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之森精神科》莲喵子

58、失明者（5）

　　知道忠雄也累了，对于他的请求，恭介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便送冰室父女离开了诊所。回过头来，每次都比他这个心理医生还好奇病人情况的遥又一次开始了发问。
　　“医生医生，”遥大跨步凑过来，“平常我就发现了，对于老人和一些用方言讲话的人，医生你都是用方言回答的，一开始我还以为只是为了迎合他们的口音，但是有一些还没有说话或者使用标准语的老人，医生还是用方言来和他对话，这是为什么啊？”
　　“你是说语言问题吗？”恭介一笑，“这也算是接近患者的一种方式吧。随着全国各地之间的来往不断增多，标准语被普及与推广，就连地方口音影响最大的大阪府，说或者至少会说标准语的年轻人都越来越多了起来，我的意思倒不是歧视口音，但如果对年轻人用方言交流，他们难免还是会觉得这个人有些赶不上时代的潮流。但是，老年人大多数都是说着当地方言出生长大的，即使出于时代的需要也学会了讲标准语，方言在他们眼里还是很亲切的存在。当然，老年人中有非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年轻人中同样存在因为一些理由平常更喜欢用爱媛口音讲话的，对于他们，我也会适当地改变方式。”
　　“心理医生还真的不容易呢……”遥感慨道。
　　“就算不是心理医生对待患者，这也是可以应用到平常的人际交往中的一个办法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以后我也会多试着和在家里一样跟老人们说方言的。虽然我属于对方不说就很难标准地说出的类型。”
　　“不过像我这种不太会说方言的，也只好老老实实用标准语了。”明日奈说。
　　她的妈妈是爱媛县的人，可是爸爸却来自秋田县，方言多少有些难以沟通，平日的交流都是标准语，她也就受到了这个影响。
　　“小明日奈，你不是也可以讲方言的嘛！”遥嘟起嘴，“你忘了上次我们在‘新天地’里遇到的那个大阪游客吗？他也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满口纯正的大阪话，还不只是我们都知道的那些什么尾音的区别，连有些使用的单词都变了，可是小明日奈你不还是听懂并帮助他解答了疑问吗？”
　　在看到上次的照片的时候，她就怀疑过小明日奈在大阪住过，现在再有了这个例子，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虽然小明日奈确实没有口音，而不像很多她见过的关西人，哪怕讲的是标准语，也让人一听就能肯定这人一定是关西来的。
　　不过她以前也听小明日奈说过，她的父母来自不同的城市，两个人其实是大阪相遇的外来人口也说不准。医生也说过，学习也有潜意识加工的过程，即使家里人不说，平常和外界接触的时候听多了，也就不知不觉能够听懂，哪怕自己还是发不出一样的音调。
　　只是遥不知道，如果真是如此，为什么雪乃一家要回到母亲的老家，而不是在大阪生活？总不能把这解释为讨厌大城市的喧嚣吧！若是那样，人口稀少工业也不发达仍然以农业为主的秋田明显更加合适。
　　但这个疑虑并没有得到解答。相反，明日奈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对了，遥，你觉得，忠雄先生为什么会突然目不能视了呢？”
　　遥完全没去注意这话题的突然转移，配合地看了看手里刚刚拿到的作为资料保存的忠雄的情况记录。“嗯……果然是因为那几只小猫的原因吧……”
　　“我也这么觉得。”
　　得到了专业心理医生明日奈的肯定，这一点遥很高兴，但是，对于这个发病原因还是有很多自认为解释不通的地方，于是只好提问。
　　“可是小明日奈，还是很不可思议啊！这件事给忠雄先生带来了这么大的阴影，为什么没有在事发后马上显示出症状，而是一直到了现在才……”
　　“遥，”恭介听到了遥的问题，推着眼镜，“之前在讲人生不同阶段的矛盾的时候，还没有提到老年期。虽然爱利克·埃里克森博士的理论被认为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而且也说不上严谨，例如比他所说更早或更晚进入某个阶段、在某阶段表现出完全不同的矛盾也是存在可能性的，就连追随者都很少，但是用他的学说来解释忠雄先生的病情，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这怎么说？”
　　“那么，我就先来介绍人生最后的阶段——老年期的矛盾吧。”恭介清了清嗓子，“老年期的主要矛盾，是自我调整与绝望期。这个时候的爷爷奶奶们，日渐衰老，死亡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在人生最后的这几十年里，他们会开始回顾自己的整个人生。此时，如果一个老人对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和现在拥有的一切比较满意，感到充实，那么他们可能就会正视死亡，拥有智慧感并接受自我。可是，如果是‘我的人生为什么这么糟糕’、‘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遗憾’的情况，就会变得绝望了。
　　“另外，一个老人对死亡的态度，就和成年期的教育方式多由此人的童年时期、青少年时期和成年早期的经历决定一样，还很可能会影响到下一代，也就是他们子孙童年时期信任感的形成，而信任感作为人生的一部分，本身也是暮年会回忆起来的事情之一，所以，人生发展的八个阶段，就像一条链环，是环环相扣的，任何一个细节上出了问题，都可能对整体进程造成不可沽灭的干扰。”
　　可以说，就是木桶与组成木桶的木头之间的关系吧。桶的载水量只能由最矮的一截木头决定，而且任何一块木头缺失，这桶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
　　“没有用武之地”是显得过于夸张了些，但按照埃里克森博士本人的见解，矛盾的未解决的的确确存在给人生带来危机的可能性。
　　“那么，忠雄先生的情况是……”遥说到一半，惊讶到了眼珠子要瞪出来的程度，“难道说，他现在的失明，是因为没救小猫的事情，给他带来了特别大的遗憾吗？”
　　“正是。”恭介的目光变得有些同情，“遥，你还记得之前讲过的心理防御机制吗？”
　　“心理防御机制？就是提到精神分析法的时候说的吧。好像是有转移、合理化、退行什么的来着？”
　　“就是它。忠雄先生在那之后的行为，是产生了补偿行为，也就是在某个目的因为生理、心理缺陷等无法达成的情况下，改换其他方式来实现。希望女儿七海成为兽医，也是这个原因。可是，自己也救助了无数的动物，七海小姐也如愿以偿当上了兽医，这时的忠雄先生再回忆起那事的时候，却发现之前的做法并没有得到自认为可以拥有的救赎，这种行为终究还是无法消除所有的愧疚感——毕竟建设机制这种类型的防御机制，本身也不过和自骗机制相同，是通过某种代替物在幻想的世界里得到满足而已，再加之老年期的矛盾，忠雄先生的痛苦感和内疚感更加强烈，最终因为内心深深的谴责导致了失明——作为对‘什么也没看见’的自己的惩罚。”
　　“‘既然我什么也没有看见，长了对眼睛也没用，还不如没有的好’这样的想法吧。”明日奈试着形容了一下。
　　既然如此，对忠雄先生的治疗，也已经可以决定了。
　　等有时间的时候，就带上他，为那些小猫们，好好地补办一个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