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何处是归途》端木遥

64、谁人撒网谁筹谋(一)

　　开封府牢狱。

　　牢狱向来阴湿不见阳光，端木无忧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躺在干草堆上，半眸微眯，几缕凌乱的发丝顺着耳边散落，搭在脸上、身上——端木无忧一身破乱衣裳脏而凌乱，唯独面部洁净异常，他的脸色甚白，在暗黑里越显苍白如雪，然唇色尤为鲜红。端木无忧随草而靠，整个牢狱几乎只看得见他的面目，只一见，那柔润秀美中便无端多出几分妖冶媚态来，只是那柔顺温润中未免隐透着几分邪气森然，犹如妖谲鬼魅，见之无不让人生出几分森森寒意。

　　“无忧，你的事情已经下来了……”在他背后，牢门之外，一身着明黄色衣服的人沉沉地说，他是赵德昭，自从街边见到端木无忧，他便为无忧之事四处奔波，几日以来，总算有了结果。

　　端木无忧未有说话，隔了一会儿，他睁开了眼睛，“结果？”他慢悠悠的道，赵德昭蹙眉，“三日后，举行三司会审。”端木无忧“恩”了一声，不再说话，赵德昭凝目看他，信誓旦旦道，“无忧……你放心，事情我已经安排妥当，就算是杀人放火拼了我这王爷的名头，我也要把你救出去！”

　　“是么？”端木无忧突地笑了起来，抬起脸颊盯着自己的曾经的兄弟，“他呢？”他突然问，赵德昭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德芳不在。”眉心一点蹙得更重了一些，赵德昭原本背着的手，突地一把抓住栏杆，无奈的道，“无忧……你莫要恨他……他当日也是受了他母后的教唆……”说完仿佛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实在难以信服，轻轻一叹，只那一叹，仿佛要叹尽他半生恩怨情仇，半生无奈。

　　“我已不恨他，他让我明白很多……”他眼眸微颤，“十一年前，若不是他联合他母后想要杀我，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娼妓的儿子；如果不是他联合他母后杀我，我不会身重毒刀利剑昏迷倒在庙边被端木金所救；如果不是他联合他母后要杀我……我不会知道原来我和他十几年的情谊居然敌不过一滴血，如果……”

　　“无忧！”赵德昭面色一沉，急急的叫人开了牢门，冲进去一把拉住他，却见他面色从容和平静的幽幽一笑，“……如果不是他要杀我……我又怎会妄想皇权之下真有兄弟之间情谊存在？又怎会期望他真能如兄弟般带我，你又能如兄弟般待我……”端木无忧凝着赵德昭，慢慢地，一字一顿道，“我说的对么？赵德昭！或者……我应该称呼你风雨楼的真正主人——阿昭？”

　　“你……”赵德昭手一凝，僵住，随即看着端木无忧端丽俊秀笑面如花的脸，松开他，负手从容一笑，“是！”他并不矢口否认，“风雨楼的确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既然你都知道，那你恨我么？无忧？”

　　端木无忧又是一抿嘴，将右手手指抵在自己嘴边，柔声道，“不恨……”他轻轻的摇了摇头，“我恨过德芳，恨过清鸿，恨过很多人，但是我并不恨你……我从来就不相信你，自然也不会恨你……你与我，不过是成王败寇，是我自作鹬蚌，心无怨尤。”

　　赵德昭直直的盯了他半晌，似在凝神思虑他这句话究竟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隔了一会儿，“哈！”一声笑，长长吐出一口气，“端木无忧果然是端木无忧！”衷心赞赏脱口，赵德昭顿感一阵轻松，有些东西，摊开了未免不是一件好事。“那你可知我这样做的目的？”他面无表情的问，端木无忧竖起手指隔空写了两个字，末了唇角上扬，抬头似笑非笑看他，“我猜得对么？”

　　赵德昭呵呵的笑，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他笑得越发大声的说，末了收回笑意，平静而一本正经的道，“你可愿意帮我？”一句话不是疑问，是肯定，端木无忧既然什么都知道，现在又选择捅破这层砂纸，显然自有打算。

　　“三个条件。”端木无忧抿嘴一笑，靠在牢门上，笑得斯斯文文，赵德昭洗耳恭听，端木无忧慢慢地竖起了一根手指，“第一，赵王爷需还我清白自由之身，这是我与你合作的基础。”端木无忧一句“赵王爷”已是要与他划清界限，赵德昭点点头，毫不在意，“这是自然。”

　　端木无忧悠悠一笑，竖起第二根指头，“江夙云与我有三年之约，既然我与他之约定期限未满，那么我便要对他之性命负责，风雨楼须将他还之予我，这亦算赵王爷你予我的一个保障。”

　　那日端木无忧被风雨楼追杀坠崖，江夙云硬闯风雨楼索要他之下落至今一直被收押在风雨楼内，端木无忧此时要他，赵德昭再未有将他困住的理由。

　　“无忧你若真与风雨楼达成同盟，江夙云自然也是本王的盟友，将他还之与你，也算有理。” 赵德昭再道。

　　端木无忧慢慢的转身，用背面对着赵德昭，“第三……”轻然优雅的笑，低迷魅惑如蒙蒙雾夜里绽开的曼陀罗花，妖谲诡异中透出蛊惑人心的魅力，端木无忧顿了一下，继续道，“第三……当赵王爷之心愿达成那一刻，在下需要一个足以与之相称的权利……”

　　“不可能！”赵德昭赫然一惊，当下脱口，衣袖一拂道：“无忧，什么条件本王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件……天下之权，岂能与人共享？”端木无忧“恩”一声，颔首道，“赵王爷多虑了，天下之权赵王爷自然不会与人共享，端木无忧当然也并无夺人所爱之意，但是江湖……”他慢悠悠的转过身，凝着赵德昭，漫不经心的问，“那江湖呢？赵王爷想问鼎的，是江湖，还是皇权天下，或者两者兼有之？”说着如此大逆不道之话，他权当是一副与人扯话家常模样，极其从容自在，实在让人不得不佩服，赵德昭面色古怪的凝着他，突然别过头去，“自然是皇权天下，江湖与我，不过过客！”

　　“那就是了……”端木无忧又是一笑，赵德昭又将头转了回来，漠然看他，口气森然，“你想问鼎江湖？”

　　“江湖。”端木无忧坦然，“天下，十几年前我未有争夺的打算，十几年后自然也不会去争夺，”浅笑犹在，端木无忧一指指天，笑意渐渐化为些许鄙夷和嘲讽，“赵王爷你我其实无人不明白，天下与之端木无忧，始终缺了一个‘名分’，即便是强争到手，又有几人不会诛灭讨伐？但是江湖之权，能者居之……端木无忧对于想要的东西，向来不惜大费周折弄之于手。”

　　赵德昭静静听他说完，微微蹙了下眉头，脸上渐渐喜怒不变，他未有说话，端木无忧亦不再看他，径自躺在草垛上，牢房中空气渐渐变得静寂沉闷起来，落针可闻，隔了许久，赵德昭慢慢地叹出一口气，“本王答应你，皇权到手，我自助你独掌江湖……”慢慢的转过身，他许久以来的目的总算达成第一步，然待端木无忧真正答应他要求的时候，他确却未有半分高兴……

　　为了一个目的……毁一个人……

　　向来，他不在乎，即便是为了一个目的，杀千个人他也不在乎……但是他此刻却未有半分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