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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纪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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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云生在纪府总是夜里做梦,前尘往事纷迭而至。
她十五岁做了户部尚书的外室,此后渐被冷落,三年后的十八岁捡了一个十四岁的小鬼,他叫纪寻。二十岁后,这个小鬼就在某一日离奇失踪了。再到如今的二十六岁。
物是人非。
偶尔会想从前那个小少年,姜云生就会心酸。
纪寻少年时内敛的很,姜云生带着算命旗子坐在摊前,那些时日常常会劳他收钱整理。他穿着干干净净的衣裳,又生的灵秀俊俏,一双肖似樱花儿的眼睛总看着手上的东西,跟个闷葫芦似的。
跟现在这个夜里满嘴荤话的青年比起来,真不知道他离开的这些年里经历了什么?
……
过几日外面还是下起小雨,院里的常青树木被雨水冲刷的愈显深绿。碎冰纹的小槅扇被丫鬟们推开,柳嬷嬷把帘笼打起,将漆雕的海棠式捧盒放在案上。
一一摆开后都是她寻常爱吃的菜色。
柳嬷嬷立在一旁说:“这些都是大人特意让奴婢们准备的,这些日子大人要去北通州。夫人有什么想吃的大可吩咐下人去做。库房的钥匙账本都在大人为夫人备的书房中放着。一会儿不知夫人可要看看?”
天气还是微冷,姜云生外头穿着缂丝莲纹素面青边的罩衫,丫头给她梳了一个同心髻。她现今起床梳妆后那一双狭长的眼眸看人时不带一点笑意。微微翘的眼尾还有点绯红之色,仿若晕开的海棠胭脂,夹杂着凉意。
她喝着桂圆百合小米粥,静静听着没有什么回答。鸦发上斜插的一支玉白流苏簪子随着小幅的动作摇摇晃晃。
她不说话,后头连柳嬷嬷也就不说话了。
花厅里静静悄悄的,丫鬟仆妇大气都不敢出一个。这几日都知道大人对这突然出现的夫人好,心下自然不敢怠慢。更何况这夫人看起来清清冷冷的,不像是个好相处的。
姜云生用完粥,忽然听人上来通报,说是大人的本家来了。
外面雨大,姜云生支着手将面前的碗筷推开,她淡淡瞟了一眼,慢条斯理道:“纪寻的本家是纪寻的本家,他人不在。那便让他本家的人走。我如何能招待他?若是日后知道我只是个算命的,那岂不是觉得是羞辱?”
但柳嬷嬷阻止了那人回报,苦口婆心对着姜云生道:“好歹是大人的本家,不好弄僵。这般打发人走未免太拂人脸面了。纪家官场上的势力不容小觑,夫人还是见一见吧。”
过了会,姜云生看着外面的雨丝,微微一叹道:“我是真的怕他们见到我才会觉得被人拂了脸面。不过你这么说,我总要见一见。对纪寻而言,可不是最好的绊子吗?”
柳嬷嬷愣了一愣,而后才明白过来,差点要给她跪下叫祖宗了。
“夫人还是要照顾点面子啊。”
姜云生歪着头,笑了声:“怎么了,我这不是给他们面子吗?”
说话间歪头本家的人已经到了檐下,收了伞恭恭敬敬先行了一礼叫道:“纪三夫人。”
姜云生让轻轻呷了口茶,这才挥手:“外面下雨,不容易。”
来的是纪家本家的一个庶出四爷,平时就在家打理琐事。此回过来与纪寻打交道正好就派出他。若要说身份,比下仆要高,若要说重视,那也能体现的出来。
他看了姜云生一眼,是个像初春细雪一样清冷的美人,就是有些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有些跋扈不知礼数。
“纪三太太来帝都,我那个兄弟也只是简单说了句,也不曾带着去一趟本家。这一回家里的老太太老夫人听说了,打算着等天气好办一次宴席请三太太过去家里人一起聚聚。”纪四爷道,站在那儿也不曾听她一句客气话,心里有些急。
“哦,这样我可能就是没空了。我这头还疼呢,去不了了。”姜云生扶额,但面色尚好,装也没装出个病样,敷衍都是这般的随意。纪四爷一瞧未免火气也就慢慢上来,不过还是碍着面子说了些好话。
“行了,走吧。等纪寻回来你们请他去。”姜云生不耐烦道,眉头轻敛,头一次这么作死,心里滋味是出奇的好,不过面上的表情还是有点可恶。
后头她是怎么舒服怎么说。
“你……”纪四爷被气到了,一时说不出什么能经大脑思考的话。
“我那兄弟怎么娶了个你这样不知礼俗的女子?!”
姜云生不紧不慢道:“因为他眼瞎。”
纪四爷:“……”
他一头扎进雨幕,走的干脆。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柳嬷嬷目送他离开,百感交集。
“夫人这是做什么?那是纪家的四爷,惹恼了他还不知道去老太太老妇人面前怎么编排夫人呢?”
姜云生不在意,雨幕沉沉,茶碗里的水已经凉了。她理了衣裳,脚挨地走到花厅外面,伸手接着雨水,然后道:“这么冷,纪家四爷回去不染风寒也很好了。他若说那也是极好的。纪家人眼里我是什么不重要,昨天我还是槐花巷子里算命的,今天换了身衣裳难不成我就真的是纪夫人了吗?”
她转身拿蜀绣的帕子擦擦手,指着自己对柳嬷嬷道:“你们这些人叫我夫人,怎知我不生气?如今也看见了,我不开心别人也就别想好过,这可都是人逼得。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不咬人,只是说几句话,怎么你还要怪我。”
姜云生那眼神有时候很吓人,里面都是冷意,柳嬷嬷不自觉都后退了一步。
姜云生这是气坏了,奈何憋着无处发泄。一夜功夫变化这么大,比话本子里的剧情还精彩。可怜这下仆妇了。
她转了一圈才拍拍手,打着一把伞出门去,这屋里的丫鬟仆妇都愣住,后头则面面相觑。
“夫人这是……”有人不解。
“说什么废话!还不快跟着夫人?一个个的腿都断了?”柳嬷嬷斥责道,自己先跟出去,两个丫鬟后面忙撑着伞。
*
帝都这一日远处的雨丝轻飘飘如雾,她从纪家出去先去了自己住了好些年的槐花巷子。
在巷口看见了出来的小寡妇。
小寡妇抱着一袋刚刚炒好的瓜子,看见她一下子没拿稳,瓜子洒了一地,她脸上的金豆子也一个一个接连往下落。
“云生!”她跑过去把人抱得死紧,“那天吓死我了!我去打听到处都没了你的消息。你这身衣服可真好看。看样子你过的很好啊!做了谁的妾?”
姜云生听她前半句话是笑嘻嘻的,但到了后半句就笑不出来了。
“谢谢阿春给我报信,我没事。没有做妾,你放心。”她拍拍她的手,一边说话一边到了自己从前的房子。
门上套了新锁,小寡妇从袖子里掏出钥匙把门打开,笑道:“你那日走后门大开,我想你以后如果有机会肯定还会回来的。我就先把你的小房子收拾好,锁换了新的。”她把钥匙放到姜云生手心。
钥匙上还有余温,她抿唇笑了笑,抬头看着褪色的楹联,想感叹一句。
“云生你这些天是去了哪里?”阿春摸着她的料子满眼羡慕,“这衣服正好,你既然不是做妾,那是不是又做了别人的外室了?”
姜云生弹了她的额头:“瞎说什么?”
院里摆设没有任何变化,只不过她再看是物是人非之感了。姜云生想,自己这些年给人算了无数卦,没想到自己却这么惨。难怪算命的基本都没有好下场,能算出别人的偏偏算不出自己。
就是造福别人,日后如有机会,须得换一份职业。
下午她把被褥换了一床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午睡,外面的柳嬷嬷却找了上来。
小寡妇阿春乍一看见这些人误以为是那个当家主母的人。一联想到了姜云生的穿着打扮,虽然她没有亲口承认,不过小寡妇已经认定姜云生这又是给个有钱人去做外室了。
她在外面拦着人一边朝里面喊:“云生快跑!”
就如同那一日纪寻上门一样。
她在睡梦中被惊醒,开了一条窗缝就看见柳嬷嬷带着两个丫鬟在院子里。
“我家夫人可是在这里?”柳嬷嬷询问道。
阿春被这突如其来的夫人二字弄昏了。
“夫人?你家夫人怎会在这里,你们一定是找错地方了!”她摇摇头。
“我家夫人就在这里,闺名就是云生。”柳嬷嬷肯定道。
这下倒是让阿春大大吃了一惊。
“云生!”她跑进去,就看见她在阴暗的地方躺着,床上的帐子遮了大半,人不说话。
“让她们在外面等着,我想睡觉。”姜云生说罢闭上眼。
屋里很安静,后头就再也没人打扰她了。阿春一个人在外面是羡慕又嫉妒。她居然是正室!
到了傍晚她要出去料理自己的家事,这里就交给了柳嬷嬷。
她估算着时辰觉得姜云生也该醒了,便让一个小丫鬟去纪府把一些菜装到食盒里面带过来。柳嬷嬷知晓姜云生这恋旧的心理,微微一叹。
后头小丫鬟回来了,柳嬷嬷进去服侍她,不想竟然看见床上有两个人!
那男子背对着门,肩膀宽阔,腰身精壮,衣衫半褪地将人搂在怀里。姜云生半眯着眼睛嘴巴竟然是被一根红色的绸缎给覆住了。看见柳嬷嬷她眨了眨眼,手是无力地垂下了。
“大胆!”柳嬷嬷斥责道,赶忙上前去。
这时候就见那个男人转过身来,面如桃花,微微有迷醉的样子,唔了声拿被子盖住了头。柳嬷嬷浑身冰凉的,心里念了几声作孽。
那不是纪寻又是谁?说好的人在北通州,结果却是摸到了她床上。
这是有多爱她?离得远都受不了。
人前的纪寻跟床上的纪寻是两码样,姜云生看着柳嬷嬷落荒而逃的身影想笑。
“纪寻,让我安稳睡一觉行不行?”
微微暗的室内他嗯了声,声音低沉带着磁性,要多勾人有多勾人。他把人抱在了怀里,就着这个姿势听着外面的雨声。
“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他说,“你要我的命都可以。”
不过姜云生仿佛已经入睡一般,不曾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