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存在过》南小星

52、52

　　米拉双手搭在窗边，望着外面薄薄雨雾出神。
　　香樟树一年四季保持常绿的姿态，稍不注意它在萧瑟的秋季更换枯叶，在盎然的春季冒出小巧的嫩芽。颗颗晶莹如水晶的雨滴在叶子上蹦跶，弹奏出无人可闻的乐曲。
　　她忽然伸出手，接住那些调皮地水晶珠子，安静的在手心里化成另一种模样。把手凑近鼻尖，不在意被水弄湿，静静盯着那小片雨水。
　　教室里很吵，学生们或在狭窄的走道间追跑打闹，或拿出手机肆无忌惮放歌，跟着曲子高声哼唱；高闻和张致提抢过莫岚手中的杂志，指着一张图片哄笑，她又气又羞，脸忽红忽白。
　　我从教室外进来，岑娜娜一看到我，抓着问：“陆生，这道题我不会。”
　　拿过课外辅导书，躬身趴在桌上仔细研究题型。
　　“这周的比赛可要好好打，虽然知道不用我提醒你也会努力，但还是有点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我头也没抬，在笔记本上快速演算。
　　“嗯……算了，总之加油吧。”
　　和平时的岑娜娜一点也不一样，我不禁抬眉瞟她：“怎么了，今天怪怪的啊。”
　　她眼波流转，我这才注意到布唐正和米拉也在讨论什么，手中铅笔刷刷几下，把本子递给她：“具体过程都写出来了，你自己好好看看。”起身去找米拉。
　　“喂，陆生，昨天的球赛看了吗？”高闻张着手叫我，生怕我看不到他似的。他越过两组桌椅，紧紧搂着我的脖子，“真是太激烈了，看得我后来都去学那招。”他假装手里有一颗篮球，屈身拍着，手腕在腰间转换，迅速出手投篮。
　　“挺厉害嘛。”米拉惊叹。
　　我嫌弃地送给他一枚白眼，把他推开，嬉皮笑脸问布唐：“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呀？”
　　布唐面不改色，淡淡说：“你不是看到了吗。”目光射向桌上的英语测验题。
　　我斜眯眼俯视他的反应，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嘿诶～”
　　在我正在发呆时，高闻冷不丁往我后背给上一拳，发出闷响。我痛得要出手反击，米拉急忙伸手帮我轻柔打痛的部位。
　　“高闻总是喜欢出其不意。”米拉半开玩笑，劝解我不要往心里去。
　　“他时不时脑子会断路，我已经习惯了。”我回笑道。
　　梅雨季雨纷纷，天气湿冷而人心抑郁。我看着米拉刘海下那双晶润如珠的眼，透着漩涡般神秘吸引力的瞳仁慢慢缩小，把我慢慢吸进她的世界里。
　　“陆生？”
　　布唐见我没看他，继续和米拉讨论题目。
　　我抽了一把椅子坐在课桌边，一心要加入他们的圈子。
　　中午放学后，同学们三五成群走出教室，我收拾好东西，靠在门边的岑娜娜不停催促。
　　一转身，视线落在仍坐在椅子上的米拉，她的头埋在双臂间，似乎在休息。
　　“米拉，中午不回去吗？”我轻声问，根本没指望她会回答。
　　米拉缓缓抬起头，眼神温柔地看着我，“今天我妈不在家，所以就干脆留下来。”
　　我一着急，脱口而出：“那我也留下来陪你。”
　　她嘴角浅笑，梨涡若有似无：“你妈肯定早已做好午饭等你回去，如果你没回家，她一个人一定吃不完一大桌子饭菜。”
　　一边推我，一边说：“快点回去吧，娜娜还在等你。”
　　“那你答应我，好好吃饭，不要又不吃。”
　　“我知道了。”
　　米拉一直送我到楼梯口，走完最后一级台阶，我不放心地仰头看她，她探出上身，依然面带微笑朝我挥手。
　　望着眼前阴沉变幻的天气，莫名感到心绪不定。
　　○
　　每周末上午进行的循环赛，激烈赛事在两座体育馆轮番上演。校队已经平安拿下两局，只要再赢掉本周的比赛，根据累加的积分将安全晋级到决赛。然而，在比赛前夕，我却没有缘由的焦躁，练习时常常出错，高闻不顾我的感受当着所有人面嘲笑。我向教练提出休息，他看了我一眼，点头允许。
　　岑娜娜扔下在场内练球的队员，蹲在我身边，说：“这几天都没什么精神，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
　　我望着把球投进篮筐的杨辰背影，无精打采别过头。允庭儿、莫岚和康苗苗每天都会留下来看我们练习，而米拉一次都没来。明知道她家的情况，我仍希望她能陪练，只要看到她的笑脸，原本练到虚脱的身体也会再次充满力量，可是这都是虚妄。一股逼迫感促使我想要挣脱那道无形的枷锁，将米拉解救出来。
　　临近比赛日，我越发希望米拉出现。有时甚至会害怕她连比赛当天都无法赶来。想得越多，练习越是不能集中精神。
　　或许，前天被突然叫去办公室面谈，才是彻底导致出现这种局面的原因吧。
　　周三那天下午，我正问米拉能不能来看现场，她的笑意似为难，又似在戏弄我，蓝铭林走进教室，大声喊着我和米拉的名字。我与米拉交换眼神，看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不安。
　　张致提、凌湍在旁疑惑，目送我们离开。
　　“你说，李老师找我们什么事？”我一副很期待的样子，发现她面容凝肃，便不再多说，偷偷牵她的手，被她甩开。
　　李老师的办公桌靠近房间角落，在她正对面是一张被拉开几公分宽缝隙的推拉窗，半尺高的学生作业整齐码在桌子边，她端起一杯咖啡送到嘴边，见我和米拉站在她身后，连忙放下杯子，合上正在使用的笔记本电脑。
　　“老师找我们什么事？”我开门见山，问。
　　李老师转动眼珠，嘴巴张张合合，迟迟不开口。
　　“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陆生你别急啊。”李老师的手指弹钢琴似的在膝盖上起起落落，“是这样的，最近有同学来跟我反映你们俩关系有超越友情以外的嫌疑。”
　　听完缘由，我笑出声，扭头和米拉对视，她两眼望着窗外发呆，紧抿薄唇。
　　“那个人肯定是看我不爽才造谣的。”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李老师向我射来两道犀利的视线，看得我心虚。
　　“我和米拉关系好，老师又不是不知道，难道男生和女生就不能做朋友吗？”
　　“话是这么说，”李老师看来并不想过于苛责，她拿出手机，一张我和米拉在夹竹桃树下亲吻的照片映入眼内。“之前我已经和米拉谈过了，她也承认了。她当时答应的好好的，结果你们还做出这样的事。”
　　我再次看向米拉，她垂着头，乌黑的短发遮挡她的侧脸。我百般焦灼，想要猛地抓住她的手指，告诉她一切都不要紧。两人并肩站在李老师面前，可我们中间似乎被隔开一道看不见的墙。她不愿看我，也不愿伸手和我迎头“抗敌”。
　　“只要不影响学习不就行了，老师的学生时代也遇到过在乎的人吧，既然如此……”
　　李老师张开大嘴，半晌不说话，过了好久她叹出一息：“的确。不过，我那时候可是很小心不被人发现，毕竟被人打小报告就不好了。你有没有想过，照片既然发给我，肯定也会发给其他老师，而那个人并没有那么做，想必他不想闹的全校皆知。如果真的发给教导主任他们，找你谈话的人就不是我。”
　　“说不定还会发给双方父母。”她补充道。
　　若是被米拉妈妈知道，绝对不会就此罢休。我终于明白米拉那时为什么不来看比赛，至今为止她反应默然的原因。
　　“请不要告诉我爸妈。”半个多小时过去，米拉依然不敢看我。
　　“希望这次你能真的做到，我可不想把事情闹大。”
　　米拉用力点头，转身头也不回跑掉。
　　○
　　当我追上她，上课铃敲响，无奈只好怀揣惴惴不安之心度过漫长的四十五分钟。
　　“米拉。”
　　看着指针与响铃在同时间响起，我没等何老师走出教室，急不可等待跑到米拉面前。
　　“正好我也找你有事。”米拉不露声色，笑容依旧，拉着我去篮球场。
　　这个雨一直下的季节，这个将近傍晚的时间，球场内空寂无人。米拉背对我站着。她的身影比之前更加纤瘦，像一片被雨打落的香樟树叶，即使如此仍坚强骄傲的在风雨里款款飞舞。
　　“陆生，”不擅长笑的她今天笑得格外多，我看在眼里，心脏不由自主突突直跳。
　　“还记得开学的时候，我说过已经实现你的愿望，两不相欠。如今，你也该面对事实了。”
　　“我们不是相处得挺好吗？为什么要顺那个人的意？这一切都是岑娜娜在搞鬼！”
　　“我知道啊。”米拉扯开一丝惨淡的笑，眼里浮光辗转，“一直都是陆生单方面认为‘相处挺好’，我却不这么认为。因为你，我妈变得神经紧张，我提出要出门买东西，她就以为我是去见你。现在连我也变得有些神经衰弱。”
　　“到此为止。”她弓着身子，闭目扶额，“我已经累了。我不想再勉强自己去迎合你。”
　　天空乌云密布，雨势逐渐变大，没有闪电，也没有鸣雷，有的只是浇透热情的冰冷之雨。
　　“陆生！”岑娜娜举着雨伞隔着冬青丛叫我。
　　“米拉你快回去吧，继续待在这里会感冒。”我推她离开篮球场，手指即将碰到她的衣服，米拉侧身躲避了我的接触。
　　“这次我是认真的。不是为了怕你受到伤害故意这么说的，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同学。若是觉得看着我难受，那就当我不存在，这样还能舒服点。”
　　她没有回头，脚步坚定跑出球场。
　　当她不存在，“这样还能舒服点”。到最后，她还在为我着想。
　　我埋头靠在膝盖里，岑娜娜刻意保持距离坐在旁边。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站起来，拿起一颗球走进场内。
　　岑娜娜还坐在地上，我冷漠地扫过她所在的方向，全身心投入练习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