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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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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院出门右转,沿柏油马路直走大约一公里,过了第二个弯道的地方,是雅里乡汽车站。
严格来说也不能算汽车站,因为它连一个正规的停靠站台都没有,只能通过路边立的那块刻着“雅里乡”三个字的地标石碑来判定到站与否。
过往的大巴、中巴、各式客车,到了“站台”这里,会停车上下客人。
因着这层关系,站台周边开了几家小卖店和面馆,还有一家汽修门店。
店与店之间,有几条狭窄的黄土小道,弯弯扭扭向东延伸而去,小道尽头处,则连接着稍热闹一些的集镇街道。
一辆摩托从绵密的雨幕中骑来,快到站台时,减速拐了个弯,驶向站台对面的汽修店。
汽修店是路边临搭出来的一间彩钢瓦板房,白色墙板、蓝色屋顶,店面不大,五六十平样子,卷帘门拉下一半,门口一片机油痕迹。
薛山把摩托停在门口,弓着身子钻进店里,身上的雨衣挂着水,顺着他的步子,在身后淌下一片水迹。
店里摆放着杂七杂八的维修工具,靠门处停了一辆掉漆的红色旧三轮。
解下雨衣,随意搭在三轮车沿上,薛山四周扫了一眼,没见到人影,便向角落里隔断出来的那间小屋走去。
小屋很小,一张木板单人床,一套学生桌椅,已经够挤。
书桌上亮着一盏台灯,暖黄色光线柔和地铺洒而下,像一双温柔的臂膀,轻轻笼着趴在桌上小女孩。
薛山脚步放缓,双手抱臂停在门口。
小姑娘侧脸对着他,睡得很熟,呼吸均匀,腿上还搁着一只破旧的棕色小熊玩偶。
小姑娘身上只穿了一件淡黄色单衣,怕她着凉,薛山脚步极轻地走进去,抄起床上一件粉色小外套,轻轻搭在她肩上,慢慢蹲下,把她不下心吃进嘴的一缕发丝轻柔地捋出来,别向耳后。
犹豫一下,粗糙的指腹在她粉嫩的小脸上停驻片刻。
他静静凝望着这幅温柔而安静的画面,周身的寒气渐渐消散。
外面突然传来卷帘门拉动的声响。
一道粗嗓门骤然响起:“阿山,你回来啦?”
薛山连忙起身走到门口,朝信步走来那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方青野瞧他这架势,把将要开口的话咽下肚,脚步也不由得放轻了些。
走到门口,歪着脖子朝屋里瞟一眼,他压低声音问:“彤彤睡着啦?”
“嗯。”薛山点头,垂眸看向方青野手里那几只鼓鼓囊囊的塑料口袋。
有啤酒、花生瓜子、泡鸡爪,和一堆杂七杂八的零嘴,应该是在旁边几家小卖店买的。
“晚上就吃这些?”薛山问。
方青野呵呵笑,“差不多了,一个人好打发。”
方青野算是薛山的发小,两人虽在不同村长大,但小时候一起下河摸过鱼、上树抓过鸟,什么调皮捣蛋的事都做过。
年长之后方青野常年在外地打工,前几年出了点事回来,薛山也是这两年才跟他联系上,之后两人合资开了这家汽修店。
他比薛山矮了一个头不止,体型偏敦厚结实,笑起来时脸上的肥肉挤到一处,眼睛眯成一条缝。
说着,他从那几个袋子里拎出一个,递给薛山:“给彤彤买的小零食。”
不等薛山拒绝,方青野直接塞进他手里,咧开嘴笑。
“不是什么油炸啊膨化食品,就是点果干牛奶什么的,丫头平时不吭声,也不知道她喜欢吃哪样,随便买了些,反正她要是不吃,你自己解决完就是,别给我浪费啊。”
薛山看着他,轻笑一声,“行了,知道了。”
“那今儿个......”方青野试着提议:“要不喝两杯再回去?”
薛山摇摇头,“算了,先带彤彤回去休息。”
又道:“你也少喝点,我们走之后就把门锁了吧,下着雨,也没什么生意。”
方青野住店里,晚上顺便看店,薛山和彤彤住离这两三公里外的北山村。
“哎,成,没问题。”这些琐事问题上,方青野向来不跟他唱反调,说什么就是什么,再者,他也确实担心自己喝嗨了会忘记锁门。
薛山放下零食袋子,转身进屋,把还在酣睡的小姑娘连同她怀里的玩偶一并抱起,调整了下角度,好让她的脑袋能枕在自己胸膛上,睡得舒服些。
这一调整,小熊玩偶差点跌落地上,方青野眼疾手快接住,递还到薛山手中,“哦哟,差点把咱们彤彤的宝贝弄掉了。”
把小熊捏在手中,薛山示意方青野帮忙拿一下零食袋子,两人往店外走。
还没走到门口,不用薛山提醒,方青野熟门熟路地拿过雨衣替他套上,把彤彤也一并圈进宽大的雨衣下。
因为怀里抱着个熟睡的小丫头,刚要开口跟方青野说今天不骑车回去了,让他待会儿把车推进来放好,怀里的小人儿突然动了动。
薛山低头,抬手把雨衣掀开一些,轻声问:“醒了?”
怀里的小人扭着脑袋钻出雨衣的前襟,一双乌黑晶润的大眼睛定定望着薛山,眼神有些茫然。
薛山也看着她,眼里尽是温柔,“我们回家了好不好?”
小姑娘闷闷地趴回他胸口,从薛山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她长长的扑闪的睫毛。
“彤彤?”他轻声喊她。
半晌,小姑娘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方青野在一边无所适从看完这两人互动,叹口气,把零食袋子塞进摩托车尾箱,边低声说:“也就你才有这个耐心,要是我,问两句不吭声早给揍身上了,所以啊,还是儿子好养活。”
知道他是玩笑话,但薛山扫他一眼,后者还是识趣闭上了嘴。
既然人醒了,就不用走路回家。薛山抱着彤彤跨上摩托,低声嘱咐怀里的人:“骑车的时候,记得抱紧我,知道么?”
他仍是安静平和地望着怀里的人,等待她有所回应。
默了片刻,感觉到她的小脑袋在他胸口处点了一下头,一双小手慢慢抱住了他的腰。
隔着雨衣面料,薛山抬起一只手轻轻摸了下她的脑袋,说:“真乖。”
然后转头对一旁的方青野道:“走了。”
方青野:“得,路上小心哈!”
摩托车轰鸣着在雨幕中驶远。
从柏油路驶入狭窄乡道,从山野树林到错落水田,耳边是呼呼作响的风声、雨声,眼前是缓速倒退的乡野景色。
前方出现几间白墙屋房时,薛山放慢速度,停在山脚下一户门前。
抱着彤彤下车,撑开一把雨伞递到小姑娘手中,让她在边上站着等一下。
打开银色铁皮大门,薛山推车而入,回头时,看见身后那团小小的身影也跟着进来了。
这是栋再普通不过的两层小楼,带着一口院子,没什么装修,院里稀稀拉拉种了几颗小树苗,和一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房屋背后是葱郁繁茂的直杆桉树林,门前有一条潺潺流水的小溪。
进了屋,薛山先拿干净帕子替彤彤擦了擦脸上、身上的水汽,擦完了牵着她走进厨房,问她晚上想吃些什么。
厨台旁堆放着瘦肉、排骨、青菜、土豆等食材,小姑娘的目光木讷地扫过一遍,最后,抬手指了下角落里的挂面。
“想吃面条?”薛山蹲下身来,目光与她齐平。
小姑娘点点头。
刚刚擦头发把她扎好的马尾辫擦歪了些,耳边又垂下来几股碎发,薛山抬手理顺了她的头发,目光始终柔和:“面条里加个煎蛋好不好?”
小姑娘摇头。
她从来不喜欢吃蛋类食品,不管薛山如何耐心引导劝说。
薛山:“那先去屋里玩一会儿,我煮好了叫你。”
小姑娘点点头,迈着小步子转身出了厨房。
面条做的很快,薛山趁着煮面的间隙热了一杯牛奶,一并做好后,他端着面碗去客厅。
小姑娘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门虚掩着,薛山放下面碗走过去,透过门缝看见里面的景象。
她缩在床尾的墙角,双腿曲坐着,下巴搁在膝盖上,手臂垂在身前,手里捏着那只小熊,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它。
薛山推开门,轻声喊她:“彤彤,出来吃面了。”
角落里的小人缓缓抬起头来,朝门边看了一眼,没有说话,静静站起身,把小熊抱在怀里,走向薛山。
餐桌旁,小姑娘坐下后,看着面前碗里盖着的煎蛋,半天没动筷。
薛山自顾自吃着,把面条吸得呲溜呲溜响。
她就这么静坐着,一直不动,眼看面条快要坨掉,薛山妥协了,一筷子把她碗里的鸡蛋夹走,放进自己碗里,咬了一大口。
再抬头时,小姑娘拿起了筷子。
薛山吃的很快,两三下一大碗面条解决完,小姑娘碗里还剩大半。
他就这么坐在边上看她乖巧地吃着面,忍不住抬手摸了一把她黑茸茸的小脑袋。
“是不是有点多了?吃得完么?”他问。
小姑娘嘴里嚼着一片青菜,低头看向碗里,先摇了下脑袋,然后又点点头。
难得一次她的举动能把薛山逗乐,他几乎是轻笑出声。
先前小了些的雨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大了起来,哗啦啦的声响中,薛山正想说什么,隐约听见好像有人在敲门。
他起身走到客厅门口,仔细听了一下,撑开门口放着的雨伞,举在头顶,小跑着过去。
铁皮门“吱”一声被打开,门外站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材矮胖,举着把黑色的破洞雨伞,身上淋得很湿,脚上一双凉鞋也沾满了泥浆,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男人看见薛山,既尴尬又无助,一时语塞。
倒是薛山先开口:“周叔,有事么?”
被叫做周叔的男人看起来有些纠结,不停跺着脚,欲言又止。
“这个......”
薛山本能觉得他应该是有什么事要自己帮忙,稳住他的情绪,道:“你别急,慢慢说。”
周叔“哎”了一声,道明来意。
原是他家中的老母亲先前在院子里摔了一跤,像是把骨头给摔断了,完全动不了,看着情况有点糟,想送去卫生院看看。
但家里只有他夫妻两口和小孙女,子女都不在,虽说有一辆拉货的旧面包车,可是家里没人会开,街坊四邻们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合适的,最后,他想到了薛山。
听完,薛山没多想,同意帮忙。
但他不放心彤彤一个人留在家里,想带着一起走也不便,跟周叔商量让他家读中学的孙女过来陪一下她。
周叔连忙应下,薛山让他先回去准备,把该带的医疗本和证件装好,自己紧跟着就来。
周叔应着声离开。
回到厅里,小姑娘还在慢慢吃着面条,就像是陷入了一个沉稳安静的世界,外面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薛山在她身边蹲下,看着她吸进去一口面条,细细地嚼着,说:“我出门有点事,你乖乖在家待一会儿,等下会有个小姐姐来陪你,外面在下雨,不要乱跑,知道么?”
安静的世界被打破,小姑娘停住动作,转过脸来看着薛山,眼里漾出一股不大愿意的情绪。
薛山摸了摸她的脑袋,“没事,我很快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