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影的碎碎集》华影独舞

1、青岩梦罢

　　《青岩梦罢》
　　少年鲜衣怒马时，一日看尽长安花--题记
　　零
　　隆冬腊月，大雪纷飞。庭院里几枝绽放的红梅在雪地里格外显眼，庭院的主人在梅树边搭了暖棚架起了炉火。而他此时正在炉火边煮了一杯热茶，茶不是好茶，入口苦涩，却对他来说胜琼浆玉液。他稳稳的将茶盏放在案几上，目光落在了盏边的信笺。上面赫然四个字:容安亲启。他轻轻将信笺启开，入目的是笺上一行娟秀的小字:吾君云知，见字如面。
　　他停在云知二字，心头怅然，一些回忆似潮水般涌现在眼前……
　　壹
　　三十年前，天宝十四年八月十二日
　　这一日艳阳高照，略有清风，临近中秋，长安街头尽是绵绵不绝的人群，有华裳重彩的妇人、有幞头袍衫的男子、有总角丫髻的孩童、白发迟暮的老翁，其中夹杂着一些波斯，高丽人还有从西域来的胡姬与昆仑奴。粗粗一看，人头攒动，市列珠机，细细一瞧，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帝京长安想有多繁华，让无数人向往。朱雀街上忽听得鞭炮锣鼓齐鸣，行人纷纷避让，走近一看，不知是哪家娶亲，这样热闹。“咦？这是谁家娶亲这么大排场？”人群中忽然有人问道。“这你都不知道！听说是魏尚书家的亲事，诺，那就是魏尚书的儿子魏云知。”
　　另一个声音说道，顺着这人手指的方向看去，高头大马上的年轻男子着喜袍，披红褂，戴金冠，剑眉薄唇，英气逼人。“他就是那位神武卫的将军？十五岁得了武试探花郎的魏云知？”
　　“可不，除了这位魏将军，谁能这般鲜衣怒马？”人群里尽是对那位新郎官的议论。
　　“这是谁家姑娘有这样的福分？”终于有人关心起了新娘子。“听说是鸿鹄寺卿家的嫡女妙音仙子云黛烟。”
　　“当真是金玉良缘呀……”人们带着羡慕赞叹的目光目送队伍消失在了朱雀街的尽头……
　　贰
　　八月十五日
　　夜幕降临，长安城内外却还是一片灯火通明。
　　云黛烟自幼喜音律弹的一手好琴，听过她琴音的人称她为妙音仙子。魏云知与云黛烟的定情物并非双跳脱或是金发簪，乃是云黛烟最擅长的凤箜篌。
　　这日，月朗云疏，清辉似霜，秋菊开得正盛，满院芬芳。云黛烟坐于庭院中弹起了她心爱的凤箜篌，月下的伊人明眸皓齿笑魇如花。魏云知起了兴致，提笔在纸上沾染丹青图绘眼前的如花美眷。琴音袅袅，如鸣佩环，丹青笔墨，妙笔生花。

　　“云知！”魏容安负手立于回几游廊边，正缓步朝魏云知走来他轻唤道。魏容安是魏家养子，意外的和魏云知有些许相似的眉眼，虽不及魏云知那般耀眼，但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且一直将魏云知当亲弟般对待。
　　“兄长？”
　　今日本是中秋佳节，可兄长面色竟如此凝重，不知发生何事，魏云知心中这样想着。
　　“陛下有旨。”仅四个字，方才那诗情画意全然消失，只剩箜篌最后的尾音。接下来不用魏容安说，魏云知也晓得自己该做什么。他回头望向新妻，浅笑道:“黛烟，等我回来，陪你看烟火。”他说罢未再回头，径直而去。
　　“云郎！早归。”云黛烟高声喊道。云黛烟低头看着手中她小心藏于袖中的断弦，心中隐隐不安。
　　旨意是陛下的，可推举魏云知为先锋的却是东宫那位。魏家一家子都在朝廷为官，对李唐忠心耿耿，可伴君如伴虎，谁都不知道皇帝下一刻会有什么样的旨意。君心难测，就是如此。
　　“大哥放心，云知哪有输的时候？我可是战无不胜魏云知！”魏云知褪去长袍，身披戎甲，一个翻身跨上俊马，朝马下的兄长浅笑。“此去，小心。”魏容安蹙眉看他，他深知此去凶险，十分担忧，面对马上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只希望他平安归来就好。这一年，长安动乱，满城绽放的秋菊，一夜凋零……
　　叁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九 安禄山借讨伐杨国忠之名，起兵。魏云知奉命驻守洛阳。
　　十二月二十二日，汴州、荥阳失陷。唐室内防松驰，叛军长趋直入。
　　魏云知死守洛阳。
　　二十三日，洛阳失陷，魏云知奉命退守潼关。

　　肆
　　“夫人！快些收拾行囊吧！”魏府的丫鬟高声叫喊将云黛烟从回忆里拉了回来。云黛烟痴痴的望向府门，还在等那人归来。她轻轻摇头:“我不走，云知回来会找不到我的。”“夫人，潼关怕是也守不住了。”丫鬟都知道的事情她又怎么不知。皇室的人都已经在忙着逃命了。潼关，那是每日均有无数将士马革裹尸的战场。即使云知是少年英才，即便他如人们口中那样战无不胜，她也害怕，怕城头上忽如其来的一支冷箭，怕夹道中突然窜出的一队伏兵。她日日写了信笺命人送往潼关，却迟迟没有回信。
　　然而此时的魏云知深陷潼关与叛军做殊死搏斗，他知道，守护潼关后，是因为潼关后，有他想要守护的河山，想要守护的妻儿老小。
　　“将军，魏府的信……”身边一个小士兵小心塞给魏云知一封家书，魏云知接过却不敢打开，只是提笔再信封外寥寥写下几个字: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他重新递给那个士兵:“送回去吧。”
　　“将军，安军再次进攻，我们怎么办？”手下的另一名士兵前来禀报。魏云知长身玉立于高高的城台上，眺望远方，偏了偏头，正好一缕暮色中的夕阳余晖映射在他的脸上，他苦涩一笑:“死守，我们不能再退了。”
　　“可我们已经没有多少粮草了……”那士兵眼底尽是黯然。
　　“还有多少？”魏云知急切问道。“怕是……只能撑过今日……”魏云知没有说话，沉默良久，他缓缓的，又像是命令:“哪怕最后只剩一个人，也要守护这大唐河山！”
　　“是！”
　　“报”

　　伍
　　天蒙蒙亮起，白茫茫的雾气中夹杂着血腥味，越到潼关城门越近，所见的残害破体也越多。一夜之间，潼关已成了人间修罗地狱，到处都有唐军或是叛军堆积成山的尸体，血流成河已经看不见土地原本的颜色，都被浸染成了褐红色。硝烟还未散尽，似乎仍旧可以听得见喊杀声震天。高悬于城门上的纛旗已经残破不堪，喷洒在旗面上的血迹鲜艳刺目，依稀能分辨出那上面绣着一个“唐”字。
　　战事结束了，魏云知却没有回来，长安城破日，云黛烟不知所踪。据后来人说，魏家只剩下了那个魏家养子魏容安。也有人说魏云知没有死他带着云黛烟远离了庙堂……
　　陆
　　暖棚外起了一阵朔风，搅的满天雪花片子打着旋乱转。他在暖棚内听着风声呜咽，不自觉就冰了手脚。些许雪花飘飘洒洒落在了他的衣襟与眉梢，他全然不顾，愣愣的望着茶盏里的倒影。盏中茶早已凉透，那倒影中苍老的面庞满是皱纹，早已不如当年那样俊朗，两鬓的斑白是岁月的沉淀。倒影里的人已不再是长安城内最耀眼的少年，如今只是一个年仅花甲的老翁。三十年后，李唐还是李唐，当年长安城里惊叹的桥段如今也只是老生常谈，没有人再会记得魏云知有多意气风发，唯不变的是他那颗赤子之心。
　　当年是魏容安最后带军去了潼关救下了他，而魏容安却没有回来，等他再回到长安寻找云黛烟时，却发现魏家早已无一人，只剩下一片大火后的废墟，自那后无论是魏云知还是魏容安，或者是妙音仙子云黛烟，都是昨日事。
　　他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案几上轻轻写下了几个字: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一瞬间，似乎隐隐听到了那一曲箜篌音，泪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