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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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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径入了内室,果然就瞧见清嬿正半卧在床榻之上,手中执了卷书册,正看得入神。因她身子向来不好,一贯也不大出门,所以此刻只穿了件家常半旧的水碧色寝衣,腿上搭了床红绫小被,又枕了两三个大枕头在背后。她那一头柔软的青丝,也任由散在枕头上,唯有左侧的鬓发,拿一根红头绳系了,垂在耳畔,越发衬得她发乌颜白,叫人看了不由得心生怜爱。
清嬿的贴身丫鬟慧心,此刻正坐在床前的一只黄花梨木鼓凳上,手里拿着个绣绷,正绣着什么。见此,清婵玩心大起,冲清婉使了个眼色,自己则蹑手蹑脚地,悄悄走了过去。等到了慧心身后,趁她不注意,清婵便一把将那绣绷夺了过来,嘴里道:“让我看看,绣什么好东西呢?”
慧心显然是被她吓到了,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回头见了清婉和清婵,赶紧站了起来,笑道:“原来是二姑娘三姑娘来了,真是……”她说着瞪了清婵一眼,劈手就夺回了绣绷,又问梅雪道:“你这小蹄子,也不知道通报一声。”
梅雪自嘲道:“得,才我说别人,这么快就被你说了,真是现世报。”又指了清婵道,“是她不让我说的。”她毫不犹豫地就出卖了清婵。
慧心叹着气摇了摇头,将绣绷放回针线篮子里,又对清婉和清婵道:“快请坐吧,我去倒茶。”
清婵嘻嘻地笑着,就在慧心方才坐的鼓凳上坐了下来。梅雪另外搬了把椅子来,放到床前,请清婉坐了。
“二姐姐,三姐姐。”清嬿笑着,就想要掀开被子下床来。
清婉忙站了起来,过去一把按住她,道:“就这么靠着吧。”
“就是。”清婵插嘴道,“你身子一向弱,还这么一下子起来,一下子又躺回去的,岂不折腾?”
清婵这人吧,就连说句安慰人的话,也依旧是这么不中听。不过好在她们姊妹间是彼此熟知的,这么些年听得多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见自己的姐姐们都这样说,清嬿也就罢了,复又靠了回去。清婉于是也顺势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慧心倒了茶来奉与清婉清婵,清婉见了她,因问道:“昨儿夜里你们姑娘怎样,睡得可还好,还咳嗽得厉害吗?”
慧心笑道:“昨晚睡得倒安稳,没怎么咳。”
清婉一面听她说着,一面仔细地瞧了瞧清嬿,见她虽然依旧面容清瘦,今天的精神却还好,便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清嬿笑道:“二姐姐从文安侯府回来,裴姑母裴姐姐可好?”
“好。”清婉笑道,“姑母还说了,等你身上觉得好些,还要请我们过去吃酒呢。”
“真的?”清嬿到底还是个孩子,一听说能出府去玩,立马来了兴致,道,“那我可得赶紧好起来。”
清婵在一旁道:“那可不,你要是再不好,文安侯府的好酒可就要被那起子人给吃光了,看你到时候去吃什么,喝西北风吗?”
清婉一皱眉,才说她不会安慰人,这就又来了。然而清婵自己还不觉得,在凳子上扭来扭去的。清婉于是说道:“你瞧瞧你自己,坐没坐相的,可小心别……”她的话还没说完,清婵一个不留神,凳子歪得稍微狠了点,她手又恰好一滑,没掌稳,整个人就都坐到了地上去。
这可把所有人都吓坏了,一齐拥了上去,扶她起来。慧心梅雪一边替她拍打着衣裳,一边又问有没有摔到哪里。清婵一面摆手说自己没事,一面又踢了那鼓凳一脚,恼羞成怒道:“我以后再也不要坐这东西了。”
她这样一说,清婉倒是想了起来,这也不是清婵头一回栽到这种凳子上了,记得小时候吃饭也是,那一次,她可是连人带碗的都摔了,人也没事,就是那只青花白底的瓷碗,给她摔了个粉碎,碗里还有她爱吃的红烧肉,全都滚在了地上,叫她很是伤心地大哭了一场,弄得顾夫人还以为是她摔断了腿呢。
揪着清婵的陈年糗事笑了一阵,清嬿抚了抚头发,道:“二姐姐来的时候,可有见到庭东哥哥?”
不等清婉回答,清婵就先抿嘴笑道:“见到了。不止是见到了,还恨不得要打上一架呢。”
清嬿一愣:“怎么,庭东哥哥也惹二姐姐生气了?”
清婉白了清婵一眼,又对清嬿笑道:“别听她胡说,我们好着呢。他来瞧过你了?”
清嬿面上一层薄薄的绯红色,点了点头,含笑道:“来了,还给我带了陈先生制的药丸。”她说着指了指一旁的妆台,那上面一只方形锦盒,里面陈列着三只细颈白瓷瓶。
“只可惜这一回陈先生没能进京来。”清婉见清嬿的一缕头发落到了耳边,于是从椅上微微探身过去,抬手替她将头发别到了耳后,笑道,“不过你吃他的药,倒比太医院的方子还要好使些。”
清嬿也点了点头,想要说些什么,但眼珠子一转,又问道:“二姐姐,你真的没和庭东哥哥置气?”
清婉有些莫名,但还是笑道:“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同他置气?”
“哦?是吗?那妹妹为何一直都不肯理我?”顾庭东的声音适时地在清婉背后响起。
我就知道,清婉心想,自己又被这两人坑了一回。
一直以来,清婉都觉得,庭东待清嬿,要比待自己好上许多。这其中的缘由,她也能猜到几分,大概,是因为清嬿一直都是病弱的,这很容易就会让庭东想起自己那个早夭的妹妹,因此对清嬿更为疼惜些,这也是人之常情,清婉很是理解的。只是,他们两个联起手来耍自己,这却是清婉所不能够容忍的。所以在听见了庭东的声音之后,她非但没有回头去看他,反而瞬间就收敛了笑容,同时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样才能够起身走开。
这时候织云进来得巧,她笑道:“老夫人那边传午饭了,叫你们过去呢。”
这正是清婉求之不得的机会。所以她忙不迭地起了身,对还靠在床上的清嬿道:“那你就先歇着,我吃了饭再来与你说话。”说罢转身,瞧也不瞧庭东,径直就越过他去了。
见清婉自顾自地走了,织云跟上来笑问:“不等等三小姐?”
清婉哼了一声,道:“她自己有腿不会走吗?”
织云笑道:“怎么,这是又吵架了?才在夫人那里,我瞧着你们就觉得不大对劲了。”
“没有。”清婉矢口否认道。
织云道:“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她停下了脚步,道,“我就不送你过去老夫人那边了,我还得看着他们备这边的饭呢。”
清婉知道她是指要备酒席为四舅舅接风洗尘,便点头道:“你去忙吧,我这里也用不着人伺候。”
她一笑,道:“你呀,就是一张嘴硬。”她说着走过来一步,悄声道,“偶尔服个软,也随和些,不好吗?”
清婉瞥了她一眼,道:“你不是忙吗,还有闲工夫在这里废话?”
她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声“你呀”,这才走了。清婉垂下了眼,余光又瞥见清婵和庭东也从清嬿屋里出来了,便呼出一口气,转身就走了。
一众人陪着郑老夫人用过了午饭,因郑老夫人一贯有午睡的习惯,所以清婉等人便退了出来,各自散了。清婉打算先回去换身衣裳,也歇上一歇。惠风也吃好了,清婉便带了她,出了郑老夫人的院子,沿着园中甬道,慢慢往回踱去。横竖今日天气也好,阳光温和,晒得人舒舒服服的,这么走着,也就当是饭后消食了。
因是午后,众人不是在吃饭,便是躲到哪里去休憩了,园子里倒瞧不见什么人。一路走来,只偶尔听见几声鸟鸣,再就是风拂过树木枝叶的沙沙声了。也正因为如此,在拐过那座假山之前,能听见人说话的声音,才叫清婉稍稍留意了一下。
透过假山石孔,清婉瞧见了那两个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那大嫂的亲妹妹——黎宝珠,跟在她边上的,应该就是她的贴身丫鬟了。
“那丫头叫燕春。”像是猜到了清婉心里头想的,惠风悄声道。
清婉点了点头,看她们主仆二人来时的方向,大约是才从清秋屋里出来。
“我听这府里头的人说啊,他们家的二小姐和三小姐,还真是一落胞胎的两个人呢。小姐你说奇不奇怪,往常咱们也不是没见过双生子,人可是都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可那两位,我瞧着完全不像。”那叫燕春的丫头道。
清婉本想就走的,但无意中听见了她这话,便驻了足。
“这也是有的。”黎宝珠柔声道,“从前在家的时候,贾妈妈不就说过吗,她的两个胞弟,也是双生子,也长得不像啊。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世人没见过,便当没有,实在是太片面了。”
“那个贾妈妈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她也敢拿来同姑娘你相比。”惠风在一旁嘀咕道。
清婉却是没想到这一层的,倒是黎宝珠的那后一句话,叫清婉对她,稍稍改观了些。没想到她一个没落之家的女儿,也还能有这般的见识,着实难得。
“还有你啊,也少和姐姐屋里的那些人嘴碎了,咱们才来几天啊,这有的没的我都听你说了一箩筐了。”黎宝珠道。
“我的姑娘哟,我说你太天真吧,咱们这可是要住上好一阵子呢,一为大小姐产子,二为少爷的前程,三为……”那丫头忽然四下看了看,凑到黎宝珠身边,悄声说了句什么,清婉没听见,但见黎宝珠满面通红,便也猜着了几分。
“姑娘你没有心眼,我可不能也没有。”那丫头继续道,“我瞧着吧,咱们姑爷的那个亲妹子倒是个好说话的,虽是庶出,但好歹也是越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往常结识的,也都是这京城里的闺秀千金们,姑娘你该像今日这般,多去走动走动才是。”
“何必呢……”黎宝珠叹道。
眼看着她们走远了,清婉和惠风这才从假山后出来。惠风拍了拍手,笑道:“我还真没瞧出来,那个燕春丫头,还有这样的心计。”
清婉一笑,道:“不过话说起来,她对咱们家那位大小姐的评说,倒还是很贴切的。”
惠风笑道:“那可不。要是大小姐也跟你一样是个坏脾气的,我看她还敢往上蹭不?”
清婉斜眼看向她:“我看你倒是皮痒了,越发没个规矩了。”
惠风笑道:“你瞧,还敢说自己不是坏性子,动不动一句话就要打人了。我可不像三小姐,喜欢讨你打,我走还不行吗。”说罢摇着头,还真就自己先走了。
清婉是又好气又好笑,看来这么些年,她是把这些丫头们都给惯坏了,回去得好好整治一番才是。才抬脚要走,忽然间,一阵隐隐约约的笛声传来,清婉于是停了下来,侧耳仔细听了听,以确定那不是自己的幻觉。她的耳朵一向比常人要灵敏些,很快,便听清了那笛声来的方向,想了想,她还是转了个弯,往笛声传来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