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美人》榭兰亭

27、第二十七章

　　（四十一）
　　冲动了。
　　一怒之下黑到郝眉电脑里彻底删除了那个对话软件之后，肖奈想。
　　很多事情，没办法评判对错；事关爱情，没有所谓的公平；你觉得其中一个爱的太痛苦，他可能心甘情愿；你指责另一个无动于衷，他可能也没你看到的那么心安理得。
　　肖奈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此时插手到底是对是错，他看不下去KO对自己的严苛，但事到如今即使是他，也不知道到底怎样做是为KO好。
　　会不会之前让KO辞职才是最好的？
　　是不是早就应该跟郝眉这个蠢货透个底？也好过拖到现在一个无法自拔，一个仍在懵懂。
　　甚至干脆把郝眉打昏了扔KO床上更好？
　　霸道总裁肖奈大神觉得，被客户坑得连续加班半个月都没有此刻来的烦恼。当初致一到风腾做项目演讲被暗算，他一步步都算到了，各种准备充分狂霸酷炫，帅得不要不要也没觉得是多难的事儿，怎么现在碰到两个兄弟的感情问题，居然如此没辙？
　　肖奈纠结得要死，但纠结也不能把已经删掉的程序再装回去，于是，肖奈认命地掏出手机，给此刻应该还在医院打吊针的KO打电话。
　　“那个，KO。”肖奈犹豫了一下：“我跟微微到你家，把你电脑里的那个程序删了。”
　　那边很长时间都没有回应。
　　久到肖奈都在怀疑是不是电话断掉了的时候，KO清浅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
　　肖奈挂了电话之后，愣了很久，然后他抓着他柔弱可爱、温顺多情的微微师妹好好揉了一通，他觉得自己受到了重击，需要好好治愈一下。
　　“微微，你说该怎么办？”肖奈问。
　　微微抱着难得露出苦恼神色的男朋友，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一直都觉得，她自己的爱情就像一部偶像剧，特别吸引零零后的那种，已经不能更好了，标签是“天作之合”。
　　但是现在她突然觉得，两位师兄的爱情更像是偶像剧，也是特别吸引零零后的那种，标签是“虐恋情深”。
　　一瞬间微微很佩服创造出“虐恋情深”这个tag的人，绝对是见过世面的。
　　虐恋当然是辛苦的，无论是虐身还是虐心，个中滋味恐怕只有亲身承受的人才能体会。
　　然而哪怕被虐，哪怕再辛苦，仍然是情深的。
　　微微其实早两个月就有所察觉。那天，她傍晚来到公司帮肖奈拿一份文件，偶然听见郝眉在跟母亲打电话。
　　那天没有紧急的活，到了下班的点钟，大家都走光了，致一大厅的玻璃门悄无声息地划开，微微就听见了这样一句话溜进耳朵。
　　“要是我喜欢的人老妈你不喜欢怎么办？”
　　微微赶紧把即将跨进大门的那只脚收了回来，按理说她是不该听人家打电话的，但是那一刻好奇占了上风，微微屏住呼吸静静聆听。对面郝母估计说了一句类似“你有女朋友了”之类的问话，郝眉接着说：“哎呀没有没有，就是最近有个朋友身边发生的事儿，我挺有感触的，问问你。妈，要是我喜欢的这个人你们不喜欢，你们会怎么办？”
　　郝母那边说了什么不得而知，郝眉倒是接着说：“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你们无论如何都没法接受呢？”
　　“要是我一定要跟他在一起呢？”
　　“是吗？老娘，要是当年你没跟我老爹遇见，也能跟另外一个人度过一生，生一个叫张眉刘眉之类的儿子，一样的幸福快乐吗？”
　　然后郝眉一定是挨骂了。他立刻讨饶：“哎哟娘亲我不是这个意思啦！真的……真没有交女朋友，比珍珠还真那！”
　　微微等郝眉挂掉了电话，才装作刚到的样子推门进来拿了文件，但是那天郝眉的问题，她一直记在心里：
　　要是我喜欢的人老妈你不喜欢怎么办？
　　当时微微就觉得，郝眉对KO说不定并非没有“喜欢”这种感觉，只是他要喜欢KO，需要面临的问题太多，而他的顾虑也太多，很可能顾虑着顾虑着，这份喜欢就磨没了，到时候喜欢没了而问题还在，更麻烦。
　　微微为了KO师兄考虑，选择了装作没听见。
　　但这一刻微微突然发现，其实摆在郝眉面前的还有另一种可能：他们仍然问题多多，他也依旧有无数顾虑，但是顾虑着顾虑着，他也可能会慢慢发现，即便有那么多的顾虑那么多的问题，他也依然对某个人念念不忘。
　　第二天KO出院，肖奈给他放了三天假修养，自己出公差了。微微傍晚从学校的图书馆出来，给郝眉发了个信息，把人约到了学校附近的饭馆儿。
　　她没说是哪个饭馆儿，但是坐在他们曾经常常坐的那张桌子旁等了半个多小时，她就看到郝眉远远地跑过来。
　　“微微师妹！”郝眉还隔着老远就叫道，等跑到了近前，更是迫不及待地说：“你要跟我说KO的事？”
　　微微点了点头。
　　郝眉坐了下来，犹豫了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开口：“昨天……我的电脑……”
　　“昨天你电脑里的软件是肖奈删的，KO师兄不知道，他住院了。”微微不打算等郝眉支支吾吾的说完。
　　郝眉的身子猛地一颤，瞬间坐直了：“你说什么？他，他怎么了？”
　　“胃病，本来已经好了，医生说是因为最近精神压力过大，才复发的。”
　　“精神压力过大？”郝眉很敏锐地抓到了这个关键词，却在脸上显出了迷惑的神情。
　　“是呀，精神压力过大。”微微叹了口气，说：“美人师兄，你知道KO师兄把他那台笔记本都闲置了吗？”
　　“我……我想到了，他从来没有看过我发给他的信息。”郝眉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苦涩。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要闲置自己那台笔记本？”微微说，“KO师兄要黑掉你的电脑删掉你发信息给他用的软件简直是轻而易举，他为什么舍近求远要去重新买一台电脑？”
　　郝眉的眼神迷离了。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不干脆删掉软件？郝眉以前只郁闷KO为了不看他的信息居然再也没用过那台电脑，却从没想过，明明有一劳永逸的办法，KO却一直拖着。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KO师兄的，但是对于KO师兄是怎么想你的，我却很清楚。”微微轻轻吸了口气，说：“很爱你，却要极力的克制自己；想要远离你，又想保留一点点联系；甚至于我觉得KO师兄是想要责怪你的，但是又舍不得。如果你永远不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我觉得终有一天KO师兄是可以释怀的，但是如果你总是阴魂不散，他会非常纠结非常痛苦。你觉得你只是给他发了一些消息，甚至他都没有打开看，但实际上你是在折磨他。不娶何撩啊美人师兄！”
　　微微看着郝眉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里终于有些同情郝眉了。只是她说的这些话，已经经过深思熟虑，没有一点夸张。她其实看得出来，说是郝眉折磨着KO，他自己也并没有过得轻松自在，尤其是郝眉这种心思都写在脸上的人，几乎是眼见着一天天地沉默下去。
　　之后的很长时间，郝眉都低着头，微微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种压抑的悲伤几乎让空气凝固。微微没有说话，没有打断他的沉默。
　　良久之后，郝眉低垂着头问：“微微师妹，我是不是做错了？”
　　低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哽咽，但就是这么一丝，似乎比痛哭了一场还要心酸。
　　郝眉和KO的关系，微微当不了评判，她只能实话实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KO师兄过的很不好，你看起来，也不太好。”
　　微微看着郝眉轻轻颤抖的肩膀，原来当KO沉默地撕扯着自己的时候，郝眉也渐渐难以维持平和的假象。她不知道“虐恋情深”之后会不会雨过天晴，但这一刻，她衷心为郝眉祈求一个happy ending。

　　（四十二）
　　跟微微谈话之后，郝眉仍然每天正常上下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然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郝眉的电脑桌面最显眼的位置上多了一个自己写的类似日志的软件，点进去，链接到硬盘的一个角落，里面开始有一篇一篇的文字，或短或长，然而一日一日，从不间断。
　　第一篇，从7月21号开始。
　　7月21日晴
　　我又被老三骂了，因为交的作业里面bug太多……
　　微微师妹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我过得不太好。
　　至于为什么过得不好，我只能说是自作孽不可活。
　　对待感情，我的处理器是单核的，原始得不得了。于是当我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心，CPU开始过热，我简直觉得主板都要被烧掉了。
　　微微说，我不应该再试图告诉你我想念你，如果我不再出现在你的生活中，那么终有一天你会好起来的。我试着想像了一下这样的场景，如果我的生活中再也没有你，可能也能过下去，但一定会索然无味吧。
　　我这样说，算不算是又在打扰你？
　　我不希望打扰你，但是我更不愿意真的丢失与你的一切联系。我还没有承担感情的勇气，我甚至不敢去想未来会怎样，但即便是这样，我仍然想让你，偶尔能想起我，不要真的放弃我。
　　说出这样的话，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太人渣了。
　　这简直是我人生中最最任性的时刻了。即便知道我的消息会让你难受，知道对你最好的办法是永远不再收到我的消息，但是我还是想要赌一把，假如有一天你想到了我，觉得自己能承受一些我的消息，那么它们就在最醒目的地方，等着你。
　　KO对不起。我没有来得及亲口跟你说我很抱歉。也许只有到你不再爱我的时候你才能原谅我，但是……我好像并不希望你赶紧原谅我……

　　7月25日晴
　　最近天气都挺好的，老三请了年休假带微微师妹出去玩，于是大家都开始排队等着请年休假。我觉得我还是继续上班吧，老三最近看我特别不顺眼，唉……
　　中午出去吃饭车抛锚了，还好不远，我走回来的。路上发现了一家卖定制球鞋的店，真的特别好看，还有手绘的图案，我定了两双。

　　8月7日阴
　　老三和微微居然结婚了！
　　美丽的微微师妹被沙尘暴绑定了！
　　据说老三要和微微旅行结婚，因为最近大家都不太空闲，然后等过段时间大家更闲了再办个简单的婚礼。
　　于是老三又给自己放了婚假，简直太心机了。
　　我挺羡慕他们的，唉，不说了。

　　9月1日大雨
　　帝都九月居然下大雨，邪性！
　　我生病了，不过我很坚强的去社区医院开了药，医生说我是上火引起的发热，给开了清火片还有其他几种看不出是什么的药，哎呀不会是三无产品吧。
　　我要赶紧好起来，明天还要去谈判呢。最近大家都说我成熟多了，自己去谈判也有模有样的，终于有点致一合伙人的样子了。老三一副老怀大慰的样子，真让人生气。

　　9月12日晴
　　香山枫叶红了。
　　爸妈今天到帝都，要跟我住几天，他们就是来玩几天，我打算带他们去看红叶。

　　9月17日阴
　　爸妈走了。中午一点的航班，我请假送他们。
　　中午在机场吃午饭的时候，老娘突然问我，是不是感情上出了什么问题，我一下子就愣住了。
　　我还想说过来跟我住了几天，二老都没问我的感情问题，是不是转性了，原来是打算打我个措手不及。
　　我确实措手不及。
　　我不知道当时我的表情是怎样的，但是我觉得我脸色一定很难看，我爸都惊住了。
　　我妈说，让我照顾好自己，如果我想找他们聊一聊，他们随时愿意听我说。我很感激他们，虽然我也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回去之后，我特别难受。这么久了，我总觉得我多少已经习惯了，原来并没有，有些事情无法习惯也不能遗忘，我可以掩盖住它们，装作它们不存在，但它们却依然在那里。原来人可以为了另一个人这样的难受。我这算自作自受吧。

　　10月2日沙尘暴
　　沙尘暴来了。
　　是真的沙尘暴，不是老三。
　　我在帝都最不能适应的就是沙尘暴。
　　早上大家勉强来上了班，晚上都不愿意出去，还好当初微微师妹给我们置办的东西还在，所以一伙大男人在公司的卫生间洗漱了一下，就在办公室加班，打地铺过夜。
　　老三说加班的小时数他都给我们记下来，等沙尘暴走了，给我们补休假。
　　算他还有点良心。
　　……
　　KO合上了笔记本。
　　他又用回了自己原来的笔记本。果然还是原来的那台更好用。
　　得知肖奈删掉他的软件那一瞬间，KO的心情很复杂。有些松了口气，又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一个吸毒的人，想要戒毒，却仍然在家中的一个角落藏着毒品。他明知道这样做不好，他用尽全部力量去克制，搞得自己狼狈不堪，但是他就是不愿意把那些毒品丢出去，反而像个心灵慰藉一样珍藏。
　　然后某一天他突然得知有人帮他把毒品处理掉了。
　　明明应该庆幸的，有人帮他做了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但莫名又很难受，仿佛与毒瘾抗争、抵御家里那些毒品的诱惑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如今源头没了，反而觉得空落落的。
　　后来，很偶然的一天，在某一次神经过敏又进了郝眉的电脑之后，他看到了留在显眼位置的日志。
　　以KO的黑客技术，他要侵入郝眉的电脑，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然后他看着那些日志，有些不知所措。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些他珍藏着舍不得丢掉的毒品，只是这一次，这些毒品好像没那么致命了。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KO就养成了新的习惯。每天去看一眼这些日志。
　　他把这个习惯，当做是毒品戒断的缓冲期，某种形式的替代品。虽然仍然是危险动作，但是能让他好过一些。
　　KO当然也体会到了郝眉的温柔。郝眉说自己很自私任性，但是在KO看来，那是非常典型的郝眉式的温柔，让他很感激。如果是曾经，这样的温柔会让他悸动，让他生出许多的遐思，让他备受鼓舞，只是现在他不会了。
　　无谓的希望是痛苦的根源，KO告诉自己。如果自己不曾因为所谓的希望而越来越贪心，不曾在某一天越界，可能他仍然可以占据郝眉家的一个房间，无声的爱着，长久的快乐和煎熬着。
　　不想、不听、不回忆。如今的郝眉，对于你来说只能是镇痛剂，而再也不能是解药了。KO告诉自己。
　　帝都12月初，已经是隆冬了。
　　时间仿佛突然变得缓慢了起来。一天又一天，日子在相似的场景中感觉过了很久，而正经地掐指一算，其实才不过5个月，连半年都没到。
　　但是郝眉的日志却也积攒了两百多篇，有时候早上写了，晚上又忍不住再写一点上去，零零碎碎的，粗略看过去，也很有些规模了。
　　开始写的时候，郝眉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然而做着做着，回头看的时候郝眉发现，支撑他每日不间断的，或许并不是习惯。
　　一开始，是愧疚，慢慢的，越来越后悔，再然后，全都成了思念。
　　他无数次设想过，如果那一天他没有把徐佳慧带回家，他和KO之间会怎样。会不会有更长的时间，让他做一个更深思熟虑的决定。
　　只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12月的第一个周末，帝都下起了大雪。迫于沙尘暴老三的淫威，郝眉不得不在周末出差，为此，他在日志里大发牢骚，各种愤愤不平。
　　要是原来，必然会有一个人各种顺毛捋，但现在没人安抚炸毛眉，郝眉只能顶着一头炸毛，拖着行李箱，在纷飞的大雪中开车去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