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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周洲认真地看了邮件,报告写得非常专业,如果不是事先有怀疑,恐怕一时也不容易看出破绽,站在NOC和主任的角度上,周洲修改了几处,强化了一些因素,引导阅读的人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去理解事件。这就是中文的丰富之处,同一件事情,不同的侧重表达,你还不能说它不详不实,全看各人理解。所谓春秋笔法,当如是吧。
      周洲迅速改完,便回复了来人,她相信以凌浩波的风格,下午一定会按正常的流程进行,这不,他都没有用自己的邮箱,没有打私人的电话。周洲不敢想,如果没有这件事,他还会不会联系自己。
      下午上班后,果然袁蓉向她汇报了这件事。“899还真是背运啊,无巧不巧被超高货车拉伤了光缆,还好司机察觉了,门卫也及时,愣是把货车拦在哪儿,缆才没有全断,险得很啊!不然,要是全断了,23分钟哪能恢复啊。”周洲表示深有同感,说了句,“老天保佑。”就将报告转呈主任了。

      快到下班的时候,周洲接到郁彬的电话,他很歉然,晚上不能回家吃饭,“哦,要加班嘛?”周洲随口一问,他们公司在巴基斯坦有项目,郁彬做为研发,下周就要过去了,此刻忙一点很正常。
      “嗯,唔,有点事。”
      “哦。”周洲夹着电话,写着分析报告,漫不经心地应承,准备挂电话时才想起来,“会加得很晚嘛,晚上我去接你吧。”
      “哦,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好吧。”周洲也不坚持。就听见郁彬略带怂恿的下文,“暧,少吃一点,我给你带甜品回去,珍味坊的莲蓉西米布丁。”周洲笑了,嗯了一声。
      郁彬就是这样,很给人留余地,明明是周洲不喜欢吃,他却说让她“少吃一点”。关于饮肴这一点,周洲和郁彬有同好,不过前者是嘴刁,挑食,后者却是考究。本城精致的吃处,哪一家有什么特色,什么东西哪家最好,郁彬都知道,并且从不跟风。坚持己见,无人可以说服。周洲时常觉得好笑,郁家的生活环境怎么会养出郁彬这样的脾气,后头仔细一想,物极必反的道理,还是真的。
      郁家勉算书香,郁彬的爷爷早年留洋,本着工业救国的思想,入了船舶业,一心想振兴祖国海运,可惜过世得早。爸爸郁洪韬毕业于南京工学院道桥设计,就是后来的东南大学土木工程系,性格与乃父截然不同,从不参与时政,一辈子谨小慎微,躲过了历次风波,熬到老年,资历无人可比,又是老好人,顺理成章做了个无实权的总师。用他夫人潘惠仪的话说,侬是叶落亦怕打破头。中年以后,郁洪韬闲暇之余,醉心于养生之道,本是一件雅事,可惜却让人很受不了。
      比方说在饮食上,郁洪韬要求少盐、少油、少糖,味精是坚决不能放。至于少的标准,他参照了国外,每日人均3克盐,全家一餐二两油,这在中餐上简直就是寡味。再说烹饪手法,禁绝热油爆炒,能清蒸不红烧,能生食不加热,烹制时间上也做了规定,多煮一分钟都觉得损失了莫大的营养。这样的饭菜,挑食的周洲是难以下咽的,恰好能达到郁洪韬每餐七成饱的要求。
      至于郁家人呢,夫人潘惠仪是上海人,比丈夫小了八岁,一辈子被娇惯着,只要不让她做家事,万般皆可,其实她也喜欢美食,儿女买了外卖,她是不错过的,若是大家声讨这种怪僻,她也会倒戈,只是过后依然还是随着丈夫。女儿郁敏习惯了,她象母亲,只在某些方面上心。真正不能接受的唯有郁彬,他从小跟随爷爷奶奶,待到成年便是住宿舍,依他的性子,正面冲突是没有的,家里敷衍一下,外面享受。结婚后,他和周洲两个每每应酬过晚餐,必到外面后补,郁家也猜到,所以,改造郁彬小俩口这种不科学的饮食习惯,是郁洪韬锲而不舍的目标。

      到下班时,周洲有意拖晚了一点,赶到郁家,饭菜已经摆开。周洲解释公司有点事情,话没说完,潘惠仪就一叠声地说“不要紧”,亲热地招呼周洲入座。郁敏喊了声“嫂子”,替上碗筷。郁敏比周洲大四岁,早已结婚,女儿都入托了。周洲左右看看,不见姑爷和外甥女,好意问了一句。
      “他哦,约人吃饭了,涮火锅。”郁敏很为不屑,“也赚不到几个钱,整天请客吃饭,要是请领导,也就罢了,都是他组里的,底下人。我说他,他爸妈还不高兴……”
      “侬毋要和伊拉爷娘一般见识。”潘惠仪适时打住,一口上海话。郁洪韬则颇为痛心,“外头的东西不能吃啊,他们不懂,你要管住他家人……”
      “爸,你不晓得……”
      周洲默默吃饭。话题又进入了老循环,左不过就是那些。张家父母没文化,没劳保,小市民家庭,张京和郁敏是大学同学,上学时还行,毕业后进了一酒店,本人不求上进,现在处处不如郁敏。张家经济就靠着郁敏一人。故而惯得她在家里可以摔碗,可以当面指责公婆,女儿张远一生下来就扔给了婆婆,大了带回来玩玩,处得不好时,就怪奶奶教育不好。逢到这个时候,潘惠仪的上海腔就出来了,“小囡样样老好,唯有一条,不上规矩。”三岁的小孩,有什么大不了的规矩?听得烦了,周洲心中冷笑,张家千般不好,万般不行,说到底,郁敏还是嫁过去了,这亲家都结了,还说这些做什么?至于远远的教育,张家奶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偏你这个身娇肉贵的外婆又不肯出力。对于潘惠仪,她嫁进来这几年,也发现了,使唤张家出劳力的时候,一般也是很亲热的,骨子里其实瞧不起。至于上海话,周洲发现不外乎两种情况,一是表达鄙夷不屑,二是不想说与周洲听。他们一直认为以周家的北方语系是听不懂这样的南方方言的。

      快吃完的时候,话题转到了郁彬出差的事情上。郁洪韬忧心忡忡,刚说两句就直入主题,“你们什么时候要个孩子?”周洲感到尴尬。郁洪韬端着碗,等着她的回答。他们家偏是这样,婆婆时时标榜开明,从不过问这些,公公是不管不顾,直抒胸臆,只是这种话题,也太……
      潘惠仪随即就拦下了,“你吃你的饭,吃完去洗澡,说这些干什么?周洲,你不要理他。”郁敏也帮腔,“爸爸也是的。”郁洪韬顿感委屈,“你们,不是你们……我只是……”“好了,好了”潘惠仪把他往浴室里赶,郁洪韬一边走一边嘀咕,“不是,不是,我是要她劝劝小彬。”
      周洲听得清楚,心里比较感激郁彬,幸而郁彬说是他不想要孩子,不然,今天不知怎么收场。吃完饭,周洲准备收拾碗筷,被潘惠仪拦下,郁敏抢着去做了,周洲也没坚持,寒暄两句,回了自己的房子。

      进了门,打开灯,客厅的中庭上悬着一张三米高的古典铜吊灯,20盏灯亮着,周洲依然觉得冷清,家里没有人气,连空气中都带着些生冷的味道。这户复式楼是为他们结婚买的,在这个小区,这样的面积,即便是当年的房价,也是价值不菲,足可在本市近郊买个别墅。双方家庭都给予了不少赞助。
      房子是郁彬看中的,胜在低调,面积结构丝毫不逊别墅,有开放的大露台,隐在楼层中却不易察觉,即便看房号也很普通。请人装潢的时候,看房的设计师啧啧感叹了一番金钱的美好,待见到郁彬夫妻,简短交谈后,长发“艺术家”就开始大谈高雅,宣扬品位,“整面飘窗用上浅色纱帘,前面放架钢琴,周围一圈简单沙发,全家可以坐在这里欣赏音乐,交流感情……”
      “不好意思,我们夫妻不懂音乐。”郁彬很温文,很诚恳,“房子舒适就好,工作一天,希望回来就能倒在沙发上不起来。”看着艺术家略带诧异的目光,郁彬搂着周洲笑着说,“真要说风格,那就参照欧洲新古典主义吧,好像我太太比较喜欢那个。”
      周洲喜爱新古典主义嘛?她自己也不清楚,不过事后看见那些线条、比例、乃至细部的简洁,她也觉得舒服,符合她一贯的审美。实际上周洲梦想中的家园没有什么风格,有的只是高朋满座,谈笑放歌,她喜欢热闹,喜欢团队,喜欢追随那些能吸引大众的灵魂人物。
      房子装好了,却没有实现周洲的梦想。郁彬的朋友寥寥无几,都是从初中结下的友谊,和他一样,安静斯文。周洲的死党,好像也不是那种疯玩的人,她又不愿意让同事见到自己的家,说些什么不爱听的话来,所以,房子虽大,却是时时空着。一个人时,周洲从来不上楼,进家直奔房间,而后关上门。

      大约九点左右,郁彬回来了,朝着周洲比划了一下手中的饭盒。周洲欣喜打开,黄嫩晶莹,香甜扑鼻,舀了一口含着嘴里,闭上眼睛去体会那种香滑,转而发出一声享受的叹息。待到睁开眼睛,周洲发现郁彬含笑看着她,嗔怪道,“笑什么?”
      “没什么。”郁彬还是微笑。
      “下周就走啊?巴基斯坦那么危险,不能不去嘛?”周洲还是问了这件事,在家里,郁彬几乎是不谈工作的。
      “不能!”郁彬揉了揉周洲的头发,“不然就要去北非,那样更远。”
      “可是……”
      “别担心,不象去年那样,现在好多了。我很快就会回来的。”郁彬说话间,从后面抱住周洲,轻轻地磨蹭着她的脖颈,“不过,今年你的生日,我是没法替你过了。回来再补吧。”
      “没关系。”
      郁彬顺着她的颈项,吻向耳廓、发丝,一双手也在慢慢游走,周洲感到面红耳赤,耳旁听见呢喃,“刚才我笑,是想起了以前,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是那样吃东西,那天恰好是你生日,你那天说话的气势,真是……青春真是不同……”
      周洲猛地按住郁彬的手,郁彬一愣,看向周洲,低着头,恶性恶状嚷嚷,“你还没洗澡吧,臭死了。”郁彬知道她是故意的,想耍赖,想想还是松开手,说了个好便去了浴室。
      周洲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凌乱,面色潮红,身后空无一人。闭上眼睛,却彷佛听见一个声音在后面低低地说“生日快乐”,那一瞬间的惊喜,夹带着一种偷偷品味了甜点后的惬意,以至于让自己忘记了什么叫“乐极生悲”,不加掩饰自己的情绪,在后头的一个小时,才会摔得那么重。那天的气势?青春?少年人的自尊常常崩溃于一句玩笑,故意摆出的强势不过是伤心后的放纵罢了。
      “周洲,我忘记拿毛巾了。”郁彬在浴室里高声喊着。
      “不要耍花样。我不会上当的。”周洲也提高了嗓门,对着镜子用力甩了甩头,好像要甩掉一些记忆,果然浴室那边不再有动静,她猜想郁彬一定在笑,不知道这是习惯,还是教养,周洲从来就没有听见过他大笑的声音,确切地说,只是看见他微笑、含笑、轻笑,或温柔,或含蓄,或深情,只是没有声音。
      周洲理了理头发,转身收拾饭盒。突然身后传来动静,不及回头,自己被人抱住,一个站立不稳,顺着那人倒在了床上,“啊呀。”周洲用力挣脱。
      “哇,学聪明了,你不过去,只好我过来了。”郁彬压着她,一点不让。
      “讨厌!”周洲捶了他一下,虎声虎气道,“让开,我还没洗澡呢。”
      “我不介意啊!”
      “我,唔”周洲还想说什么,却已被溺在一腔缠绵的吻里,不可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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