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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叶岚 ...


  •   “透明人叶岚。”迟世停住了手中的笔,对着空无一人的诊疗室开了口,语调间平稳却也非常确定,“稀客。”

      “这个世界已经被修正过了,可是你却还在这里,我想你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修正的。”
      声音自门边上传来,挂在门口替换用的白大褂飘了起来,而后裹在了一具无形的身体上。

      叶岚自大褂中显现出修长的身形,他坐到了迟世对面的椅子上:“我以为你会更加欢迎我一点,毕竟我们才是同类。”
      同样自极光事件中直接变异而来的初代异种,同样不死的性质,同样自遥远的过去活到现在,活过了两次世界变换。

      “你与我?”迟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抿起了嘴唇,“我想你应该知道的,智者,造梦者,他们与我才是同类。”

      逆转生死复活亡者的能力,毫无疑问是一件与时间相关的能力,自然不是透明化可以比拟的。迟世仰着头看着叶岚,然而这一眼却分明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叶岚倒是不介意,只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哑然失笑:“我以为你应该听说过,造梦者易曲,在那次之后已经是个人类了。”

      “人在梦中是不会知道自己在做梦的,倘若做梦的人知道的话,就迟早会醒过来,除非这个人在装睡。”迟世不甚耐烦地向椅背上一仰,“成为人类于造梦者不过一场执念般的美梦,可惜的是蘑菇希融不是个短生的品种。
      所以造梦者迟早会主动从这场梦中醒来的,在他想要陪着蘑菇活下去的时候。亦或者蘑菇想要就此变回无知无觉的蘑菇,那造梦者也会一道消逝——纯粹我个人来说,我希望造梦者最后会消失,这个能力实在是太危险了。”

      叶岚眯起了眼睛:“哈,我有一天在‘医生’口中听到了别人危险。”

      迟世挑眉:“那不是刚才那段话的重点,重点应该是,蘑菇和你,也是不一样的。”

      叶岚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请回吧,叶岚,我救不了活人。”迟世重新握起了笔,继续整理出诊记录,“以一个人类而言,一百零一岁已经算得上是长寿了。”

      白大褂轻飘飘地从半空中落到地上,而他面前已经没有人在了。

      ————

      昏暗的橘黄色落在二楼的窗户上,老妇人坐在窗边,半闭着眼睛。她身下仿佛和她一样老迈的摇椅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老人的曾孙踮着脚从她身边走过,可老人还是听见了声音,稍稍张开眼睛飞快地看了一眼,随即又睡了过去。

      叶岚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马路的另一侧的候车亭,透过透明的窗户看着那张密布皱纹的面孔。

      昔日的少女,如今老迈的妇人,并不曾注意到这道视线。又或者这道视线实在是太经常出现了,以至于她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

      叶岚知道这世上最令人作呕的偷窥者也不过如此,即便他早已经习惯以透明人的状态窥视各种人以获取情报,每当他回到此处的时候,却还是好好儿穿着衣服,显露出身形来。

      她总是那样美丽——叶岚不知道是时光造成的错觉,亦或者是时间与空间的双重距离带来的美感。比起他们青梅竹马却又争吵打闹着度过的十多年,那之后的八十多年里,她的每一个刹那都变得那样无可替代。

      极光落下之后的时间里,有许多人死于癌症,畸变,还有各式各样的疾病。叶岚是他们家族唯一活下来的,去找迟世的时候,他甚至有些好奇地想着自己最近的血亲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岚的变异并不容易,或者应该说,绝大多数没有经历几代人过度的变异都极其剧烈。他自长久的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智者名下的特殊病房里,而“叶岚”这个人,在记录里已经和他的父母一样死于癌症了。

      迟世说,是智者三年前发现了他还活着,让人把他从太平间偷出来的。

      而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在等他了。

      有细雨从空中落下,候车亭另一侧站着的少女红着脸走近,递过来一把伞。叶岚侧过头微笑着道谢,看着少女羞涩地塞过来一张带着身份识别纹的卡片,随即飞快地跑开了。

      叶岚顺手把卡片塞进兜里,却并没有打算扫描以添加联系方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窗口,那灯光,那面孔上的每一道皱纹,那每一根银白色的头发,甚至于舍不得移开眼睛。

      ——他还有漫长的时间将要度过,而他能见到这张面孔的时间却已经所剩无几。

      他忽地又想起了溪先生,那个因为尝试控制造梦人而被彻底消弭于世间的男人,那个男人允诺过,会让所有人类变成异种。

      溪先生到底是骗了他们所有人。

      而尘埃落定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并不觉得意外。

      叶岚发现自己甚至没有在怨恨溪先生。在他心里,其实早已经有了答案,他知道人类全部变成异种的未来并不会到来,也知道即便是异种,也并不都是长生的类型。

      更何况,她之于他是不再是人类之后数十年里最深重的记挂,可他之于她,不过是数十年前不幸病逝的童年玩伴。

      他去找了迟世,被迟世拒绝了,然而他心里却像是松了口气——他并不确定,假如迟世答应了一命换一命,让她永生,他会不会真的这样去做。

      他总是希望她能继续活下去,可是他不知道那是否也是她的愿望。

      “隔着一条街,却像是隔着什么越不过去的时空一样。”
      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些许世间铸就而成的沧桑。叶岚稍稍动了动眉毛,笑了一声:“自然如此,我与她之间隔着物种屏障,那确实不是一条街的距离。”

      这回答足够将先前的气氛统统破坏殆尽,女人经不住笑了笑:“智者想要找你。”

      叶岚摇了摇头:“让智者等等我吧,不急于这一时。”

      “等到什么时候?明天还是后天?”

      叶岚又看向了那扇窗户:“等到一场葬礼之后。”

      南景一怔,顺手捋了捋长发:“那确实需要等很久。”

      “她已经很老了,不会等多久的。起码对于智者而言,不会是很久。”叶岚闭了闭眼睛,“在那之前,帮我个忙。等葬礼开始的时候,帮我去医生那里下个预约怎么样?”

      “你又要去找迟世?”南景听说过几天前迟世拒绝了叶岚的事情,眉间一挑,“我不觉得她死后,迟世就会答应你愚蠢的要求——无意冒犯,我只是觉得向迟世寻求帮助就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我不会犯第二次蠢,这次只是找他谈谈。”

      ————

      “你是来讲述你那又臭又长的爱情故事的结局的么?”迟世用钢笔的笔帽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不大客气地问道,“恕我直言,我没有太大兴趣。”

      “不,我是来询问这个故事的开头的。”叶岚一贯脾气很好,“智者说,我是躺在太平间里的时候被他发现还活着,而后被带出来的。”

      他稍微顿了顿:“可这个解释,我不信。”

      迟世又推了推眼镜:“你应该相信的。”

      “是谁。”

      “你若是期望我回答,是那位女性,那你该失望了。”迟世收起了笑容,“她是人类,并不知道异种的存在,我不会贸然向一个人类提出帮助。”

      “呼,我可没那么说。”叶岚挑了挑眉毛,他不常活在别人的视线里,因而他的表情很多时候并不那么合时宜,“怪力乱神,人类即便不知道异种的存在,也会相信那种东西——真的不是她?还是她让你这么说的?”

      “……”

      “我调查过我家人病历。”叶岚笑嘻嘻的,像是在说其他人的故事,“有一点很奇怪,我父亲癌症恶化的速度极快,从发现到死去只用了两个半月左右,而他的主治医生的资料缺失,我花了很久才找了回来。”

      “……”

      叶岚好脾气地盯着迟世:“需要我说出来是谁么?”

      “是我。”迟世回答道。

      “我的父亲死亡很快,就像是没有得到任何治疗。”叶岚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看上去似乎并不生气,“而他的死亡时间差不多在我重新醒过来之前几天——多奇怪,你们都没有人通知我去参加我父亲的葬礼。”

      “你大可以不必这样拐弯抹角。”

      “这是循循善诱循序渐进,委婉地导入正题。”叶岚耸肩,“不难猜,有人要你停止治疗,尽快用我父亲的性命来复活我。那就只剩下一个问题——
      你复活别人,是要用提要求的人的血亲的命来交换的。而我和我的父亲都是独生子,我祖父母都已经死去了,理论上来说,我父亲唯一的亲人是我,可是我当时也没活着,总不能是我的鬼魂来这样要求的对吧,哈哈哈哈。”

      叶岚干巴巴的笑声没有换来回应,迟世平静地看着他:“你找我来说这个?”

      “不然我还能找谁说?”叶岚面无愧色,“我们从小就是邻居,一个院子里长大。她是个单亲家庭,母亲独自带着女儿生活,我母亲甚至常常嘱咐我在学校多帮她。她是我青梅竹马长大的女孩子,我一直惦记的人。而现在,我知道了我的父亲是她最亲近的直系血亲之一,哈。”

      “所以,她是我父亲的私生女。当初搬到邻居家的母女,原来是我父亲的情人带着他们的孩子。”叶岚少有地露出了头疼地表情,“而她……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妹妹,而且她一直都知道这件事情。最后,作为人类的妹妹,为了救我,间接杀死了我父亲?”

      “往好处想,倒也未必如此糟糕。”迟世想了想,出声插了一句,“说不定你不是你父亲亲生的呢?”

      “……”叶岚眉心抽搐了一下,“要我感谢你的安慰么?”

      “不客气。”迟世耸了耸肩,“不过恕我直言,她其实不知道你活过来了。”

      叶岚侧头:“什么意思。”

      “她对那位并不认她父亲,大概是怨恨多过父女亲情的。”迟世从旁边的文件袋里拿出一份,扔到了叶岚跟前,“她说,她愿意付出一切来复活她的朋友也是哥哥的时候,我问她,哪怕是让病床上那位很快死去也行么。她点头了,仅此而已。”

      “作为一个医生,你能说出这种话可真是失德。”叶岚吐了口气,“她以为只是气话?其实并没有相信?”

      “放弃治疗协议书上签字的确实是她,大约不是真的为了你。”迟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文件已经给你了,你大可以自己去看。告辞,不送。”

      “哈,那我不打扰了,再见。”

      “抱歉,我希望再也不要见了。”迟世毫无感情色彩地回答。

      ————

      “开心了么,希融。”等到叶岚离开许久,迟世才开了口,“放心吧,他不在这儿,他是我复活过一次的人,我多少还是有些特权的。”

      “真是厉害的能力。”希融自幕布后走了出来,“我为什么要觉得开心?”

      “我以为大多数人都会因为看到叶岚倒霉而觉得开心的。”迟世耸肩,“难道不是?”

      “你说的没错,我也没有真的在否认。”希融咧嘴,“不过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是来打听其他事情的。”

      迟世斜了她一眼:“我刚才也说过了,患者信息是个人隐私,恕不奉告。”

      “你刚才那份文件——”

      “因为当事人已经死了。”

      “我要问的事情,当事人没有死么?”希融挑眉。

      “……”迟世点头,“起码卓恒还活着。”

      “我只是想知道,笑白……”

      “我送给卓恒的话也送给你一次,不要因为有人死去而怨恨活着的人。”迟世侧过头,看向空空荡荡的里间,“你回来得太晚了,希融。”

      “我没有在怪酒酒——”

      “希融,我是说卓恒。”

      “……”

      “我见过太多人了,蘑菇,你喜欢我也罢,厌恶我也罢。”迟世少有地笑了起来,“你知道刚才叶岚最惨的一点是什么么?大多数人都会找一个活着的人来寄托怨恨,迁怒,或者别的什么的,你知道那是不对的,时间长了那种怨恨也会消失,然而这个过程,确确实实是重要的——缓慢地,漫长地,消化痛苦。”

      迟世的笑容看起来非常真诚:“而叶岚现在唯一恨的活人,就是他自己。”

      “……”希融用力点了点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过节,但是你现在看上去真的很开心。”

      “那是当然,叶岚是我成为异种之后,第二个复活的人。”迟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其实不止那个女孩子,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会不会成功,提出那个交换条件的时候,我满怀恶意。”

      “这就是你刚才说的‘迁怒’?”

      “我对叶岚?”迟世耸肩,“一开始大约是,不过已经很多年了,我相信没有人喜欢叶岚。”

      希融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郑重地点了点头。

      “起码现在,活着的人比已经离开的人重要,因为他们还活着,任何事情都还可以补救。”迟世指了指门的方向,“我想造梦者应该在外面等你,我也不送你了。蘑菇,造梦者,我祝愿先前那一次,就是你们最后一次分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叶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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