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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无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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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玉沉这才收敛了心神,勉强将注意集中起来。

      国家举办的田猎活动中,又以秋猎最为重要,皇帝尤为重视;因此,若要看一个官员是否受重视,只消看他是否在这等重大仪式上随驾有名,和在皇帝身边的座次便能知晓一二。

      去年秋猎,白玉沉也随驾出行,还作了一篇辞藻华美的赋献给皇帝,引得龙颜大悦;因此今年他也奉命随驾,只不过现如今他心事重重,怕是有些无心作赋了。

      下了朝,白玉沉无精打采地乘着官轿去兰台,他坐在轿子里想着明小刀,不由得一阵烦闷,掀开了灰尼帘子正想透一口气,却见明月光牵着一匹马刚好经过。

      他和明月光共事过一段时期,算得上熟悉,白玉沉心念一动,也许可以同他打听打听明小刀的消息,正想打个招呼,忽然却看见马匹的另一侧,和明月光并肩同行的人却是阮鲤。

      阿鲤?白玉沉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她不是离开洛阳了吗,怎么又出现在此地,还跟明月光一起?

      ……

      明月光向来独来独往习惯了,并不喜欢乘轿,虽然已升了参军,来来去去还是骑马,出入军营倒也方便。

      阮鲤走在他身边,用手抚摸了一下雪白的马鬃,雪花骢发出一声呼噜噜的响鼻。

      “你听说过郎署有位姓宁的大人么?”阮鲤向明月光问起宁绝这个人。

      “你问的是左署郎宁绝,他刚调任,从前在黄门做侍郎,”明月光道,“你问这个作甚。”

      前些日,父亲明景漱在洛阳城中游走旧交,也曾多次提及此人。他是孝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虽然是外官,却有资格在内宫出入,据说他暗中替太后办事,做的也是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明景漱尤其要儿子小心提防。

      阮鲤会问到这个人,让明月光有一丝丝地诧异。

      “也没什么,”阮鲤自然地笑着,仿佛漫不经心,“日前他寻你修书,我想,也许是你的朋友,便好奇问问,他是你什么人,出身哪里?”

      “我同他素不相识,不是朋友。”明月光想起宁绝派人送修《大魏新书》的那一回,显出迟疑之色,难道孝太后已经对他的身世有所觉察,故而派出心腹查看虚实?

      前几日,父亲明景漱曾经在话锋里透露,铲除妖后一事不可再拖延下去。明月光有所察觉,便追问父亲,但明景漱不想拖累养子,便无论如何不肯透露计划。

      明月光正担心着这件事情,阮鲤的话,就格外地引起了他的注意。她为什么会提到这个人?他不希望阮鲤卷进这件事情里来。

      阮鲤又道:“他姓宁,同三年前澎化巷的那家姓宁的家族可有什么关联没?”

      三年前承平之乱,宁氏一族被孝太后满门诛杀,澎化巷也被抄没成了废墟。

      阮鲤也曾经想过宁绝同宁氏一族的关联,可是在东观的宁氏谱系上不曾见到过这个名字,而且,如果宁绝也是那一族的人,何以不在受害之列。

      “三小姐,你问的这个人,确是中散大夫宁预之子,”明月光忽然如此严肃地转过来,阮鲤也不禁很认真地仰起头听他讲,“他的宁氏一族因言获罪,原本要满门抄斩,但宁预大人却宁死不屈,而其子宁绝为求自保,却站出来检举父兄有罪,因此得保性命。他卖亲求荣,如今已是孝太后的心腹,其行为天下人所不齿。三小姐,我劝你远离他,也不要再打听他的事,就这样,告辞。”

      明月光走后,阮鲤径直潜入了东观。

      她晓得明月光的劝告是为她好,但是她知道宁绝这个人,并不是你远离他,他就会放过你的一个人。

      阮鲤重新找到了那本记录宁氏谱系的书简。

      宁预,字有兆,中散大夫;

      宁非,字伯达,宁预长子;

      宁鹏,字仲翔,宁预次子;

      ……

      宁珏,字季康,宁御四子。

      阮鲤的视线停在这行字上,整个宁氏族系都找不到宁绝这个名字,但是唯有这个人于他同音。

      再翻看承平二年宁氏被诛的记录:

      宁预,字有兆,中散大夫;腰斩于市;

      宁非,字伯达,宁预长子,侍中;腰斩于市;

      宁鹏,字仲翔,宁预次子,议郎;腰斩于市;

      ……

      果然找不到宁珏这个人。

      这便证实了,这个从处死名单上无端消失的“宁珏”,正是她如今所见到的宁绝。

      为求自保,不惜背叛家族出卖至亲,投靠了灭族仇人,还做了她的宠臣,甚至将自己的名和字都改变了:

      ——他给自己改名为绝,大抵便是要绝情绝义的意思罢?

      这个字改得,就更狠毒了,将自己称作“无后”,彻彻底底斩断了前后的亲缘关系。

      何其冷血,何其残酷!

      她合上竹简,眼前浮现那一夜,他脚踩珠坠面含微笑面对薛康的情形,如今回想起来,真是说不出的阴冷和刺毒,前一世得罪他的人全没有好下场:薛康死了,孝太后死了,连她自己也死了,说不定自己死后,他也将明月光杀死了……这一世,哪怕这些人又死一遍,他一定也会活到最后。

      阮鲤想起前一世薛康的死,他于太后倒台前一年暴毙,朝廷颁布的消息是薛康病死,民间的传闻息是薛康酗酒急色,死在了教坊的绣床上;但她总隐隐觉得,这其中也许还有些别的什么原因。

      这些事越想越毛骨悚然,阮鲤欲将书简放回原处,却因双手颤抖,竹简坠落在地。

      一只白玉般精琢的手伸过来,接住了竹简的另一头。

      阮鲤悚然地抬头,对上从书架后面走出的宁绝。

      他拾起书简展开,很感兴趣地看着,语调沉雅地道:“看来,姑娘对本官感兴趣。”

      他目光停留之处,正是方才阮鲤翻到的宁氏族系谱。

      一时间连呼吸都变得艰难的阮鲤,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既然对本官感兴趣,见到本官,理应欢喜才是,为何姑娘感到害怕呢?”

      他笑容温雅,阮鲤却似见了鬼连连后退,直到撞上了红木书架,几卷竹简簌簌坠到脚边。身后的路,才发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她咬了咬牙,回过身,定住神,作怯怯状回道:“大人于阿鲤有救命之恩,阿鲤关心大人,自是应该。”

      “哦?那你看过我的身世,岂非对我这样的翻覆小人很失望。”

      “阿鲤不敢。”

      “既然你对我如此感兴趣,那么我带你走,你也一定是愿意的了?”

      他说到此处停下来,抬眸深望一眼阮鲤,那渐渐收敛的微笑之中,透出一道极淡的锐意:

      “请姑娘到寒舍一坐。”

      ……

      阮鲤几乎是被宁绝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请进马车的。

      因为她知晓,反抗也毫无用处。

      只是,他究竟想做什么?这个时间点,父亲还健在于世;他也似乎羽翼未丰,要说他想招揽自己收入他的刺客组织,也许倒有几分可能。可是如今她已经知晓他是朝廷的郎官,按照律令,如果官员私下募集刺客是会以谋逆罪论处的,他一个左署中郎将,不可能担得起这样的风险。

      难道他是在为孝太后招揽人手?这倒是有可能,之前朝廷已经将仲月言入罪,却又重新翻查此案,说不定皇帝和太后的矛盾已经浮出水面,既然孝太后感到受到威胁,那么势必会和支持皇帝的一党争夺拉拢朝中势力。

      她想起了父亲阮山虎,之前那么着急地送自己离开洛阳,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阴暗晃动的马车内,阮鲤心思深重。身边射进一道炫目的光,宁绝拉开了车帘,车窗外穿来似曾相识的声音:“恭迎主上回府。”

      这个声音?她蓦然愣住,随宁绝视线向外望去,只见朱色的门扇前长身玉立的一个白发武士,灰麻梭织的布甲斗篷,一张苍白毫无感情的脸。

      雪鹰。阮鲤嘴唇微微颤动。

      宁绝率先下车,雪鹰搀扶过宁绝,又朝她伸过来一只手,阮鲤心惊胆战地搭住他冰冷的手腕上,不时地偷瞧一眼雪鹰。宁绝在前面负手而立,注视自己家的大门,声音里也似含着笑意:

      “寒舍简陋,要委屈姑娘屈尊降贵一段时日了。”

      听到“一段时日”这四个字阮鲤一惊,不由得随他仰望而去,只见那灰败凌乱的澎化巷废宅群中,崭新的“春申集”牌匾在阳光下熠熠发亮,齐崭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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