚过,白芷刚吃完午饭,听说知白醒了,正要去找他,知白就先找了过来,身后还极少见的跟了个侍卫。
她忙吩咐燕羽,去请杨雨姑娘。
“知白。”
白芷笑着迎上去,见他手上抓了把麻糖吃着,不由问道,“味道怎么样?甜吗?好吃吗?”
味道确实甜,合他的口味。但知白思索了一下,却是勉强评价道:“勉勉强强,还行,能吃吧。”
这便是好吃了。
白芷笑得更开:“往后我都照着这个口味做。”
“那个,我也带了东西给你。”
知白指挥着那侍卫把手上提着的木盒放下,亲自打了开来,兴奋又期待,“白芷,你尝尝,是不是你小时候的味道?”
白芷跟着看过去。
那是一叠蒸饼,薄薄的一片,几乎能看到里面的萝卜丝白菜丝南瓜干山药干,上面还撒了一层粉色佐料,香气扑鼻。
她拿了一片,咬了一口,然后怔怔道:“这是梅子粉?”
“我第一次吃的时候也觉得是梅子粉呢。”
知白笑得得意,“这可不是梅子粉。你再猜猜,是什么?”
白芷轻叹,知白去找的是阿弟的家乡,问的是小时候的味道。
既然不是梅子粉,那还能是什么,只能是阿弟曾经提过的,和梅子粉颜色相似、味道相似,却便宜许多的叶子粉。
“叶子粉。”
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白芷好似才后知后觉的尝出了蒸饼里隐藏的那一丝涩意。
“不错。”
知白笑着点头,“我找了许久,才在绵庆郡睢坪镇找到了这个味道。”
“白芷,”他凝视着她,笑容纯粹清浅,“我找到你和阿兄的故乡了。”
“嗯。”
白芷点头,看着手中的蒸饼,笑着说,“蒸饼很好吃,我很喜欢,特别喜欢。”
“再喜欢也只有这些了。”
陈知白把整盒蒸饼推过去,很是不好意思,“我可做不出这味道。”
“有这些就很好。”
白芷笑着说,“我慢慢研究,等学会了,再回去做给阿弟吃。”
“这倒不用。”
知白随口道,“阿兄会做啊,你不知道吗?”见白芷眼里全是惊诧,显然不知,忙找补道,“阿兄肯定是怕你想家,才不在你面前做的。”
白芨不是怕自己想家,而是怕自己想起过去。
白芷笑着换了话题:“知白,我找你,是有事与你商量。”
知白忙离她远了些,一脸警惕:“什么事?”
白芷说:“治病。”
“不治。”
知白摇头就要走。
白芷抬头便见杨雨跟着燕羽快到了,忙拉着知白哄道:“病人都来了,先看再说。”
“你说她?”
知白也看到了快要进门的杨雨,更不愿意了,“不治。”
“你先坐,待会再决定治不治。”
白芷拉着他坐下,然后笑着看向杨雨,“杨姑娘,请坐。”
“燕先生说,你有事找我。”
对着她,杨雨总是冷声冷气,“有什么事,你说吧。”
白芷并不在意她的冷脸,只是看着她依旧用头发遮挡住的半边脸,微笑着说:“杨姑娘,你介不介意让我看看你的脸?”
“介意。”
杨雨的脸瞬间变了,硬梆梆的扔下两个字,转身就想走。
“你不用藏,我已经知道了。”
见杨雨的视线瞬间看向了燕羽,白芷忙解释道,“风那么大,我们擦肩而过那么多次,是我亲眼看到的。”
“所以呢?”杨雨的神色反而更冷,带着攻击性的敌意,“你找我来,就为了说这个吗?”
“我找你来,是想告诉你,这并非容貌上的缺陷,而是一种病。”
白芷的语气依旧平和,“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试着给你治病。”
“如果你不相信我,知白的医术比我好,你可以让他给你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